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未君
一、顧頡剛在墨盒上的愛情宣言
顧潮著《歷劫終教志不灰——我的父親顧頡剛》(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年12月)第53頁記載,1919年,顧頡剛先生在北大讀書,年底歸家度冬假之前,顧頡剛為新婚的妻子殷履安訂制了一方墨盒。在墨盒上顧頡剛特作《贈殷履安墨盒銘》,文曰:
“履安固厚我,井臼操勞,弗克常有書至。余以積念之深,每不諒而怨焉。今值冬假將歸,因刻文墨盒為贈,甚愿履安于幾案之際,拂拭之傾,感物懷人,知我延企之情有如所寄:鏤金者書,鏤骨者思,金猶有爛,情思無變;遂乃受督哀憐,就茲染翰,濡煙即飽,揮灑如心,扇我以溫詞,照我以朗抱,使我狷介之性得潤澤于和愉美適之中,不以遭逢拂逆,抑郁悲傷。是則我之精神胥賴履安為闔辟之矣,豈特綢繆于相厚之情哉!”
殷履安是顧先生繼室(圖一,顧頡剛和殷履安),介紹人是王伯祥和葉圣陶。新婚夫婦情感甚篤,顧先生與履安通信頻繁,但多是顧給殷去信,回信很少。顧先生送妻子墨盒,是讓她睹物思人,能常常寫信。后來殷氏亦來京居住,這個墨盒一直伴隨。直至抗戰(zhàn)后一家人南返,此盒留在北平,然后則不知下落。但是這篇銘詞顧先生牢記在心,30多年后仍可寫出,可證他“永記往日之情好焉”(1951年7月20日跋語)。
這方寶貴的墨盒顧家是遺失了。不知此盒尚在人間否?吾人收藏墨盒、留心墨盒資料已有數(shù)年,囿于見聞,不曾見到此盒重現(xiàn)的消息。這是一方重要的民國刻銅,有故事,有著錄。倘能重現(xiàn),實乃藏界之福。
二、“槐堂一笑攜茫父”
《夢秋詞》(卷二,紉芳集,起丁丑迄辛巳,汪東著,齊魯書社1985年影印版)有《小梅花》一詞,提及陳師曾、姚茫父和畫銅墨盒。全詞并序如下:
北泉公園有石工馬澤沛者,取嘉陵江畔小三峽石,琢以為研,倩人書畫其端而施鐫刻。己卯夏秋間,予與高安彭醇士,同寓園之竹樓六十余日,為作數(shù)十百方,一時人爭取之,稍用流布。囊歲,陳師曾、姚茫父居北京,好為人畫銅墨盒,競相貴重。安知他日不有好事者遂以北金南石并稱邪?今姚、陳往矣。予與醇士流離遷播,結(jié)此因緣。每戲誦東坡“泥上偶然留指爪”之句。以為真為吾二人寫照也。暇述此調(diào),更遣醇士圖之。
探天窟,鑿山骨,五丁見之應愁絕。頰添豪,筆如刀,一時狡獪造物驚兒曹。飛鴻飄泊隨遷客,泥上偶然留爪跡。爪痕留,客心憂,明日西東誰能更相謀。
春明路,舊游處,槐堂一笑攜茫父。車盈門,縑盈庭,聲名雷動千載傳丹青。吉金嘉石還同壽,誰與姚陳同不朽?朱顏酡,君當歌,人生行樂由命非由佗。
紉芳集作于丁丑至辛巳間,即1937年至1941年間。此詞序中說到己卯(1939年)夏秋間,詞當作于1939至1941年間。北泉公園在重慶。詞的下半闕說到陳師曾、姚茫父的書畫銅創(chuàng)作,“車盈門,縑盈庭,聲名雷動千載傳丹青。吉金嘉石還同壽,誰與姚陳同不朽?!笨梢姰敃r的文人學者對民國刻銅藝術有極高的評價(圖二,合影,前排右二為姚茫父,后排左一為陳師曾)。序中涉及硯史的文字也可重視。當年汪東與彭醇士在三峽石上寫繪,由馬澤沛雕硯,為數(shù)不多,今日如有發(fā)現(xiàn),也當為藏家寶重之物。
詞作者汪東對陳姚書畫銅創(chuàng)作有如此高的評價,也和他很了解陳師曾有關系。汪東是汪春綺的弟弟,汪春綺是陳師曾繼室(1906年結(jié)婚)。汪東年歲很小時在日本留學,陳師曾亦在日本。1908年陳師曾與汪東、范彥殊曾同至大森觀梅,并夜宿晨先閣。師曾有詩記此事。范彥殊也是陳師曾的內(nèi)弟,其姐范孝娥是陳的原配,1900年去世。
三、《許瀚日記》中關于墨盒的只言片語
許瀚生活的時代在道咸同年間,又在北京居住過。他的朋友如呂堯仙等和鮑康有交往。許有日記傳世。《許瀚日記》(圖三,書影)系1984年山東省博物館資料室搬遷,無意間于舊書箱中檢得。此稿本乃海西閣王守訓所錄。王乃光緒十二年進士。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出版了崔巍先生校注的《許瀚日記》。日記中記錄官員士子游場肆的內(nèi)容很多。于其中讀到有關墨盒的只言片語。
該書第57頁(巍案是本書校注者崔巍先生的案語):
丙申正月。巍按:丙申正月系道光十六年。此年許氏首應會試報罷,后轉(zhuǎn)入順天學政潘錫恩幕府隨同校文。
……
初八日
養(yǎng)山行,送出河廣門。車百五十。琉璃廠買布,布錢二百文。春湖先生對錢三百文。晚,車錢六十文。養(yǎng)山帶家信一封去。存銀墨盒一個(尚存我處,十一月記),扇二把,紙一卷,求各位寫壽屏、小幅。(找回十六幅,琪園、一樵、云舫未找回。又堯仙處,亦短一幅)。巍案:養(yǎng)山系許瀚宗兄,其人為江蘇贛榆縣青口人,與許氏有通財之好。琪園即莒縣莊瑤。一樵為棲霞人牟所,所此時在京任職。云舫姓李名湘棻。堯仙即道光進士呂佺孫字,陽湖人。
這里所說的銀墨盒應該就是早期的墨盒。道光十六年是1836年。周繼烈老師《銅匣古韻》第19頁:“當今的墨盒研究者多認為墨盒創(chuàng)始于嘉道年間,這是可信的,是貼近史實的。”這一關于墨盒史的觀點是客觀的。許瀚日記中的說法或可為其補證?!躲~匣古韻》中又援引謝崧岱的文字:“乙酉冬同學阮申重大令閑談及此,因謂家藏墨盒,以文達重赴鹿鳴、旗匾銀所制者為最先,前此蓋無有也?!钡拦庖矣霞?825年。墨盒也為銀制。或許道光年間的墨盒以銀質(zhì)的常見,也或許是光素未刻的。另外,許瀚和阮文達即阮元是相識的,日記中有許瀚拜訪阮文達的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