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好“家門口”的生活

董海燕

那天夜里，我從微信朋友圈上又發(fā)現(xiàn)了他的新動態(tài)。那是他拍下的自己偶遇的一朵火花，在夜色中顯得那么迷人。好久沒再聯(lián)絡，約莫知道他一直堅持攝影。進入2014年，他已經(jīng)在攝影這條路上走了8年。

我翻出他以前的兩張作品，發(fā)到自己的朋友圈里，有些矯情地向圈里的朋友推薦了他，希望有更多的攝影愛好者能跟這名攝影發(fā)燒友增進溝通。

他叫杜才良，我們是大學同窗，都畢業(yè)于河南師范大學，家鄉(xiāng)也都在河南。他跟大伙兒說去深圳發(fā)展似乎還是昨天的事，我撥號過去，卻已是一個陌生的聲音。等我好容易聯(lián)系上他，才知道他又到溫州去了。

第二天，他坐在電腦屏幕前，接受了我的采訪。他現(xiàn)在在一家國企項目部做企業(yè)文化負責人，看得出，從深圳重返溫州，他的精神狀態(tài)好了不少。

蝸居的日子，用手機拍攝

2011年7月，杜才良參加完一個大學同學的婚禮，從當時所在的溫州一家鞋企辭職，直奔深圳。加盟《深圳特區(qū)報》的愿望破滅后，四處碰壁的杜才良只得在一家物流公司找了一份工作，下班后容身在一間只有5平米的膠囊房，他覺得像監(jiān)獄。

“外面的環(huán)境很美，可是一進屋就得開燈，連個窗戶也沒有，滿眼都是墻壁，身心壓抑?！闭f這話的時候，他身子向后靠了靠，似乎給自己展開了一個回想的空間。

在物流公司每周可以休息一天，但這一天卻讓杜才良更加孤獨和寂寞。那邊只有一個要好的哥們兒，可是離他太遠了，幾次轉車，單程過去得將近兩個小時。

他把自己的數(shù)碼相機留在了河南老家，去深圳的時候，有了幾年攝影經(jīng)驗的杜才良認為它已經(jīng)遠遠不能滿足自己的需要。也許，他對自己的南下抱有太多的期許。

一時籌不到再買新相機的錢，他只好利用每周休息的一天時間外出用手機拍攝。

梧桐山、大梅沙的海景、仙湖、深圳小公園的一角甚至萬科房地產(chǎn)的樣板房都被他一一攝入鏡頭。有時候，抬頭看見天空挺藍的，他也要拿出自己的步步高手機拍一張照片，“還不是智能機”?？匆妱e人拿相機拍照，他心里急得直癢癢。

晚上回到小黑屋，他開始在電腦上悉心處理這些照片。手機拍出來的照片畫面粗糙，色彩和光影的效果也比較差，他只能把注意力放在構圖上。由于細節(jié)缺失，他在電腦上一次一次地調整，直到把照片縮放到合適的尺寸，再加上點朦朧的柔和色處理，“有些還挺有意境呢”。

他至今記得，自己拍攝的第一張照片是爬到學校的柳樹上拍下的行政樓。取景框中裂像對焦的效果讓他著了迷，磨砂玻璃忽而朦朧忽而清晰的變幻讓他產(chǎn)生了不可抑制的興奮感。脖子里掛著一臺膠片機，他豪情萬丈地走遍了校園里每個美麗的角落。

自2006年之后，每次拍過照片，他都會連文帶圖發(fā)布到名為“亭云”的博客上，幾乎每篇博文都附有圖片。然而，自2011年7月到2012年6月，元老博主“亭云”發(fā)表了21篇博文，僅有6篇附帶了圖片，且多是手機圖片和以前的老照片。

這就是他在深圳的留痕。

擁有了自己的單反

離開深圳前夕，杜才良手里終于有了將近一萬五千塊存款，他打算拿這些積蓄為自己購買一臺單反相機。出手的前一周，他專程叫上兩個同伴跟他一起到深圳數(shù)碼廣場去看行情，回到家里，再反復從網(wǎng)上比價，跟網(wǎng)友交流性價比。

“覺得要花一大筆錢，相當慎重?！?/p>

說到買相機，他的記憶飛回了這些年來的段段往事……

2005年的夏天，我們大二，攝影課即將隨著暑期的到來而結束。剛好那時我們班上有位女同學想把膠片機賣了，換臺數(shù)碼的。為了省錢，他打算出手買下女同學的膠片機。

“耿梓墨?！蔽覀z幾乎同時說出了那位女同學的名字。

“我還跟她討價還價來著?！彼f著嘿嘿笑了起來。

“不會吧，透露點兒內幕唄？”

“海鷗135全手動相機，她六百多買的，用了幾個月，想500塊錢賣給我。我讓便宜點，她說450。我讓她再少點，她說再低‘不賣了，于是就成交了。”

那個暑假，他是用兩盒膠卷度過的，表現(xiàn)兒童天真爛漫的作品《戲水》《夏風嬉戲》后來均發(fā)表在了《新鄉(xiāng)日報》上，這讓剛學攝影不久的杜才良嘗到了“甜頭”。

在整個膠片機的學習過程中，杜才良用掉了40多卷膠卷，一卷膠卷能拍36張照片，差不多按一下快門一塊錢，這讓他覺得自己“很敗家”。

然而那臺膠片機在2006年下半年就出了故障，送去修理，一等就是一兩個月，之后又總是老毛病復發(fā)。支撐到2007年年初，基于對攝影無法割舍的熱愛，杜才良只得向身為中學教師的父親開了口，花4000元買了一臺不可更換鏡頭的類單反，而我們當時一年的學費是3400元。

我至今還記得，2007年4月，《中國攝影報》上那個豆腐塊文章在我們42個人的廣電班里幾乎流傳了一個遍。那篇文章的標題是《找回膠片時代的良好心態(tài)》，作者杜才良在文中這樣寫道：“我滿懷欣悅地享受著數(shù)碼相機給人帶來的好處，在起初的一段時間里，我的心中似乎飄飄然起來，變得毫無顧忌……于是就大拍、狂拍……照片的清晰度的確是令人驚嘆，但沒有一定的意義，我好像變得不認真了……”

畢業(yè)后到溫州的鞋企工作，出于工作的需要，公司給他配了一臺尼康D200。他在自己的好哥們兒面前興奮地炫耀：“嘿，哥們兒，我現(xiàn)在用的可跟當時咱大學老師那臺一樣呢！”

用著公司的設備倒挺輕松，但他肯定沒有料到，從溫州到深圳，重新?lián)碛幸慌_單反變得那么艱難。

“8600元，加上鏡頭和其他附件已經(jīng)上萬！好像真的‘發(fā)燒了，發(fā)燒友?！彼粩嗟赜檬謸蠐项^，并且坦承，摸索著學習攝影到那個階段，對設備的渴求越來越強烈?！疤⒅卦O備了……”這句話他重復強調了好幾遍。

就這樣，他用自己大半積蓄買到了一套中端尼康單反設備，在他看來，他的攝影之路從那時才真正開始。

重新回歸“家門口”endprint

從2005年開始學習攝影到現(xiàn)在，盡管中間曾有一段深圳的“攝影空白期”，但杜才良對攝影的熱愛和追求卻從未中斷。

大學開設攝影課之后，他便成了圖書館攝影書架的?？?。他經(jīng)常背著一個鼓囊囊的包，里面裝著自己的寶貝相機。但凡看到什么值得留下的場景，他都會掏出相機迅速抓拍，若是預料到一些即將發(fā)生的趣味瞬間，他更是蹲守原地，伺機而動。他說這是受到布列松的影響，布列松是世界上著名的人文攝影家，決定性瞬間理論的創(chuàng)立者與實踐者。后來，杜才良的作品《面對未知的世界》《紅薯車上的童年》《暮色籃球場》等均獲得校園攝影比賽的獎項。

2008年夏，即將離校的時候，他希望能用自己的鏡頭留住新鄉(xiāng)市的所有美景。他想拍新鄉(xiāng)牧野公園旁邊的衛(wèi)河，在白天，他找尋不到衛(wèi)河的美，于是選擇了夜下衛(wèi)河。背著三腳架和相機，跟同學一起騎著自行車到了衛(wèi)河。夜色太暗，他一直往河邊走，想靠得近一些，想讓角度再完美一些。后來同學跟不上他了，只好坐在原地等。沒成想，等來的卻是滿身泥污的杜才良。他滑進了衛(wèi)河的淤泥里，怕淤泥漫過自己，雙手還舉著相機和三腳架，奮力向岸邊靠。他渾身惡臭，狼狽不堪，同學實在憋不住，居然笑得肚子疼。

“功利心一開始也挺強烈的啊，主要是想讓自己的照片獲獎?！睂嶋H上，學習拍攝的八年時間里，他也曾獲得過市級的攝影獎項，作品也散見于工作地所在的報刊雜志。

取得的成績激勵著杜才良一次又一次往更遠處進發(fā)。

尤其是2012年初夏，屬于自己的單反收入囊中之后，他翻山越嶺、穿林踩葉，那15萬次的快門壽命、1620萬像素的新設備讓他腳下生風、如虎添翼……他覺得自己瞬間膨脹了。

如果說他耗費上萬元買單反是對設備的極度渴求，那么隨著歷練的豐富，他對獲獎的追求也達到了極致。他去不了名山大川，工作性質又讓他到不了震撼人心的新聞現(xiàn)場，他曾一度陷入了對技術手段的狂熱追求，他甚至刻意用慢門去展示瀑布和流水，去表現(xiàn)夜下的車燈……

直到2012年11月11日，他參加了“溫州攝影現(xiàn)象主題論壇”。那個論壇上的討論，徹底把他從瘋魔的狀態(tài)中拉了回來。

在發(fā)燒友互動環(huán)節(jié)，很多人都向嘉賓提問，用什么樣的鏡頭更好，如何才能拍出最好的煙花效果，野生動物該如何表現(xiàn)，等等。主持人打斷了這些技術性的提問，他更希望大家能多提一些有社會意義、有思想價值的問題。話題轉到了攝影的意義上，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來。有人就提出了要“拍好‘家門口的生活”，這個理念對杜才良的影響非常大。他總結自己的拍攝歷程后發(fā)現(xiàn)，他鏡頭下那些曼妙的景色并沒有太多人關注，反而是先前所拍的幾組富有人文關懷的作品曾引發(fā)過網(wǎng)友的強烈共鳴。比如《母親做的手搟面》《收辣椒》《我愛這土地》，尤其是《我還認得你》和《成長》。

《我還認得你》是2013年國慶期間他返鄉(xiāng)探親，在一個清晨外出拍攝時與村里一位正要做飯的老者偶遇時拍攝的一組照片。老者感嘆，現(xiàn)在村里很多人都互相不認得了，外出打工上學的，嫁過來的新媳婦，一茬又一茬的人走了，再也沒有回來。慶幸的是，老者還認得他，他也認得對方。熹微的晨光打在鍋蓋上，裊裊的炊煙升騰起來，滿臉皺紋的老者坐在一旁燒火，這景象讓杜才良感慨頗多。

《成長》是他在老家平原上的一棵小樹旁為兩位堂弟所拍的照片，時間跨度長達四年。在同一棵樹下，兩個孩子從滿臉稚氣到略顯成熟，孩子長大了，樹也長高了。

他終于明白，設備的優(yōu)劣不是創(chuàng)作經(jīng)典作品的決定性因素，關鍵還要有對生活細致入微的敏銳洞察。這也促使他對自己的攝影之路重新做出了規(guī)劃，他決定再次回到“家門口”——他的河南老家，溫州的風土人情，那些身邊的人和事。他說自己喜歡將美好的事物記錄下來，并通過影像凈化心靈，點燃人們對生活的激情和希望，并持之以恒地走下去，這就是大時代之下，他這個小人物的大夢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