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煒冉
(通化師范學院 高句麗與東北民族研究中心,吉林 通化 134002)
高句麗·渤海歷史文化研究
高句麗榮留王述略
孫煒冉
(通化師范學院 高句麗與東北民族研究中心,吉林 通化 134002)
高句麗第二十七代王榮留王高建武即位后曾極力彌合與中原王朝的關系,前期亦取得了很好的成效,然而,因為唐毀其境內隋陣亡將士之京觀,令榮留王懼怕中原王朝會再次討伐轉而興建千里長城以拒王師,此舉無疑使高句麗與中原王朝業(yè)已冰釋的關系再生罅隙,斷送了其在位前期的努力成果。榮留王后期,因其對唐政治態(tài)度的轉變,為高句麗最終與唐發(fā)生戰(zhàn)爭埋下伏筆。反而是權臣蓋蘇文在榮留王期間堅持與唐修好的態(tài)度,重啟了榮留王后期的對唐朝貢。君臣間政見的不合加劇了雙方的矛盾,對政治權力的爭奪失敗導致了榮留王的被殺。
高句麗;榮留王;唐朝;千里長城;蓋蘇文
榮留王統(tǒng)治時間二十五年,以在位第十四年(631)為節(jié)點,可以很明顯的看出其對外政策上前后截然相反的對唐態(tài)度。那么,是什么原因讓榮留王在位前后期的對唐策略出現(xiàn)了如此巨大的轉變?又是什么原因造成其被弒殺的悲慘命運?筆者希冀通過對榮留王在位事跡的分析,找出合理的闡釋。
隋末,隋煬帝因三次舉兵征伐高句麗而使國內生變,群起反叛,最終導致王朝易主,而高句麗嬰陽王也在該年薨逝,糾葛的仇敵雙方幾乎同時退出了歷史舞臺。作為后繼者,中原政權的唐朝和高句麗繼任的榮留王當務之急皆是整頓國內問題,鞏固政權穩(wěn)定,都不愿將戰(zhàn)爭的陰霾繼續(xù)延續(xù)下去。尤其是作為藩屬國的高句麗,為了盡早緩和與宗主國的關系,必須首先拿出積極態(tài)度,彌合與中原王朝的裂痕。
榮留王,名高建武,又名高成,是前王嬰陽王高元(一云高大元)異母弟。[1]250嬰陽王在位二十九年而未立太子,文獻亦未載其無嗣,想必榮留王以兄終弟及的方式繼位必然有著極深的政治原因。嬰陽王末年,高句麗雖然以向隋“遣使乞降”和送歸隋朝叛臣斛斯政為條件,獲取了隋煬帝的諒解,但嬰陽王仍不肯遵從隋煬帝入朝召見的旨意,表現(xiàn)了其保持著警覺和敵視隋朝的態(tài)度。顯然,這與高句麗此刻“國亦困弊”,希冀盡快恢復和平環(huán)境的政治需求是不相匹配的。高句麗貴族集團迫切需要及早解決外憂,以騰出精力穩(wěn)定國內矛盾,恢復經(jīng)濟生產(chǎn),以防止威脅其政治統(tǒng)治的事情發(fā)生。而嬰陽王的態(tài)度則與此刻的政治需求相悖,這當是嬰陽王逝世后,其子嗣未能獲得支持繼位的重要原因。在與隋達成和解后的四年時間里,嬰陽王在位未有任何記載,暗示著其王權的旁落,顯然其已經(jīng)失去了國內貴族的支持和擁護,其支系的失勢也是在所難免。而榮留王繼位伊始,隋因亂失國的教訓極大刺激著這位新任君主,所以面對中原王朝,便展開了與嬰陽王截然相反的政策態(tài)度,積極遣使入唐朝貢,謀求與宗主國恢復良好的關系。
縱觀榮留王在位期間,共入唐朝貢11次,而其中有9次是其在位的前十二年,也就是說,榮留王與唐頻頻示好基本都集中于其在位的前期,而后期在位的十三年里一共才使唐2次。從其在位第十二年(629)派出入唐朝貢使節(jié)后,長達十一年后才重新再派世子入朝,而且,自在位第十四年(631)春二月始,長達近十年的時間與唐再無發(fā)生來往。那么,是什么原因造成榮留王與唐的交往驟然降溫,而且前后反差如此之大呢?
榮留王對唐態(tài)度的逆轉源于貞觀五年(631),唐太宗“詔遣廣州都督府司馬長孫師往(高句麗境內)收瘞隋時戰(zhàn)亡骸骨,毀高麗所立京觀?!盵2]唐朝此舉,無非是宣撫國中戰(zhàn)歿家眷的一種姿態(tài),告慰死者,當然亦有震懾高句麗,重塑宗主國威嚴的意圖。但如果認為這是向高句麗宣戰(zhàn)的訊號,則是榮留王驚弓之鳥的想法。因為,直至貞觀十五年(641),唐太宗在與刺探高句麗情報歸來的職方郎中陳大德關于如何處理高句麗的態(tài)度時仍表示,“吾發(fā)卒數(shù)萬攻遼東,彼必傾國救之。別遣舟師出東萊,自海道趨平壤,水陸合勢,取之不難。但山東州縣凋瘵未復,吾不欲勞之耳?!盵1]243可以看出,當時的唐朝國內仍舊民生“凋瘵”,唐太宗“不欲勞之”的態(tài)度,實則反映出直到此刻唐尚沒有兵伐高句麗的意圖和必勝的把握。而十年之前的這一舉動卻使榮留王“懼伐其國,乃筑長城,東北自扶余城,西南至海,千有余里?!盵2]此后,榮留王便斷絕了與唐朝的頻繁交往,直到貞觀十四年(640)才又派出太子高桓入唐朝貢,恢復與唐的往來。
榮留王筑建長城以御唐,顯然是表現(xiàn)出對宗主國的再次背離與對峙,將十余年努力修和的與唐關系重新拉入冰點,這種與唐關系的驟然變冷,顯然是不符合此時高句麗貴族階層利益訴求的。是時,唐朝捭闔四方,國力蒸蒸日上,海東三國都需依托中原王朝的支持,以在相互對峙中獲得最大的優(yōu)勢,此時與宗主國背離,只會加劇高句麗國內統(tǒng)治的矛盾,惡化其外部環(huán)境。所以,榮留王的舉措定然遭到有卓識政治眼光的高句麗政治家的反對,而這位當權的政治家便是泉氏家族的蓋蘇文。傳統(tǒng)觀點認為,蓋蘇文一直是秉承對唐態(tài)度強硬,造成高句麗與唐關系惡化的罪魁禍首,然而,學者劉炬先生在《蓋蘇文抗唐政策的形成及起因》中卻有著精準的分析和闡釋,那就是“蓋蘇文執(zhí)政后,并非一開始便執(zhí)行一向與唐朝對抗的政策,相反,他是盡力緩和與唐朝的關系。唐麗對抗局面的最終形成,有其客觀必然性,”是政治形勢發(fā)生變化才導致蓋蘇文對唐態(tài)度的最終轉變,而在榮留王時期,一心試圖改善與唐關系的恰恰是蓋蘇文本人。[3]
對于蓋蘇文為何在后來由親唐變成抗唐,劉炬先生的論文中闡述得也比較透徹,即源于領土糾葛矛盾的不可化解和唐對高句麗存在潛在威脅的警覺。而且,還分析了蓋蘇文在敵友的選擇上經(jīng)過了慎重的權衡。[3]筆者深以為是,這里不再累述,僅在其論證基礎上再做以延伸和補充,那就是新羅靈活而詭詐的外交手段,是激怒蓋蘇文,使其改變既往對唐策略的一個重要原因。百濟和新羅都是與高句麗同處朝鮮半島上相互角逐的勢力,在隋麗戰(zhàn)爭期間的表現(xiàn)卻大相徑庭。作為高句麗宿敵的百濟,雖表面遣使隋朝,“請討高句麗”,然而實際上卻暗與高句麗“潛通”。在隋軍渡過遼水進入高句麗境內作戰(zhàn)時,百濟則“嚴兵境上,聲言助隋,實持兩端。 ”[1]249可見,百濟深諳唇亡齒寒的道理,并未真正出兵助剿高句麗,只是處于觀望態(tài)度,隨時關注戰(zhàn)爭局勢的變化。與百濟形成強烈對比的是曾為高句麗屬國的新羅,作為曾經(jīng)的政治盟友和歷史上受過高句麗庇佑恩惠的一方,卻不僅背離高句麗,還于高句麗首尾不能兼顧之際趁火打劫。新羅早在隋征高句麗之前的大業(yè)四年(608),就“欲請隋兵以征高句麗,”[1]60表現(xiàn)出早有借中原大國翦滅高句麗的意圖。在隋麗戰(zhàn)爭爆發(fā)期間,新羅更是趁機出兵侵占高句麗“地五百里,其城邑皆據(jù)之。”[1]255所以,高句麗國內對于新羅的憎惡之情極為高漲。蓋蘇文在弒殺了榮留王之后,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爭取國人的政治支持,勢必要“用開疆拓土之功來樹立個人威望,進而鞏固泉氏政權”。[3]其選擇的目標,無論是從國內輿情還是政治態(tài)勢來看,新羅必為不二之選。然而,新羅正是抓住中原王朝意圖保持海東地區(qū)局勢穩(wěn)定的心理,展開狡詐的外交手段,以唐朝為后盾,時常以受害方的身份博取宗主國的政治同情,私下里又動作不斷,頻頻在高句麗和百濟之間制造事端,使高句麗被迫就范。[1]254-255可以說,新羅以成功的外交手腕,將唐朝和高句麗玩弄于股掌之間,最終引發(fā)了唐朝介入海東地區(qū)的軍事爭端,在混亂中坐收漁利,完成了對半島南部的領土兼并和對敵國的肅清。
1.榮留王與蓋蘇文的君臣矛盾
榮留王后期,即貞觀十四年(640),中斷十年的對唐朝貢再次重啟。從后期文獻來看,這顯然不是榮留王的本意,當是受國內利益集團的脅迫,而不得已為之的舉措。史載,貞觀十五年(641),唐太宗遣職方郎中陳大德,以高句麗太子入唐朝貢,唐朝一方予以答勞為藉口,深入高句麗境內刺探情報。[4]而陳大德作為天朝使臣,來到高句麗受到的境遇卻有著巨大差別。陳大德“與其王見,乃盛陳兵甲”,這種儀仗不是因為榮留王重視唐使,而是“蓋懼中國而自強”[5]的表現(xiàn),明顯折射出榮留王心中對唐既厭又怕。與榮留王桀驁態(tài)度相反,其國大對盧對待陳大德則是“三至館,有加禮焉。”[4]能夠看出作為高句麗貴族集團代表的大對盧,卻是順應歷史潮流,極力想通過陳大德的到訪挽回和修好與唐的冷淡關系。據(jù)分析,此時的大對盧正是泉氏家族的蓋蘇文。蓋蘇文家族自隋麗戰(zhàn)爭期間便秉持著大對盧的要職[6],蓋蘇文亦是在其父手中接任了該職,成為把持高句麗國政的重要人物。[1]549蓋蘇文是在發(fā)動政變,弒殺榮留王而立高藏后,創(chuàng)立了莫離支一職任之。所以,在榮留王時代,蓋蘇文的職位就是大對盧。
2.政權爭斗引發(fā)的弒君事件
千里長城的修筑無異于是在高句麗與唐朝之間劃開一道極深的裂痕,這道裂痕時刻提醒著雙方敵對狀態(tài)的保持。文獻中記載,該工程“凡一十六年畢工”[1]252,“東北自扶余城,西南至海,千有余里。 ”[2]這其中固然有工程量浩繁的因素,但筆者認為不能排除千里長城的筑建是隨著唐麗關系的變化而時斷時續(xù)進行的。在貞觀五年(631)毀京觀事件發(fā)生后,榮留王開啟了千里長城工程,十年時間再未與唐交往,這階段工程當是一直在延續(xù)的。而到了貞觀十四年(640),在大對盧蓋蘇文的努力下,高句麗再次重啟入唐朝貢后[3],該工程應當是被暫時擱置的。此刻榮留王只從保全自身王位出發(fā),未從大局考慮高句麗需要仰仗中原王朝的政治支持,所以,在對待唐使陳大德的態(tài)度上與大對盧蓋蘇文是迥然不同的。由此,便可窺視出二者的巨大政治分歧。為了鞏固自身王位和爭奪政治權力,貞觀十六年(642),榮留王不惜再啟千里長城工程,而為了進一步排擠蓋蘇文對權力的把持,則異想天開的意圖將蓋蘇文調離出國都權力核心區(qū)域,到西部邊境去主持監(jiān)工長城修筑,此舉必然加速了蓋蘇文泉氏家族與榮留王之間的矛盾。相信該政令當是遭到了蓋蘇文的抵制,并未真的成行,因為從后來的政變發(fā)生來看,蓋蘇文并沒有離開國都,遠赴西蔽。而該事件必然加速了雙方?jīng)Q心鏟除對方的行動。就在此年,對于蓋蘇文,高句麗“諸大臣與建武議欲誅之”[2],然而事泄,榮留王反被蓋蘇文所殺,可見,蓋蘇文此時的勢力和代表的利益集團是占有優(yōu)勢地位的。
榮留王繼位于國家交困之際,當政之初也曾勵精圖治,努力彌合與中原王朝間的關系,前期亦收到了很大的成效。然而,因為唐拆毀隋陣亡將士京觀,給了榮留王一個錯誤的訊息,認為唐有為前朝雪恥復仇的意圖,而驟然改變了對唐態(tài)度,尤其是千里長城的修筑,斷送了其前期挽回和緩和與中原王朝關系的成果,造成了高句麗與唐的相互猜忌和罅隙的深化,反被新羅巧妙的利用了這種政治變化。盡管后期,身為大對盧的泉氏蓋蘇文恢復了與唐的朝貢關系,但君臣政見的不合,尤其是榮留王試圖通過調離蓋蘇文遠赴麗唐邊境監(jiān)工千里長城的修筑,意圖將其排擠出權力核心,此舉無異于逼迫蓋蘇文在權力斗爭中就范,加速了泉氏家族弒君奪權的步伐。榮留王被殺后,唐朝方面僅對其死表示了哀悼,卻并未馬上譴責蓋蘇文的忤逆行為,反而是在次年中旬,才見有對該事件的不滿情緒,[1]255蓋因此時高句麗與新羅的戰(zhàn)火一觸即發(fā),而唐朝在二者間已然將政治天秤傾向了新羅,由此才會直到政變第二年才對此事件表態(tài),因為此前的蓋蘇文為親唐派,而榮留王則為力主修筑長城的御唐派,蓋蘇文的政變契合了唐朝的政治利益。然而,隨著高句麗對新羅軍事行動的明朗化,其對唐調停態(tài)度的不遜才是唐舊事重提,譴謫蓋蘇文的原因所在。
[1][高麗]金富軾.三國史記[M].孫文范,???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
[2][后晉]劉昫.舊唐書·高句麗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5.
[3]劉炬.蓋蘇文抗唐政策的形成及起因[J].東北史地,2007(4).
[4][宋]歐陽修.新唐書·高句麗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5.
[5][宋]王欽若.冊府元龜·奉使部[M].北京:中華書局,1988.
[6]劉炬.試探蓋蘇文家族世襲大對盧一職的起始時間[J].東北史地,2013(6).
(責任編輯:徐星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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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7974(2014)06—0026—03
2014-05-11
孫煒冉(1981-)吉林集安人,東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在讀博士。研究方向:高句麗渤海史。
吉林省高校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高句麗與東北民族研究中心項目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