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鳳尤
1958年8月23日中午,廈門前線,萬炮齊發(fā)。一時間,大金門、小金門及其所有港口、海面,全部籠罩在硝煙之中……
金門炮戰(zhàn)是12時打響的,可奇怪的是,開戰(zhàn)前幾小時,新加坡的《南洋商報》就刊發(fā)了金門即將炮戰(zhàn)的消息。這樣重大的軍事行動,怎會在一張海外報紙上曝光呢?
來自香港的神秘客人
1956年7月1日,位于香港與深圳間的羅湖橋上匆匆走過一個中年男子。他跨進深圳邊境,就上了中聯(lián)部在那里迎候的轎車。這個人就是集作家、教授、記者于一身的曹聚仁。
1950年,曹聚仁去香港定居。他是海外新聞界第一個回大陸的人。因為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他和國共兩黨的高層人物就有往來,敏感的香港媒體自然注意他的行蹤。曹聚仁還未成行,種種猜測與議論就充斥于港澳報紙。為此,曹聚仁行前對友人解釋:“我這次回祖國去,絕無政治上的作用,只是替新加坡《南洋商報》到大陸作點廣泛深入的采訪工作。同時,新加坡工商考察團訪問北京,社里派我兼任該團記者?!?/p>
就在曹聚仁返回大陸前兩天,6月28日,周恩來總理在一屆人大三次會議上作了“和平解放臺灣”的演說。
7月16日,周恩來邀請曹聚仁在頤和園聽鸝館夜宴。陪客有邵力子、傅學文夫婦和張治中、陳毅。
宴會結(jié)束,泛舟昆明湖。主賓重開話題,談及臺灣時,曹聚仁問周恩來:“你許諾的‘和平解放的票面里有多少實際價值?”
周恩來回答:“和平解放的實際價值和票面完全相符。國民黨和共產(chǎn)黨合作過兩次。第一次合作,有國民革命軍北伐成功,第二次合作,有抗戰(zhàn)的勝利,這都是事實。為什么不可以有第三次合作呢?”
周恩來說:“臺灣是內(nèi)政問題,愛國一家,雙方完全可以合作。我們對臺灣決不是招降,而是彼此商談,只要政權(quán)統(tǒng)一,其他都是可以共同商量安排的。”
邵力子是曹聚仁的恩師,曹聚仁一生事業(yè)的發(fā)軔,得益于邵。這時,邵力子注視著曹聚仁說:“你有許多條件,又有海外地利之便,這工作要多做些。”曹聚仁點點頭。
這次宴會經(jīng)過,曹聚仁以《頤和園一夕談——周恩來會見記》為題寫成文章,發(fā)表于1958年8月14日《南洋商報》第三版。接著,印度尼西亞華僑主辦的《生活周刊》也在9月8日刊發(fā)了曹聚仁寫的更詳細的報道《周總理約曹聚仁在頤和園一夕談》,正式向海外傳達了周總理的國共和談思想。曹聚仁在文中第一次提出了“國共第三次合作”的口號,在海內(nèi)外引起強烈震動。
自1956年首訪北京后,之后四年間,曹聚仁每年都要回大陸兩三次,遍訪各界人士。他接觸最多的是邵力子、陳毅與中共的高層人物,特別是他先后兩次受到毛澤東接見。
曹聚仁因泄密受到批評?
其實,正是熱心于兩岸和平統(tǒng)一的曹聚仁從中共高層得到即將炮轟金門的消息,并搶先把這消息捅了出去。
這就形成了一起泄密事件,據(jù)說,有關(guān)部門曾對曹聚仁進行了批評。
不過,也有不同的說法。
曹聚仁雖是中共高層隆重招待的貴賓,但畢竟是來自海外的黨外人士,他能得到這一機密,事非平常。此其一。
炮擊金門籌劃之初,毛主席幾番垂詢負責指揮炮擊金門的葉飛:“會不會把美國人打死?”“能不能避免打到美國人?”于是,林彪建議,讓正在華沙同美國進行大使級談判的王炳南給美國透露一點消息。林彪的建議未被采納,但毛主席是如何考慮解決的?此其二。
金門炮戰(zhàn)“屬于懲罰性質(zhì)”,旨在促進“舉行談判,實行和平解決”。炮擊不久就進入以政治斗爭、外交斗爭為主的階段。先行示警,也在情理之中。此其三。
從以上三點,不難推論出曹聚仁何以能得到天機并敢于泄密。然而,事情還沒有結(jié)束。
炮擊金門后,嚇壞了臺灣當局與美國人,他們一時弄不清北京領(lǐng)導人的意圖,以為這是解放軍大舉進攻臺灣的序幕。美、臺方面匆匆進行抵御的準備。
炮擊進行了六周,金門守軍已到了彈盡糧絕之境。此時,如果我軍發(fā)動登陸,金門唾手可得。然而,出乎意外的是,10月6日,北京發(fā)表《告臺、澎、金、馬軍民同胞書》(即國防部文告)。文告一再闡明,炮轟是懲罰性質(zhì),目的是要臺灣當局接受和平解決兩岸爭端的建議。文告聲明:“從10月6日起,暫以七天為期,停止炮擊,你們可以充分地自由地輸送供應品,但以沒有美國人護航為條件。如有護航,不在此例?!?/p>
國防部這一文告是在10月6日發(fā)表的,而《南洋商報》早在10月3日就從香港把專訊傳到新加坡,于10月5日刊發(fā)在報上。專訊發(fā)表時署名“本報駐香港記者郭宗羲”。
郭宗羲何許人也
《南洋商報》駐香港辦事處從何得到這個消息,郭宗羲又是何許人?
1994年3月,《中華日報》的記者幾經(jīng)尋覓,找到了《南洋商報》已退休多年的老報人薛殘白先生。
上世紀50年代,薛老先生是《南洋商報》中文版主編。薛先生肯定地說:“能得到這樣重大的消息,除了曹聚仁,當時的商報是不會有第二人的?!?/p>
那么,為什么這則消息發(fā)表時不署曹聚仁的名字,而署名郭宗羲呢?
薛先生說:“我只記得那時商報駐香港辦事處有個姓郭的辦事人員,這位年輕人當時不是寫新聞的。你們還是找香港的這位郭先生再問一問吧。”
幾經(jīng)周折,《中華日報》的記者終于在香港找到了73歲高齡的郭旭先生。
郭旭說:“當年我是商報駐香港辦事處的工作人員,平時不寫新聞。記得當時的確有一則大新聞,是曹聚仁從大陸把稿傳到香港,再由我傳到新加坡的。郭宗羲這個名字還是當年商報的總編輯李微塵起的(李微塵后任新加坡政府外交部長)。如果問商報是不是有個駐港記者叫郭宗羲,那當然是沒有啦?!?/p>
郭旭還說:“據(jù)我推測,毛、周為什么肯將這么機密的消息告訴無黨無派的曹聚仁呢?這恐怕是中共方面有意讓曹聚仁以‘第三勢力的身份出一把力,以促成國共兩黨的秘密和談。”
如此看來,金門炮戰(zhàn)和停戰(zhàn)決定的提早曝光都與曹聚仁有關(guān)。世事悠悠,曹聚仁已在1972年離世,但他當年為祖國和平統(tǒng)一所做的努力,歷史是不會忘記的。
(摘自《環(huán)球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