天草堂

麥子，本名廖小琴，四川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榮獲2010年冰心新作獎童話類大獎、第二屆信誼圖畫書獎文字組佳作獎、首屆“周莊杯”全國兒童文學(xué)短篇小說優(yōu)秀獎等獎項。

1

初春，一個有著薄霧的清晨，小弈正將遙控汽車從一叢玫瑰指揮到一朵雛菊前時，突然發(fā)現(xiàn)街心公園的對面走過一位老人——淡綠色的毛衣，黑色的呢裙，還有著滿頭的白發(fā)。

汽車?yán)@過雛菊花，急速地跑進了草坪。

小弈扭過頭，看到劉媽媽正熱火朝天地和鄰居阿姨聊著天。她們談?wù)撝娨曋斜Ｄ酚譂q工資了，談著自己帶的小孩乖還是不乖。

小弈又看向街對面。老人還在。

正巧是綠燈，小弈抱著遙控器，穿過了斑馬線。

可是，老人卻不見了。

“就在前面吧?！毙∞莫q疑了片刻，便朝著老人去的方向追過去，街對面的聊天，仍在火熱進行中。

像一只在花間翩飛的蝴蝶，那老人一會兒出現(xiàn)，一會兒又消失在周末悠悠然散步的人群中。小弈好想叫一聲“奶奶”，可是，已經(jīng)很久沒叫了，生怕一叫，前面的人就消失不見。于是，就那么一直走著、追著，眼見距離不過五六米時，奶奶卻往街的側(cè)面一轉(zhuǎn)——不見了，里面是一條長長的胡同。

站在胡同口，小弈抬起頭，看到“天堂”兩個字。

2

“奶奶去天堂了?！卑职终f，媽媽說，家里所有人都這么說。

“天堂在哪里??？”小弈問。

“天堂在很遠很遠的地方?！眿寢屨f。

“那里好玩嗎？”

“好玩，大家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爸爸說。

“奶奶真幸福?！毙∞挠行┝w慕起來。

現(xiàn)在，小弈就站在“天堂”的門口?？墒牵棠滩皇钦f天堂的門很高很高嗎？不是說緊閉的大門前站著兩個長翅膀的天使嗎？為什么這里沒有大門，為什么這里門口站著的不是天使，而是一位正將一個古里古怪的機器踩得“噠噠噠”響的阿姨呢？

“天使們什么都可以干，也可以什么都不干?！蹦棠陶f過。奶奶還說，天使們?yōu)榱瞬蛔屓税l(fā)現(xiàn)，有時還會將翅膀隱藏起來?！澳敲?，這位天使阿姨也一定將自己的翅膀隱藏起來了?！边@么一想，小弈便走了過去。

天使阿姨抬起頭，笑著看小弈，而怪機器仍在她的雙腳下發(fā)出“噠噠噠”的聲音。

“我可以進去，找我奶奶嗎？”小弈小心翼翼地問道。

“小家伙，當(dāng)然可以啊?！碧焓拱⒁陶f，然后，低下頭，將一條細(xì)細(xì)的白線從線軸上穿過一個貌似針眼的地方。

可是，小弈卻沒有動。他想知道這位天使阿姨究竟在做什么。

“噠噠噠”，天使阿姨的腳踩著，牽引著上面的針跑著，密密地在綴著茉莉碎花的布上跑著。很快，一條裙子出現(xiàn)了。

小弈睜大了眼。

好神奇！媽媽的裙子都是擺放在那種亮亮堂堂的大商場，天使阿姨的裙子卻是這樣做成的。小弈覺得，天使阿姨的機器很特別，天使阿姨自己做的裙子也很特別。他希望媽媽也能穿上這么一條特別的裙子，也擁有這么一臺能發(fā)出“噠噠噠”響聲的機器。

“小家伙，這是縫紉機，沒見過？”看到小弈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自己的機器，天使阿姨笑了起來。

小弈點了點頭，在嘴里念了兩遍“縫紉機”。他猜想，媽媽一定沒聽過這機器的名字，甚至爸爸也沒有。

對了，還要找奶奶呢。

奶奶又不見了。不過，小弈沒了先前的著急，只要奶奶在天堂，他也在天堂，就準(zhǔn)能找著吧。

“每個人都可以到天堂嗎？”小弈曾這樣問奶奶。

“不，只有那些心地善良，對別人友愛的人才可以到天堂。”奶奶說。走在胡同里的小弈想起奶奶的話——雖然幼兒園的老師夸過他懂禮貌，姑姑家的妹妹說他是好哥哥，劉媽媽也說過他心眼好，可是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是否善良，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對人友愛?，F(xiàn)在好了，他到天堂了，那么自己應(yīng)該就是善良的、友愛的吧。為此，小弈有些得意起來，小小的虛榮使他將自己小小的胸膛挺得筆直筆直的。

3

太陽出來了，霧卻還未散盡，這使得落在胡同里的陽光懶懶的，像早晨賴床不愿睜開眼的孩子一般。

“天堂里也有陽光呢?！毙∞脑谛睦矬@喜地嚷道?；丶液?，一定要告訴媽媽。媽媽說，天堂里到處都是光亮，可是她卻沒有說那光亮來自太陽。在這光亮中，小弈看見墻角下的矮凳子上坐著一個人。不，一位天使，一位留著胡子的天使?fàn)敔?。只是，小弈好奇怪，這位天使?fàn)敔斠矝]有翅膀呢，也沒有穿著一身潔白的天使服，而是藍色的工裝服，和每天到小弈家做衛(wèi)生的那位保潔阿姨穿得一樣。

也許，這樣的服裝比天使服更舒服吧，就像小弈覺得穿T恤衫比穿爸爸從國外帶回的那套小西裝更舒服一樣。雖然，媽媽說那西裝很貴很貴。

“踏，踏，踏”，就在小弈猶疑是不是該向天使?fàn)敔敶蚵犇棠痰娜ハ驎r，一位年輕的天使卻從小弈的身后遲疑地走了過來。他有些羞澀地看了看墻下的天使?fàn)敔敗?/p>

天使?fàn)敔敵贻p的天使招了招手，年輕的天使走了過去，脫下了右腳的鞋。那鞋的前面有些裂口了。小弈想，他一定是一位送信的天使，走了很多很多的路，將鞋也走爛了。可是，他為什么要將爛鞋交給天使?fàn)敔斈?？很快，小弈就明白了過來。

天使?fàn)敔攺纳砗罄^一個箱子，又從里面取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工具，一些小弈從來沒見過的工具，然后，“叮叮當(dāng)當(dāng)”一陣后，鞋的裂口就閉合了，布滿灰塵的鞋面也變得锃亮锃亮的。

年輕的天使將修好的鞋穿上后，低低地說了一聲“謝謝”，便離開了。

小弈看了看腳上的小皮鞋。小皮鞋很結(jié)實，可是有些臟了，他朝天使?fàn)敔斪吡诉^去。

他將自己的腳伸到天使?fàn)敔數(shù)拿媲啊?/p>

“小家伙，你是要我給你擦擦鞋嗎？”天使?fàn)敔攩枺爝吢冻隽巳炭〔唤男σ狻?/p>

小弈很認(rèn)真地點了點頭。他不想讓天使?fàn)敔斨溃莿倓偟教焯谩?

天使?fàn)敔攺南渥永镎页鲆粔K紗布，打上油，“吱吱吱”幾下，小鞋子變得漂亮、體面起來。

“謝謝。”小弈說。

“不客氣?！?/p>

可是，就在小弈穿上鞋時，天使?fàn)敔斢终f話了：“嗨，小家伙！”

“你就是徐婆婆家新來的那位小客人嗎？”

小弈抬起頭。奶奶不姓徐，奶奶姓劉。不過，也許是天使?fàn)敔敻沐e了，也許是奶奶到天堂后換了姓吧。所以，小弈微微點了點頭。

“你看見過她嗎？”小弈問。

“剛走過去呢?！碧焓?fàn)敔數(shù)淖斐懊娴暮伺?/p>

小弈又朝天使?fàn)敔斦f了一聲“謝謝”才離去。

“在天堂里修鞋不用付錢呢，真好?！逼鋵?，小弈剛才有些擔(dān)心，擔(dān)心天使?fàn)敔敃蝗粩傞_手向他要錢呢。為此，他很為奶奶高興。奶奶是個很愛干凈的人，她的衣服總是很整潔，她的鞋子總是很光亮。有了這位天使?fàn)敔?，奶奶的鞋子每天都可以干干凈凈的呢。小弈想著，然后，快快樂樂地朝前走去?/p>

4

天堂里的路鋪滿了青石板，穿著不同服飾的天使開始在路的兩邊擺放起各種各樣的筐，筐里放著青菜、蘿卜之類的東西。當(dāng)然，也有攤，上面則放著蘋果、香蕉之類的水果。

“這里是天堂里的菜市，還是天堂本來就是一個大菜市呢？”小弈站住了。

奶奶曾帶小弈去過菜市。奶奶教他認(rèn)一些沒吃過的、沒見過的蔬菜和水果，比如冬寒菜，比如地丁黃；奶奶還帶他去了菜市中專賣野菜和草藥的地方，許多的草藥小弈都沒見過，許多的野菜小弈也沒吃過。奶奶耐心地給他指著，說著。那天，小弈沒記住幾個菜名，也沒記住幾種草藥，但那天他真的好快樂。他記住了和奶奶手牽手，記住了奶奶輕輕說出每一樣名字時的那份淡淡喜悅，他也記住了那天自己真的好開心。當(dāng)然，他也沒忘記回家后媽媽責(zé)怪了奶奶。

媽媽說，奶奶不應(yīng)該帶小弈去那種地方。媽媽說，小弈應(yīng)該利用周末去學(xué)鋼琴、畫畫。奶奶沒說話，奶奶只是看著自己蒼老的雙手。那雙手曾教出了無數(shù)的鋼琴老師，可是現(xiàn)在她不想教小弈了。這是奶奶后來偷偷對小弈說的。小弈不明白，不過，他只是希望奶奶能再帶他去菜市?？墒牵棠滩×?，再也沒帶他去過。

后來，家里照顧小弈生活起居的阿姨因為去看菜市里做生意的老鄉(xiāng)，也偷偷帶小弈去過?？墒?，媽媽知道后，卻辭退了那位阿姨。從此，就再沒人敢?guī)ツ抢锪恕?/p>

現(xiàn)在，小弈就站在天堂里，或者說，他就站在天堂的菜市里。

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著，生怕自己腳步聲一重，這菜市就無影無蹤。

筐里的紅蘿卜帶著泥巴，頭上戴著綠纓；豆莢們擁擠在一起，偶爾一兩個因為好奇打開了自己，露出一家四五口圓溜溜的身子；黃瓜和西紅柿分放在兩邊，紅綠相映。而一個接一個的小攤上則擺放著蘋果、梨子、香蕉，也間雜著放一些蘿卜、黃瓜或者是土豆、洋蔥。小弈很高興自己還記得它們的名字，當(dāng)然更高興能在天堂里遇上它們，而不是家里精美的水晶果盤，也不是繪畫老師的課堂。他喜歡它們，雖然這里的它們和家里的它們長得很相似，但是不知為什么他卻覺得這里的它們實在是更好看一些。也許，還更好呢？因為那位站在蘋果攤后的伯伯，不，是天使伯伯，正將一個蘋果咬得“喀嚓喀嚓”響。那響聲很脆很脆，讓小弈的口水一下就流了出來。

“小家伙，來一個？”天使伯伯看見了小弈，也看到了他的口水。他拿起一個比自己手中更大、更紅的蘋果遞了過來。

“陌生人的東西千萬不能吃?！眿寢屨f、幼兒園的老師說、電視里的動畫片也這么說。小弈想著媽媽的話、老師的話，還有動畫里那只嚴(yán)肅的熊的話。

他將手背了過去。

“拿去吧，瞧口水都流衣服上了?！碧焓共χ?，將另外一只手里的蘋果又“喀嚓”了一聲。

“陌生人的東西當(dāng)然不能隨便吃，但不等于說陌生人就全是壞人?！蹦棠陶f。

天使當(dāng)然是陌生人，但天使當(dāng)然不會是壞人。小弈朝自己點了點頭，然后，接過了那個大蘋果。

“喀嚓”，蘋果果真好脆、好甜，小弈朝天使伯伯靦腆地笑了起來。

“對了，你是這里誰家的孩子，咋沒見過？”天使伯伯又拿起了一個蘋果“喀嚓”。

“我是來找奶奶的?！毙∞恼f。

“可能是徐婆婆家從外地回來的小孫子吧?！币晃惶焓勾髬鹱吡藖?，手里拎著熱氣騰騰的包子。她將包子遞給了天使伯伯，“又沒吃早飯吧，快趁熱！”

“嗯?！碧焓共畬⒊允５奶O果遞給了大嬸，吃起了包子。

“喀嚓”，小弈驚訝地看見天使大嬸吃起了天使伯伯剩下的蘋果。爸爸從來不會吃媽媽剩下的東西，媽媽也從來不會吃爸爸剩下的東西，當(dāng)然小弈剩下的東西，他們也不會吃——剩下的東西全都會扔掉！

“有品位的人不會吃喝別人剩下的東西。”一次，媽媽撇著嘴看著姑姑將姑爹杯里的紅酒喝掉時，偷偷教育小弈。

“吃別人吃過的東西很不衛(wèi)生。”一次，小弈想吃奶奶手里的橘子時，媽媽說。

可是，天使嬸嬸仿佛并不覺得不衛(wèi)生，也不覺得自己沒品位。她吃得很開心，她將蘋果啃得“喀嚓喀嚓”響。

小弈從來沒吃過別人吃過的東西，除了奶奶，也從來沒有別人吃過他剩下的東西。他希望有一天有個人能像奶奶、能像那位天使嬸嬸一樣，自自然然地吃他剩下的東西，他也能自自然然地吃她吃過的東西。雖然，好像的確不衛(wèi)生，雖然好像的確很沒品位，但是這個念頭還是在小弈的心里“噌噌噌”地冒了出來。

5

霧散盡了，陽光鋪灑滿地，胡同里開始熱鬧起來，到處是叫嚷聲、嬉笑聲，有和小弈差不多年齡的小天使打打鬧鬧著從小弈身邊跑過。

小弈朝他們身后看去——沒有看到不停叫著“慢點！”“別跑！”之類的大天使，也沒大天使厲聲阻止他們。

“站要有站姿，坐要有坐姿，行要有行姿。”媽媽說。小弈不懂。于是，媽媽向他示范了三次。

“要和同學(xué)友好相處，別你追我趕，弄傷了同學(xué)也弄傷自己?！崩蠋熣f。小弈不懂。于是，老師向他解釋了三次。

其實，小弈好喜歡和大家玩，好喜歡和大家一起追，可是媽媽總是要他坐得端端正正地下棋，爸爸總是要他站得直直地看他畫畫。

在天堂里，每個小天使都可以奔跑，都可以你追我趕呢。小弈對自己點了點頭。他想等找到奶奶后，他一定要和他們一起跑，一起追，還有一起笑，一起嘻嘻又哈哈。

前面的胡同中閃過一位挽著發(fā)髻的老天使。

好像是奶奶呢。小弈小小的心臟狂跳起來。他握著蘋果，追了過去。可是，奶奶又不見了，就像她突然出現(xiàn)一樣，她的消失也那么地突然。

“也許在天堂里就是這樣?！毙∞膶ψ约航忉尩?。

越往前走，放著水果、蔬菜的筐和攤就越少，不同模樣的天使站在窄窄的門前，正做著許多小弈沒有見過的事，比如，朝著天空打哈欠，站在路邊邊刷牙邊哼著歌；將腳丫子放在凳子上，讓它們舒舒服服地曬太陽；蹲在地上吃飯，眼睛卻瞅著爬樹的螞蟻……也許一些事小弈也見過，但一定不是在家里，也不是在高級餐廳，更不是在學(xué)校，因為無論在家里、餐廳還是學(xué)校，大家好像都很嚴(yán)肅，都很一本正經(jīng)，那么也許是在電視里，在動畫片里吧。所以，小弈有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但這種不真實感中卻透出無限的生機，讓小弈的心莫名地激動起來，也想朝天空打哈欠，邊刷牙邊唱歌，還有一邊蹲著吃飯一邊瞅著螞蟻上樹。

胡同里不時有小狗或是雞竄出來，汪汪汪地叫著，咯咯咯地叫著，一條小狗甚至跑了過來，繞著小弈的腳嗅了起來。

“天堂里也有狗，也有貓，也有雞！”小弈的眼睛驀地睜大了，滿是驚喜。這點奶奶沒講過，媽媽也沒講過。能到天堂的一定是好狗好貓好雞，不知家里養(yǎng)的那只貴賓犬是不是以后也能到天堂？如果能，奶奶一定會很高興吧。

家里的貴賓犬是小弈央求媽媽買的，媽媽一開始不同意，是奶奶勸說了很久才買下的。奶奶很喜歡它，小弈很喜歡它。可是，媽媽給小弈定了許多規(guī)矩，比如不能將它抱在懷里，不能追著小狗到處跑，不能自己給小狗喂食。不能做這些還有什么意思呢？奶奶撇著嘴偷偷對小弈說。

她和小弈偷偷將小狗抱在懷里，她讓小弈追著小狗到處跑，她去廚房拿了飯菜讓小弈喂它?？墒?，奶奶走了。劉媽媽不敢像奶奶那樣“偷偷”讓小弈照顧小狗，而做飯兼負(fù)責(zé)小狗飲食起居的張媽媽也不敢。于是，小狗只好獨自躺在自己的小房子里發(fā)呆，只好蹲在別墅的陽臺上看著外面的草地發(fā)呆，只好蜷縮在客廳里的一隅發(fā)呆，就像小弈一樣。小弈常常很同情地看著它，它也常常很同情地看著小弈。

小弈很羨慕天堂中這些自由自在跑著的小狗小貓和小雞。他想，貴賓犬也會羨慕的。為此，他有些難過起來。他想早點找到奶奶，將自己心里的難過講給她聽。

6

胡同里的人越來越多，也有不少人從胡同窄窄的門里進進出出。太陽的熱量使小弈的額頭有了汗水，手里拿的遙控器早已不知去了哪里，唯有一枚蘋果核還握在他的掌心。

奶奶究竟去了哪里？會不會在這些窄窄的門里呢？這些窄窄的門一定是天使們休息的地方吧。

“天使們不需要休息?！眿寢屨f。

“天使們大部分時間都在齊唱贊美歌，還有一小部分時間用來游玩?！卑职终f。

“天使們啊，很忙碌呢——送信、將愛情之箭射向相戀之人、將錢財送給那些勤勞的人。休息嗎？當(dāng)然會休息！”奶奶說。

小弈覺得奶奶對天堂更了解，至少比爸爸媽媽了解得多，所以奶奶才會在病重時，對小弈說：“別難過，奶奶是去天堂呢。”小弈為奶奶能生活在這樣的天堂而高興。雖然這里和想象中、故事中、傳說中、圖畫書中的天堂都不一樣。但是，天使們看上去很和睦，天使們好像也很相愛，這就已經(jīng)足夠了，不是嗎？

已近晌午，窄窄的門里透出一股股的飯菜香，小弈將小腦袋從一處門縫里探了進去——

一個小小的院子。小小的院子里有一株桂花樹。樹下放著一張很小很矮的木桌子。有三位天使正圍著桌子吃飯。

“天使們的桌子好小哦?！毙∞牡偷偷剜止镜?。小弈家的桌子很大，也很漂亮，是白色的大理石桌，很亮，也很冰冷。奶奶在的時候，奶奶坐一方，媽媽坐一方，爸爸坐一方，小弈坐一方。每個人都圍著桌子，每個人的距離卻都很遠。小弈不喜歡。

他喜歡大家擠在一起吃。他想，天堂里的天使們也許也知道擠在一起吃飯很香，所以他們的桌子才那么小；他們也知道吃飯不說話、不笑很無趣，所以他們才在吃飯時又說又笑。

小弈走過一家又一家的門前，看著一家又一家圍坐在一起。以后，爸爸媽媽來到天堂，我們應(yīng)該就可以像他們一樣了吧。小弈快樂地想著，竟在心里暗暗盼望那一天能早點到來。

7

“小弈，小弈?！庇腥嗽诮行∞牡拿?。

小弈站在胡同里的一株丁香樹下張望，他以為是奶奶在叫自己，可是，看到的卻是劉媽媽，還有一位很嚴(yán)肅的警察叔叔。

“我的天呀，總算找到你了?！眲寢屢恢皇帜弥∞牡男∑?，一只手不停地捶著自己的胸口，嘴里還喘著粗氣。

劉媽媽也來天堂了呢，不過，為什么還帶著一位警察叔叔？那位警察叔叔是天堂里的嗎？可是，他從來沒聽奶奶講過天堂里也有警察，媽媽倒是說過有一位上帝，莫非這位叔叔就是那位上帝？

“你知道嗎，我們找了這里所有的街道，幸虧有人見你進了這該死的地方?！本焓迨逭f。

該死的地方？

“這里是天堂，不是該死的地方?！毙∞暮苷J(rèn)真地對走到他面前的警察說道。

“天堂？”劉媽媽張大了嘴，那位警察則看著劉媽媽，“這孩子精神上沒問題吧？”

“不……沒……沒問題?！眲寢尳Y(jié)巴起來。

“小朋友，這里叫天草堂，不是什么天堂！天堂遠著呢，你到天堂的時候也還早著呢。”警察叔叔說。

“才不是！”小弈有些生氣起來，“這里就是天堂，不信你找奶奶問問。”

“我的天啊，這孩子八成中邪了?！眲寢屛嬷?，叫了起來，看到那警察正看著她，她又忙放開手，說道：“孩子的奶奶已經(jīng)死了?！?/p>

“不是死了，是來這里了！”小弈生氣地喊道。

“我看最好馬上送孩子去醫(yī)院檢查一下?！本旖ㄗh道。

“好，好，剛才我找這孩子時，看到離這里不遠就有一家醫(yī)院。”劉媽媽忙不迭地應(yīng)著，然后，不顧小弈的掙扎和反抗，一把將其抱了起來。

“我要找奶奶?！毙∞牡哪_踢著，小弈的手舞著。于是，抱著他的人換成了那位警察。小弈沒辦法踢，也沒辦法舞了。他的淚水涌了出來，不停地掉在那條青石板路上。

“瞧，上面是不是寫著天草堂？”站在天堂的門口，警察叔叔指著上面的牌坊說。

小弈抬起小腦袋。

果然，在“天”和“堂”之間還有一個銹跡斑斑、模模糊糊的“草”。也許只有大人仔細(xì)看、認(rèn)真看，才可能看到那個“草”字吧。

奶奶果真不在這里嗎？淚水再次模糊了小弈的雙眼。與此同時，他的目光越過那位警察叔叔的肩，模模糊糊地看到在牌坊的左邊寫著一個大大的“拆”字，那個字還用大大的紅筆圈了起來。四歲半的小弈還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只是因為“天堂”變成“天草堂”傷心地哭了起來。

發(fā)稿/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