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丹　我很討厭輸球

徐　梅

在勝負至上的世界里，不拿冠軍，人們不是看不起你，是看不見你！

3月15日在瑞士超級賽決戰(zhàn)中0比2輸給李宗偉后，林丹一直保持沉默。北京奧運會羽毛球男單奪冠之后，除了在去年底的香港公開賽決賽中輸給隊友陳金，在其他比賽中，他保持全勝。

馬來西亞頭號男單李宗偉在奧運會上曾敗于林丹拍下，落寞掛上銀牌。兩人有過16次交鋒，林丹以11勝5負占據(jù)壓倒性優(yōu)勢。在瑞士賽前一周，林丹還在全英羽毛球公開賽上2比0“橫掃”李宗偉，第4次贏得該項賽事冠軍。

瑞士賽前幾乎所有人都看好狀態(tài)、心氣更盛的林丹，沒人料到?jīng)Q戰(zhàn)之夜他會被“橫掃”?！斑@是為什么呢？”3月18日，林丹隨隊回國，面對記者“小沈陽”式的追問，他戴著耳機，推著行李，一言不發(fā)，面無表情。

沒有任何記者能聯(lián)絡(luò)得上他，每周二下午，中國羽毛球隊都有一堂媒體公開課，大家把希望放在這里，但林丹卻接連缺席，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沉默到底。

“我要用成績保護你”

這是3月最后一堂公開課，謝杏芳與小師妹蔣燕皎對陣。同奧運會女單決戰(zhàn)一樣，謝杏芳穿著粉色運動短袖；隔網(wǎng)相對，穿著明黃短袖的張寧，如今散開長發(fā)站在場邊。她已經(jīng)是教練了。

體育館均分出8塊場地，男女單各占一半。沒有記者打擾的時候，林丹通常會和謝杏芳一起做準(zhǔn)備活動，放幾個高球，練幾個小球。據(jù)說，累到極限，他跳起來劈殺時會大吼一聲，“謝杏芳！”

從2004年兩人高調(diào)公開情侶身份以來，他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一起訓(xùn)練、一起比賽。謝杏芳說，“我的每一場比賽、每一個球，我都希望他能看著我打！”而林丹的比賽，謝杏芳只要在現(xiàn)場必定會“死命喊”。

瑞士超級賽，謝杏芳同樣在看臺上不惜氣力。林丹輸了球一言不發(fā)，謝杏芳先是為男友寬心，說輸場球也不是什么壞事，“就好像讀書很好的孩子，老拿第一，我就不相信別人不可以拿一次第一，是吧？”

但很快，她也跟林丹一樣歸于沉默。記者想請她談?wù)劻值ず瓦@場比賽，她如同受驚的小鹿，“騰”地跳開，擺手，“不要！”

她的煩惱一點不比林丹少，奧運會之后她一直在打還是退之間搖擺，全英、瑞士兩站超級賽都被隊友淘汰。訓(xùn)練和比賽一直被小隊員壓著打，讓林丹看不下去?！八X得我在場上被人欺負，很心疼，叫我別打了，還勸我不要留在這里。被他這樣一說，我心里更難受，索性訂了個協(xié)議，以后我的比賽他不要觀戰(zhàn)?！?/p>

原本形影不離、共進共退，如今各自單練、互不干擾，就像戴了一冬的頭巾突然拿了下來，即使不冷，也總會有些不習(xí)慣。謝杏芳的心情和狀態(tài)毫無疑問影響著林丹，他曾溫柔地說，“我最關(guān)心我的家人，而謝杏芳也是我的家人?！?/p>

“我要用成績保護你！”2004年雅典奧運會，謝杏芳在隊內(nèi)選拔中失利，林丹拿到了奧運入場券，卻在首輪告負，被球迷們戲稱為“林一輪”。

在雅典時，林丹每天都要給謝杏芳發(fā)短信、打電話，如果沒有電話那頭那個溫柔知心的她，他不敢想象自己要在痛苦中沉淪多久?；貒蟆皯賽塾绊懗煽儭钡恼f法在球隊內(nèi)和外界流傳甚廣，他發(fā)誓用成績保護戀人，他們注定和勝負捆綁在一起，“贏了是超級丹，輸了就是炒雞蛋。”

他對瑞士超級賽的失利如此介意，可能正與謝杏芳目前狀態(tài)不佳有關(guān)。全英賽，謝杏芳第二輪便負于師妹王儀涵，止步8強。而2005至2007年，她曾經(jīng)以不敗戰(zhàn)績，接連3次登頂。2007年，當(dāng)謝杏芳加冕女單冠軍時，已經(jīng)奪得男單冠軍的林丹手持玫瑰出現(xiàn)在場內(nèi)，給了女友一個擁吻。對運動員來說，還有比這更美好、更浪漫的事嗎？

如今，眼看著女友愴然出局，林丹的冠軍簡直是為兩個人去奪的。但瑞士賽告負，全世界都忘了他7天之前的神勇，“漫不經(jīng)心”、“不敗紀(jì)錄被終結(jié)”……甚至有人說，是謝杏芳在身邊干擾了他的發(fā)揮。

他的粉絲群數(shù)目龐大，但他似乎并不相信他們對他的愛。他在球迷的擁戴與厭棄之間蕩過數(shù)次過山車，最后，他用淡漠的口氣說，“在我們困難的時候，很少有人想到我們需要的是鼓勵和支持，所以我很討厭輸球！我珍惜每一次比賽，所有的比賽我都想贏下來。”

以他的個性，在取得下一個完勝之前，很可能一直沉默。

躲在被窩里發(fā)了一晚上短信

28歲的謝杏芳隨時可能掛拍，畢竟不是每個女運動員都能復(fù)制張寧的不老傳奇。而屬于林丹的時代卻可能剛剛開始，在這個枯燥、艱辛、充滿變數(shù)的行當(dāng)，26歲的林丹已經(jīng)練就神功，恰如中央電視臺體育解說員洪鋼所言，“他成熟得比較早，自己有一個目標(biāo)，他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知道怎樣去達到?！?/p>

1999年，因訓(xùn)練貪玩、比賽隨意，他被青年隊除名；初露鋒芒后，因7分制改為15分制而失去狀態(tài)一年不勝，是謝杏芳眼中林丹所遭遇的兩次低谷。

把林丹鍛造成戰(zhàn)無不勝的“超級丹”的，是雅典和北京兩屆奧運會。雅典奧運會，林丹有備而戰(zhàn)，沒料到首戰(zhàn)告負，“跟對手握手的時候，我還沒有意識到屬于我的奧運會已經(jīng)結(jié)束了?！被貖W運村的車上，他給留守北京的謝杏芳打了電話，謝杏芳壓根兒不相信林丹會輸，“不可能吧？你騙我呢！”

林丹跟謝杏芳說了幾句，“說著說著（心里）就不舒服了。”晚上躺在床上，心生生疼了起來，“付出那么多，就這么結(jié)束了。”

他與鮑春來同屋，“第二天他還有比賽，他要休息我不能影響他。我就一個人躲在被窩里發(fā)了一晚上短信。小鮑很想跟我說點什么，但是最后什么也沒說?！钡诙煲辉?，他把胡子刮了，洗了個澡，給鮑春來他們加油去了。“我要讓自己有個好的精神面貌，你能夠這樣面對，其實以后就沒什么好怕的了。”

沒想到，第二天小鮑也輸了，“簡直復(fù)制了我前一晚的經(jīng)歷，我想安慰他，卻什么都說不出來。小鮑也是一夜沒有睡著，躲在被窩里發(fā)了一晚上短信?！?/p>

也是在這屆奧運會上，接連從器械上掉下來的中國體操男隊隊員們夜里睡不著，無奈地坐起來看星星。中國女籃被新西蘭隊阻于八強門外，姑娘們哭得唏哩嘩啦，時任主教練宮魯鳴感嘆道，“奧運會就是一個大賭場啊！”

回國的時候，金牌運動員們神氣地坐在前艙，而灰頭土臉的倒霉蛋們自覺地擠在后艙。一下飛機，人生就此天差地別。

“奧運會的誘惑和壓力太大了，想要贏，你就必須扛住這些壓力?！比欢?dāng)2008年飛速來到時，林丹似乎還沒有準(zhǔn)備好。當(dāng)年1月，在韓國公開賽上，因判決不公，他險些與執(zhí)教韓國的前中國羽毛球教練李矛動武，疑似有飛拍擊打?qū)Ψ降膭幼鳎?月，在訓(xùn)練中與主管教練吉新鵬發(fā)生爭執(zhí)，被媒體爆出師徒不睦；5月在印尼雅加達的湯姆斯杯半決賽上，不敵老對手李宗偉，0比7的開局引來噓聲一片……

許多人擔(dān)心，夏天倏忽而至，林丹會被自己的易怒和焦躁擊倒。

一定要自己早點緊張起來

8月11日，他在北京奧運會上亮相。之后無論對手是老將還是新兵，他都打得沉著冷靜、成竹在胸。有“林丹克星”之稱的韓國球員樸成奐，第二輪完敗于他的拍下，他說，“林丹一定是進行了苦練，今天我感覺他比以前速度要快很多，各個方面他都發(fā)揮得近乎完美，我根本沒有機會獲勝。”

沒有人知道，在完美到來之前，他是如何同自己的焦慮、不安共處的。

備戰(zhàn)的日子，林丹在訓(xùn)練中控制不住情緒，摔壞了很多拍子。有時候隊醫(yī)幫他打固定，超過15分鐘他就著急：“為什么這么慢？”

他的緊張甚至影響到室友，讓他們連午覺也睡不著。每次訓(xùn)練完回到房間，他都要把音樂開得很大聲，然后跟著一起大喊。如果不釋放，他會覺得很緊張，不知要做什么事。

他逼迫自己把每一堂訓(xùn)練課都當(dāng)成比賽打。這種把全世界當(dāng)作對手的做法，多少讓隊友們感到不舒服。以往即便是看謝杏芳在國際大賽中與隊友的金牌戰(zhàn)，他都盡量克制，不喊出來，“都是中國人嘛，反正冠軍已經(jīng)是我們的就好了！太偏向她，人家會覺得怪怪的?！钡F(xiàn)在他似乎顧不了那么多了。

幾乎所有奧運選手在那段時間都被焦慮和不安折磨。一般人都會自我暗示，希望自己能夠放輕松，林丹卻時刻提醒自己保持緊張和焦慮。雅典奧運會給了他深刻的教訓(xùn)，不是付出得不夠，而是對緊張情緒準(zhǔn)備得不夠。他專門去看2000年和2004年奧運時的錄像，問自己，為什么所有被看好的運動員都會打不好？“他們平時會很順利地拿到冠軍，但一到奧運會，所有人都覺得你一定要拿到的時候，反而拿不下來了？是因為緊張。”跟著湯仙虎教練訓(xùn)練時林丹總是聊起這個問題。他說：“我一定要緊張訓(xùn)練，一定要早點讓自己的心理緊張起來?！?“對手一樣付出了很多，誰來都不會白給你這塊金牌?！?/p>

他對自己的打磨精細入微。心理老師給他輔導(dǎo)時，對負面新聞不斷的他說，“林丹，你很需要人氣，要聚集很多人的力量來給你加油。”

他拿起筆讓教練和隊友幫他在球包上簽名，寫上加油。從一個房間到另一個房間，教練、男隊員、女隊員、工作人員、醫(yī)務(wù)人員，一個人他都不肯落下。所有的人都問他要干嘛，他的回答很簡單：“就是希望你能為我加油?！本瓦@樣，他的球包上簽滿了自己熟悉的名字。

他像一個船長，精心設(shè)計了航道，謹(jǐn)慎專注地打量著自己和周遭，時刻提醒自己處處都是暗礁。

男單決賽前一天中午，女單決賽，謝杏芳對陣張寧。林丹沒去現(xiàn)場看比賽，他在房間里緊張地做著決賽準(zhǔn)備。但他無法不關(guān)心這場比賽。通過電視，看到謝杏芳傾盡全力，卻依然輸?shù)袅吮荣?，他突然覺得，“其實阿芳已經(jīng)盡了自己的最大努力，把自己的水平發(fā)揮出來了，她已經(jīng)沒有遺憾了。如果明天像她這樣打出一場好球，即使也拿了銀牌，結(jié)果也不錯啊。”

林丹給謝杏芳打電話：“你已經(jīng)表現(xiàn)得很好了，這場女單比賽是奧運會里最精彩的一場，沒什么遺憾的?！卑参堪⒎嫉耐瑫r，他似乎也放下了一顆不堪勝負之重的心。

決賽之夜，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下，兩局比賽，李宗偉只搶到20分。當(dāng)林丹痛快瀟灑地把球拍甚至球鞋都扔向觀眾席，落寞的對手只能說，“林丹的速度太快了，我想了很多辦法，還是跟不上他。”

流水它帶走光陰的故事

一地的羽毛球，如雪一般堆積在場地上。累得呼哧喘氣的年輕選手忽然一聲大吼，“哈嘿！”

謝杏芳下意識地回頭，背后那塊場地上，除了林丹，男單選手們幾乎都在。成績緊追林丹的陳金已經(jīng)練完了，收拾好了球包，要去力量房加練一會。鮑春來還在等教練和隊醫(yī)關(guān)于自己腿部手術(shù)的最后決定，他的膝蓋一直非常痛，若是普通人，恐怕連走路都有問題，但他還在跳躍、撲殺?？偨叹毨钣啦ㄌ寡允欠袷中g(shù)要慎重考慮，今年國家隊有蘇迪曼杯、亞洲錦標(biāo)賽、世界錦標(biāo)賽多項任務(wù)，以及牽扯到地方利益的全運會。已經(jīng)有記者猜測，小鮑的手術(shù)最早也得等到全運會后。

顯赫一時的男單選手夏煊澤退役后也做了教練，以前那個總愛豎著領(lǐng)子打比賽的酷哥，這天一身黑衣站在網(wǎng)前給隊員喂球，毫不起眼。他只比林丹大4歲，當(dāng)年也是敢愛敢恨敢秀的猛將，退役不過四五年，這個江湖似乎已經(jīng)忘記了他的傳說。

如今，這個世界是林丹的。從6歲起，他就把身體、情感以及未來交付給了這里?！爱?dāng)我結(jié)束運動生涯時，沒有人能夠超過我的紀(jì)錄?！绷值ひ恢痹谂Γ胍獜姾返卣瓶刈∽约旱娜松?。

他從來好勝。1998年，他還在八一隊，只有15歲。到成都參加一個部隊的比賽，拿到第一名。賽后他和四川隊的幾個隊員一起吃飯，比賽中輸給他的吳勇也在，跟他開玩笑，聽上去有幾分挑釁，“你打羽毛球可以拿第一名，吃辣椒行么，要不比一比，看誰拿第一？”

不擅吃辣的福建人林丹當(dāng)即應(yīng)戰(zhàn)。后果是當(dāng)天晚上劇烈胃痛，引發(fā)了急性闌尾炎，被送到醫(yī)院手術(shù)。

他逞強好勇，很多人因此喜歡他，另一些人因此討厭他。而勝利總可以遮蔽烏云，因此他需要多拿幾個第一。

隨同中國羽毛球隊軍訓(xùn)時，教官怯怯地問他，“林丹你什么軍銜？”他說，“中校！”每次勝利，大家都等著他敬軍禮，很少有人知道，這軍禮敬得理直氣壯，以至于成為他的標(biāo)志性動作，是2003年下半年重新找到狀態(tài)才開始的。

在勝負至上的世界里，不拿冠軍，人們不是看不起你，是看不見你！

女朋友謝杏芳也坦言，喜歡林丹，“是從喜歡他打球開始的?！倍值っ樯纤齾s由來已久，只是因為成績不好，根本沒有開口的勇氣。直到2004年春節(jié)隊里在福建晉江冬訓(xùn)，謝杏芳在聯(lián)歡晚會上抽中了一個手機，她不太喜歡，“想換一個手寫的給她爸爸”。

林丹抓住機會，湊上去，表示自己有辦法。他找朋友，添了些錢，給謝杏芳爸爸換了個滿意的手機。“就用幫她換手機當(dāng)作借口，跟她要了電話，這才開始給她發(fā)短信啊什么的……”

多年征戰(zhàn)，他已完成財富的原始積累，有能力給家人提供衣食無憂的優(yōu)越生活。但他的人生似乎仍然不能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他要打下去、贏下去，早已不僅是為了初次握拍時那種喜愛。從國家隊到地方體育局，太多放射攫取光芒的眼睛在看著他，他們需要更多冠軍和金牌。

任何一個小小的閃失都會引發(fā)暗戰(zhàn)和地震。今年在山東開戰(zhàn)的全運會，家鄉(xiāng)父老等著奧運冠軍回報呢！2012年倫敦奧運，祖國人民也有殷殷期望??！就連婚姻大事也只好暫時讓路，謝杏芳說，“有一種意見是讓我們先領(lǐng)證，不過，要是兩個人感情好，結(jié)婚的時間不是問題。林丹現(xiàn)在的壓力太大了?！?/p>

把他當(dāng)偶像的二隊小師弟們曾多么羨慕他啊，“都得了奧運冠軍了，心態(tài)好得不能再好了吧!以后就隨便打唄！”看著瑞士賽后一臉嚴(yán)肅的師哥，他們會不會在心里問幾個“這是為什么呢”？

（感謝《羽毛球》雜志曲曉陽提供采訪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