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眼兒

孟憲歧

羊角鎮(zhèn)有一家姓周的地主，家有10畝良田，還養(yǎng)了兩頭牛。按理說，地少只要雇一個短工就行，春種夏鋤秋收，顆粒歸倉后，就沒啥事了。可他家雇了一個長工，一年四季都有活干。冬天要鍘草喂牲口，還要墊圈積肥，一個人也閑不著。長工姓朱，人很實誠也很能干。

地主身體肥胖，基本不能下地干活，10畝田咋種咋耪咋收全是長工說了算。

但地主也不閑著，一年四季起大早溜達。10畝好地他每天都要去望一眼，看看苗出得齊不齊，跟別人家的比一比。長工干活肯下力，地里的莊稼總比別人家的好。地主因此很滿意。長工也很知足。

可是，事情在悄悄發(fā)生變化。羊角鎮(zhèn)的地主有好幾家，長工自然也多。這些長工都不是固定的，今年給你干活，明年給他干活，流動性很大。這些長工互相交流扛活的經驗，如何出工不出力啦，如何耍小聰明愚弄地主啦，如何要求提高待遇啦。周家這位長工自然受了影響。

這年春天，長工把地種上了。為了保墑，種上地后要軋一遍磙子，這樣才能保證出全苗。磙子是用石頭鑿出來的，兩邊小，中間粗，大約五六十斤的樣子，沿著壟溝軋。其實這個活計并不累?？砷L工想更輕快一些，咋辦？長工就學了別人的樣子，耍了小心眼。那地塊很大，五根壟就合一畝地，一根壟就有一里地長。長工拉著磙子，在地的兩頭軋了一遍，中間的卻沒軋。晚上吃飯時，地主給長工端上了一碗沒煮熟的米飯。長工吃了一口，皺起了眉頭，問：“東家，這米飯沒煮熟啊?！?/p>

地主笑：“飯沒煮熟，能吃不？不能吃。你說這種地種不好，能打糧食不？不能?！?/p>

長工也笑：“東家，煮飯和種地不一樣?！?/p>

地主說：“道理一樣?！彪S后，地主又給長工端上了熟米飯，把生米飯端走了。

第二天，長工悄悄把沒有軋過磙子的地軋了一遍。

夏季天氣炎熱，可天越熱，耪地才更有效果，那地里的雜草用鋤一耪，連根鋤掉，太陽一暴曬，全曬死了。假如趕上陰天，那草曬不死，等下點雨，又活了。長工鋤了一會兒，嫌熱，就躲到柳樹底下歇陰涼了。本來他給地主耪地都是三遍，有時高興了就耪四遍，耪地的次數(shù)越多，顆粒越飽滿?？陕犃似渌L工的話，他心里不平衡。干脆，耪它兩遍得啦。但長工很聰明，都耪兩遍地主肯定會知道，便有的耪兩遍，有的耪三遍。

地主問：“三遍都耪完啦？”

長工答：“都耪完啦。有的還耪了四遍?！?/p>

地主高興地說：“好啊。”中午吃飯時，先給長工吃。長工在地主家吃飯，從來不做兩樣飯，地主家吃啥長工就吃啥。而且，長工能吃，飯量大。地主家里人飯量小，每回都是長工先吃。后來，長工覺得這樣不太方便，他吃飯也受拘束，便跟地主提出來，他可以單吃，反正都是一樣飯。這樣，長工吃住在西廂房，地主家吃住在正房。

地主給長工端上了一大盤子棒子面干糧，還給長工盛了一大盔子白菜燉豆腐。長工懷疑地主在虧待他，因為他回來時聞到了燉肉的香味，也看見地主家發(fā)白面了。長工吃完飯，長了個心眼兒，知道地主家在吃飯，就直接闖進了屋，地主全家正坐在炕上吃飯呢。

長工說：“東家，西洼地我想也耪四遍，那里澇，多耪一遍就多實誠些?！?/p>

地主答：“好啊。難得你這樣的好人！這一陣子你受累啦，下午歇歇，晚上咱蒸饅頭燉肉，好好犒勞犒勞你?！遍L工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他看見地主家也是吃的棒子面干糧，也是白菜燉豆腐。不同的是，他的豆腐多，地主家的白菜多。長工下午沒有休息，把那塊只耪了兩遍的山坡地又耪了第三遍，去西洼地耪了第四遍。晚上果然吃的燉肉大饅頭。

秋天一晃就到了。長工為地主收秋，認為這些莊稼長得這樣好，全是自己的功勞啊。可自己只能得到一點點，其余的都裝進了地主的糧倉。想到這些，長工就變得粗心大意起來，掰起棒子來丟三落四的。有人在地主的地里揀到了掰落下的棒子。地主曉得了這件事。

這天晚上，地主給長工端上了雪白的大饅頭。長工高興地吃起來，邊吃邊等菜?？裳垡娝膫€饅頭下了肚，卻不見菜來。長工想，東家怎么丟三落四的？菜也忘了送？

最后一個饅頭長工剛咬一口，地主端著一碗菜進來了。地主說：“人老啦，干啥也不行了，你看看，只給你送了饅頭卻忘了送菜。這要是給別人干活，這也忘了，那也忘了，人家肯定不給我開工錢?！?/p>

長工說：“東家，不要緊，早吃晚吃一個樣?！?/p>

地主又笑笑說：“聽人說，咱地里的棒子掰得很干凈，有人去揀，一個都沒揀著?！?/p>

長工臉有點紅：“東家，我是盡量掰干凈的，可能也有落下的。”

地主說：“誰能保證一個不落？只要你盡心盡力了就好?！?/p>

長工想：看來，東家知道我掰棒子不細心了，以后說啥也別唬弄東家了。

選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