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運用言詞證據(jù)界分盜竊罪與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

文◎曹堅

如何運用言詞證據(jù)界分盜竊罪與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

文◎曹堅*

［基本案情］2013年2月至3月期間，楊某某（在逃）利用崔某某在某出口加工區(qū)某電腦公司擔任收料員的工作便利，將其陸續(xù)從產線上竊得的蘋果筆記本電腦電源655個及蘋果牌筆記本電腦一臺交由崔某某藏匿于該廠倉庫內。2013年4月2日3時許，被告人崔某某伙同另一被告人甘某某在該加工區(qū)路口某處接手由楊某某運出廠區(qū)的涉案贓物，后在運經該加工區(qū)海關卡口時被海關協(xié)管員查獲。嗣后，被告人崔某某被當場抓獲，被告人甘某某棄車逃逸，后于2013年4月23日公安機關投案自首。檢察機關以盜竊罪起訴被告人崔某某、甘某某。一審庭審期間，被告人崔某某辯稱，被害單位失竊物品不是其竊得的，其系受楊某某的要求將趙某某（楊某某的另一同案犯，也在逃）拿過來的幾箱東西及筆記本電腦放置于由其工作管理的材料放置區(qū)，該物品并未出被害單位的廠區(qū)。法院審理查明：2013年3月底，被告人崔某某根據(jù)楊某某的要求，將楊某某讓他人運來的裝有電源線的8箱物品（內有蘋果筆記本電腦電源655個）及蘋果牌電腦1臺，放置于其工作的位于某加工區(qū)某電腦公司的倉庫內。同年4月2日3時許，被告人崔某某在楊某某要求其聯(lián)系車輛至出口加工區(qū)附近幫忙拉幾箱東西的情況下，伙同被告人甘某某駕駛車輛至該出口加工區(qū)某路口處接受由楊某某運出廠區(qū)的上述涉案物品。后在運經海關卡口是被查獲。經鑒定，上述涉案物品中的655個蘋果筆記本電腦電源共價值人民幣101741元，1臺蘋果牌筆記本電腦價值人民幣6774元。一審法院以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判處被告人崔某某有期徒刑一年六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二千元；以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判處被告人甘某某有期徒刑六個月，緩刑一年，并處罰金人民幣一千元。

一、被告人當庭翻供影響案件的定性

本案被告人崔某某在偵查、起訴階段的供述基本是圍繞如何實施盜竊犯罪而展開，供述內容較為穩(wěn)定，對偵查、起訴認定罪名具有直接影響作用。被告人崔某某在2013年4月2日的供述中這樣交代：2013年4月1日23時許，我打電話給小磊（即第二被告人甘某某）讓他來接我，然后一起去運一批貨出來。我坐小磊的車從1號卡口處進了加工區(qū)，剛開始我們把車停在電子廠里休息。2013年4月2日3時許，楊某某打電話給我說貨已經從廠里運出來了，車停在某處。然后我和小磊就開車到了加工區(qū)約好的地方，貨車司機已經在那里等我們了，與是我就讓貨車司機開車跟著我們的車到了加工區(qū)內的一地方，貨車司機就下車開了車門，車門里的貨就放在棧板上，然后我和司機就把我作過標記的8箱電源和1臺筆記本電腦從貨車上搬到小磊的車的后備箱及后座上。小磊就在一旁望風，后來貨車司機就開車離開了。接著我和小磊從海關卡口出去的時候被保安檢查物品時發(fā)現(xiàn)有電源，我們也沒放行單，就被攔了下來。民警當場后就傳喚我到派出所接受調查，而小磊就趁亂跑了。（警察問：參與你們盜竊的有幾個人？）有四個人，我主要負責在平時工作里湊這批貨，而楊某某就負責聯(lián)系貨車司機，并把貨從廠里送出去。貨車司機負責把貨運到我和楊某某指定的地點，小磊負責和我一起把這批貨物運出加工區(qū)。（警察問：如何計劃這次盜竊？）楊某某在2013年1月底左右和我一起上班的時候和我商量著要偷點貨出去賣，然后我就從過完年后就開始從產線上偷偷的湊貨。大約在3月中旬的時候我跟小磊說我準備從廠里偷一批貨出來，讓他幫我運出來，他當時就答應我了。4月1日23時我打電話給他，讓他接我去廠里運貨，貨車司機是楊某某聯(lián)系的，具體怎么聯(lián)系我不清楚。（警察問：你是如何湊這批貨的？）我在廠里負責包材，因為在這里工作時間較長，產線上認識的人比較多，所以電源充電器我是向產線上的人要的，他們平時生產的時候會有多余的出來，我就每天找他們要幾個，放在廠里倉庫的一個地下室里，那個地下室長年沒人看管。大概湊了兩個月左右就湊滿了8箱，就準備運出去了。筆記本電腦是2013年3月初我在廠里的一個機房里拿的。（警察問：這批貨是怎么從廠里運出去的？）是楊某某負責將這批貨運出來的，具體怎么運出來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是從碼頭那運出來的。4月2日3點多我接到楊某某電話說貨物已經從廠里運出來了，讓我去橋那邊找貨車司機，到了橋頭我讓貨車司機就跟著我們開車。然后貨車司機把車廂的門打開后，我就讓小壘在一旁望風，我和貨車司機就把8箱電源盒筆記本電腦運到小磊的車后座和后備箱里，然后貨車司機就自己開車離開了。（警察問：為何要實施盜竊？）因為想偷了去賣錢。（警察問：你們是如何分配賣了這批貨后的所得？）我和楊某某說好，如果偷出去的話，他會打我電話一起去賣，賣的錢，我答應給小磊5000塊錢，貨車司機的好處費是楊某某和他談好的，分完后我和楊某某一人一半。（警察問：小磊是否知道你偷東西的行為？）我找他商量的時候就跟他說清楚了，并答應事后給他5000元，他就答應幫我運貨了。（警察問：你們一共偷了多少東西？）8箱電源充電器，具體數(shù)目我不清楚，還有一部蘋果筆記本電腦。

上述被告人崔某某的供述涉及多個細節(jié)要素：（1）崔某某在楊某某組織實施的盜竊犯罪活動中處于幫助運送贓物的環(huán)節(jié)。（2）崔某某在運送贓物前曾實施了隱藏贓物的行為。（3）崔某某主觀上明知楊某某實施的是盜竊犯罪。（4）崔某某是否與楊某某共謀盜竊，雖有崔某某的交代，但因楊某某尚未歸案，目前無其他證據(jù)予以印證。這四個細節(jié)中，前三個細節(jié)均有其他相關證據(jù)予以印證，例如同案犯甘某某（即小磊）的供述，多位證人證言的證明，相關物證等，唯獨第四個細節(jié)只有崔某某一人的交代，因此第四個細節(jié)能否從證據(jù)的角度予以認定，存在一定變數(shù)。

一審庭審時，被告人崔某某辯稱，被害單位的失竊物品不是其竊得的，其系受楊某某的要求將趙某某拿過來的8箱東西及筆記本電腦放置于其工作管理的材料放置區(qū)，該物品并未出被害單位的廠區(qū)。4月1日晚上10時許，其接到楊某某電話，讓其聯(lián)系一輛小車過一會等在出口加工區(qū)幫忙拉點東西，后其即聯(lián)系了被告人甘某某，根據(jù)楊某某的要求和甘某某一起駕車至加工區(qū)某處，從那里停著的一輛車上將涉案贓物搬上甘某某的汽車，然后在運離加工區(qū)時被海關隊員查獲。崔某某庭審時的供述和辯解后半部分細節(jié)與其在提起公訴之前的供述一致，但前半部分內容則存在較大差異，直接影響到對本案的定性。其辯護人也認為，根據(jù)現(xiàn)有的證據(jù)尚不能證實被告人崔某某參與了盜竊行為，僅能證實其幫助楊某某、趙某某將來路不明的物品放置在其工作的區(qū)域，然后又根據(jù)楊某某的要求將已脫離被害單位監(jiān)管的涉案物品予以轉移的行為，而該行為符合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的構成要件。因被告人崔某某當庭部分翻供，且其翻供涉及的內容無其他相關證據(jù)予以印證，因此對本案的定性將難以避免地發(fā)生變化。

二、盜竊罪的證據(jù)鏈缺乏相關言詞證據(jù)之間的完整印證

公安機關在偵查本案時收集了三位證人的證言，其中兩名證人系抓獲被告人崔某某、甘某某的海關協(xié)管隊隊員和民警，另一名證人系被告人崔某某所在工廠的管理人員。

證人顧某某系海關協(xié)管隊隊員，其證實于2013年4月2日4時40分許，在出口加工區(qū)海關卡口處執(zhí)勤時檢查一輛轎車，看到車上有兩名男子，在檢查過程中發(fā)現(xiàn)車輛的后排和后備箱里有好幾個紙箱。開箱檢查發(fā)現(xiàn)里面都是一些電子產品的電源線，另外還有一臺蘋果筆記本電腦。詢問他們這些東西是哪里來的，有沒有報關單，他們均無法回答也無法提供報關單，于是就把他們帶到辦公室。其間，駕駛員乘機逃跑，于是報警。證人傅某系民警，其證實于2013年4月2日5時許，值班時接到報警人顧某某的報警電話，稱在海關卡口處發(fā)現(xiàn)一名盜竊犯罪嫌疑人。接報后即趕赴現(xiàn)場，在現(xiàn)場看到轎車一輛及8箱來歷不明的電腦充電器，當時犯罪嫌疑人無法說明充電器的來源，但拒不承認盜竊事實，因其有重大盜竊嫌疑，將其口頭傳喚至派出所。兩名證人的證言在內容上能夠相互印證，證明被告人崔某某、甘某某因在車上藏有來歷不明的電源線和蘋果牌筆記本電腦而受到盤查并被口頭傳喚，但無法證明這些貨物系兩名被告人秘密竊取而獲得。

此外，公安機關詢問了崔某某所在工廠的經理黃某某。黃某某證實：2013年3月28日我在工廠地下室里發(fā)現(xiàn)有8個紙箱裝的蘋果牌筆記本電腦，箱子是用膠帶封上的。我透過縫隙看到里面裝的是電源，當時就覺得很奇怪，這些電源線不應該放在該倉庫的，但也沒有進一步查實具體情況。直到2013年4月2日6時30分許，我在廠里上班時，接到廠里儲運科報失。事后通過查看監(jiān)控，發(fā)現(xiàn)有兩名員工比較可疑，一個叫楊某某，一個叫郁某，他們都是收料的，監(jiān)控里看到他們在2013年4月2日3時30分許，將這批貨從公司拉出，運到碼頭，然后裝上車。黃某某的證言反映出在逃的楊某某等人有重大盜竊嫌疑，但是不能直接證明被告人崔某某實施了盜竊行為。

綜合上述證人證言，能夠證明被告人崔某某實施了運送失竊貨物的行為，并且在運送途中因形跡可疑而被有查扣，但均無法證明崔某某實施了竊取這些貨物的行為。而證人黃某某的證詞及在案的視頻監(jiān)控錄像能夠證明在逃的楊某某實施了竊取這些貨物的行為，至于楊某某是否與崔某某共謀實施盜竊犯罪，則無法證實。因該廠工人變動頻繁，且某些工人出于逃避責任的心理，公安機關也無法從生產線上的工人處獲取被告人崔某某在有罪供述中所言的從工人處獲取電源線的證詞。因此，能夠證明崔某某參與實施盜竊行為的證據(jù)，在同案主犯楊某某尚未歸案的情況下，僅崔某某本人的有罪供述能夠證實，在崔某某推翻之前的供述下，因缺乏其他證人證言的補強，無法認定其參與實施了盜竊行為。

三、認定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的證據(jù)要求

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是指明知是犯罪所得而予以窩藏、轉移、收購、代為銷售或者以其他方法掩飾、隱瞞的行為。該罪的行為人主觀上明知自己窩藏、轉移、收購、代為銷售的或者以其他方法掩飾、隱瞞的是犯罪所得。明知是指知道或者應當知道，不要求行為人一定知道這些財物是犯罪所得，只要求行為人認識到這些財物可能是犯罪所得即可。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洗錢等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的規(guī)定，認定“明知”，應當結合被告人的認知能力，接觸他人犯罪所得的情況，犯罪所得的種類、數(shù)額，犯罪所得的轉換、轉移方式以及各被告人的供述等主、客觀因素進行認定。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可以認定被告人明知系犯罪所得，但有證據(jù)證明確實不知道的除外：（1）知道他人從事犯罪活動，協(xié)助轉移或者轉移財物的；（2）沒有正當理由，通過非法途徑協(xié)助轉移或者轉移財物的；（3）沒有正當理由，以明顯低于市場的價格收購財物的；（4）沒有正當理由，協(xié)助轉移或者轉移財物，收取明顯高于市場的“手續(xù)費”的；（5）沒有正當理由，協(xié)助他人將巨額現(xiàn)金散存于多個銀行賬戶或者在不同銀行賬戶之間頻繁劃轉的；（6）協(xié)助近親屬或者其他關系密切的人轉移或者轉移與其職業(yè)或者財產狀況明顯不符的財物的；（7）其他可以認定行為人明知的情形。該罪客觀上表現(xiàn)為提供藏匿犯罪所得的場所，或者將犯罪所得從一個地點轉移到另一個地點，或者為自己或為他人購買贓物，或者明知是犯罪所得的贓物而代為犯罪分子銷售，或者以其他方法掩飾、隱瞞的行為。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在客觀方面與盜竊罪極為相似，甚至就是盜竊犯罪活動的一個環(huán)節(jié)，但是區(qū)別的關鍵在于行為人事前是否與盜竊犯罪分子有過共謀，如果有充足的證據(jù)證明其與盜竊犯罪分子事前有過通謀，約定對盜竊犯罪所得予以窩藏、轉移、收購、代為銷售或者以其他方法掩飾、隱瞞的，應當認定為盜竊罪的共犯。

認定盜竊罪還是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關鍵在于在案的證據(jù)以及證據(jù)的證明力。對負責實施窩藏、轉移、收購、代為銷售等行為的行為人，其沒有實施直接竊取他人財物的行為，而是在其他犯罪分子竊取到財物后再介入犯罪活動，認定是盜竊罪的共犯還是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要注意審查案件證據(jù)能否形成證明其參與實施盜竊犯罪的完整證據(jù)鎖鏈。如果現(xiàn)有物證、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供述和辯解、鑒定意見、勘驗、檢查筆錄、視聽資料等證據(jù)指向的均是其財物失竊后的事后行為，而缺乏其實施竊取財物過程中的相關證據(jù)，例如財物失竊現(xiàn)場的腳印、指紋、監(jiān)控錄像、盜竊犯的供述等證據(jù)，在其否認參與實施盜竊犯罪的情況下，只能依據(jù)現(xiàn)有證人認定為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司法實踐中，公安機關、檢察機關在偵破、認定此類案件時，尤其要重視對證人證言的獲取，特別是從與被告人行為密切的相關證人處獲取能夠證明其實施盜竊行為的證據(jù)，以防止在證據(jù)薄弱甚至單一的情況下因無法認定盜竊罪而退而求其次地認定為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

*上海市人民檢察院第一分院二審監(jiān)督處副處長，主任檢察官，法學博士［2000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