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 ?!。ū本煼洞髮W(xué)文學(xué)院傳播學(xué) 北京 100875)
《樂記?樂本篇》“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動于中,故形于聲。…”那么,音樂中的感情應(yīng)該肆無忌憚的抒發(fā)還是有節(jié)制的抒發(fā)呢?這個問題實質(zhì)上就是音樂中“情”和“禮”的關(guān)系問題。
情和禮的關(guān)系是中國音樂美學(xué)史中始終討論的幾個問題之一,如郤缺“無禮不樂”說,孔子“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及《毛詩序》“發(fā)乎情,止于禮義”的命題等。又如郭店楚簡《語叢一》說“禮因人情而為之?!薄墩Z叢二》說“禮生于情?!薄缎宰悦觥氛f“禮作于情?!钡?,這一對范疇極大地豐富了我國古代音樂美學(xué)思想的內(nèi)涵。在以孔孟旬為代表的儒家學(xué)派中,音樂中情與禮的關(guān)系經(jīng)歷了由“中庸”到“仁”再到“禮”的一個演變,但這一時期音樂的實質(zhì)仍是以“禮”為本,以“禮”節(jié)“情”。
關(guān)于“情”和“禮”的討論,不同時期不同思想家有不同解釋。
情:荀子正名篇云:“ 性之好惡喜怒哀樂謂之情?!边@是最早的情之界說。[1]對于情,孔子、墨子都有一種態(tài)度,但沒有明確的理論。至莊子乃提出一種理論。除此之外,許慎《說文解字》云“情,人之陰氣有欲者?!倍斡癫米⒃疲骸岸偈嬖唬磺檎?,人之欲也。欲之謂情,情非制度不節(jié)?!抖Y記》曰:何謂人情?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不學(xué)而能?!蹲髠鳌吩唬好裼泻脨合才瓙蹣飞c六氣?!缎⒔?jīng)?援神契》曰:性生于陽以理執(zhí),情生于陰以系念?!盵2]
禮:子產(chǎn)“夫禮,天之經(jīng)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薄疤斓刂?jīng),而民實則之。”《左傳?昭公二十五年》、左傳胚說道:“禮,經(jīng)國家,定社被,序民人,利后用者也?!啊蹲髠?隱公十一年》“夫禮,所以整民也?!薄蹲髠?莊公二十三年》;“夫禮,國之紀(jì)也,親民之結(jié)也?!薄秶Z?晉語》;晏嬰也認為:“禮之可以為國也,久矣,與天地并。君令臣共,父慈子孝、兄愛弟敬、夫和妻柔。故慈婦聽,禮也?!薄蹲髠?昭公二十六年》[3]
任何事物的存在都有它的源流,所以在探討儒家“情”“禮”關(guān)系之前,了解其思想來源是很有必要的。
先秦時期的人們對于感官享樂活動的追求僅停留在一般審美經(jīng)驗,人們對“不平和”1美的追求往往把審美愉悅與生理快感混同在一起,審美價值及審美活動的過程也只是人們對自身欲望的發(fā)泄與放縱。這種現(xiàn)象的存在致使先秦王公貴族和一般平民與貴族思想家們對美和審美活動的性質(zhì)存在兩種不中的看法。一是對美的一般感官愉悅而言(表現(xiàn)為五官審美的純感官享受),二是為維護周王朝的統(tǒng)治地位,周成王和周公旦確立了禮樂制度,致使貴族思想家階層的言論無論出于自身審美觀念,還是出于維護禮樂制度本身,其目的幾乎全都在于遏制那種無休止的感官欲求,以用于維護舊有的“雅樂”審美觀念或維護舊有的統(tǒng)治秩序。對音樂美及審美過程只要求符合政治目的和倫理目的,對音樂美及審美的價值判斷在于如何實施對“情”“欲”的節(jié)制。[3]如郤缺“無禮不樂,所由叛也。”季札“五聲和,八風(fēng)平,節(jié)有度,守有序”、子產(chǎn)“奉五聲”“制六志”、伶州鳩的“道之以中德”說等 。這一思想被儒家所繼承,如孔子提出的“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就音樂與感情的關(guān)系而言,他們和先秦思想家一樣,要求以“禮”為本,以“禮”節(jié)“情”。
儒家音樂觀中“情”和“禮”的關(guān)系,是以“禮”為本,以“禮”節(jié)“情”的。但是隨著儒家學(xué)派的發(fā)展,“情”和“禮”的關(guān)系在孔子、孟子、荀子三家有所演變。孔子的“情”在“中庸”范圍之內(nèi),孟子的“情”在“仁”范圍之內(nèi),荀子的“情”在“禮”的范圍之內(nèi)。
孔子(前551—前479)思想精髓是“禮”“仁”及“中庸”。在孔子這里,“仁”是“愛人”,是推己及人,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它既是一種道德觀念,有是一種人生理想。[3]孔子的“禮”,主要是指周代的禮儀制度?!岸Y”被周人奉為立國之本,周文化被稱為“禮文化”,范圍相當(dāng)廣泛?!抖Y記?經(jīng)解》說;“故朝覲之禮,所以明君臣之義也;聘問之禮,所以使諸侯相尊敬也;喪祭之禮,所以明臣子之恩也;鄉(xiāng)飲酒之禮,所以明長幼之序也;昏姻之禮,所以明男女之別也?!盵5]“中庸”是指折兩用中而有主次之分,是追求和諧統(tǒng)一,恰到好處。
孔子說“克己復(fù)禮為仁”《論語?顏淵》 。而“克己復(fù)禮”的要求也是仁的要求,則是“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币簿褪钦f視、聽、言、動乃至人的思想都必須受制于“禮”[3],強調(diào)用“中庸”精神對音樂所表現(xiàn)的感情作有節(jié)制的審美,他說:“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論語?子路》)“中庸之為德也,甚至矣乎?!薄墩撜Z?雍也》又說:“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由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禮節(jié)之,亦不可行也。”《論語?學(xué)而》以“和”為“禮用之”,要求“和”用禮之節(jié)達到“中庸”,執(zhí)兩取中,無過無不及。
孔子的“情”在“中庸”范圍之內(nèi),他的審美準(zhǔn)則是“思無邪”“樂而不淫”。他說:“《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論語?為政》所謂“無邪”就是不違背于“禮”,“思無邪”就是非禮勿思,思不出位,要求“怨不越禮”[3]。“樂而不淫,哀而不傷”《關(guān)雎》,是指音樂中的感情必須通過“禮”的節(jié)制,使之快樂、憂傷都不過分,這也正是孔子“中庸”思想的反映。他對于音樂中情感的肯定是有節(jié)制的,要求通過“禮”和“仁”的節(jié)制達到“無過無不及”的情感狀態(tài)。
儒家學(xué)派以孔孟荀三派為代表,“自孔子之死…..儒分為八”《韓非子?顯學(xué)》,其中主要是孟子、荀子兩派[3]。他們分別從“仁”和“禮”兩個不同側(cè)面繼承了孔子的思想,孟子提出性善論,繼承了孔子“仁”的學(xué)說,發(fā)展為“仁政”思想,他的“情”在“仁”的范圍之內(nèi);荀子提出性惡論,繼承了孔子“禮”的學(xué)說,發(fā)展為以“禮”為主,“禮”法結(jié)合的治國思想,他的“情”在“禮”的范圍之內(nèi)。
孟子(前372—前289)繼承孔子禮樂思想中的“仁”,他的“情”在“仁”的范圍之內(nèi)。
孟子的“仁”是指上級對下級的愛護與關(guān)心,下級對上級的擁護與尊重。他“仁政”思想的理論基礎(chǔ)是性善論,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保ā豆珜O丑上》)突破了孔子的局限,提出了“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保ā侗M心下》)的思想,認為無仁無義子君是“一夫”,人民可以起而推翻其統(tǒng)治,故“聞?wù)D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保ā读夯萃跸隆罚┲鲝埰胀ㄈ伺c帝王、圣人、“有同聽”的聽覺美感,如“…耳之于聲也,有同聽焉。”(《告子上》)[3]
他繼承春秋時期子產(chǎn)“樂有歌舞”之言,把音樂歌舞與人的喜樂之情聯(lián)系起來,認為音樂是人的喜樂之情的表現(xiàn)。不僅如此,他還認為作樂應(yīng)該體現(xiàn)仁、義之德,如“仁之實,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樂之實,樂斯(仁、義)二者”(《高婁上》),這句話說明音樂所表現(xiàn)的只是對“仁、義”之德的喜樂之情。
因其性善論而主張推己及人,“與民同樂”。如“獨樂樂”不如“與少樂樂”,“與少樂樂”不如“與眾樂樂”;“今之樂猶古之樂”等,強調(diào)無論古今,娛樂的本質(zhì)都在于和樂,只有政和,人和才能真正從娛樂中得到快樂。
荀子在孟子“音樂可以表達喜樂之情”思想的基礎(chǔ)上,提出“樂者,樂也”《荀子?樂論》的明確命題。[3]但他繼承了孔子“禮”的思想,他的“情”在“禮”的范圍之內(nèi)。
荀子主張性惡論,認為“人性之惡,其善者偽也”,認為人天生有“耳目之欲,有好色聲焉,順是,故淫亂生而禮義文理亡焉?!保ā盾髯?性惡》)“為了使政治得到治理,他主張對人‘好聲色’之欲的‘惡’進行引導(dǎo),使政治得到治理。荀子顯然認為音樂是引導(dǎo)和治理這種“惡”的最好手段。
“夫樂者,樂也,人情之所必不免也,故人不能無樂。樂則必發(fā)于聲音,形于動靜,而人之道,聲音動靜,性術(shù)之變盡是矣。故人不能不樂,樂則不能無形,形而不為道,則不能無亂。先王惡其亂也,故制《雅》《頌》之聲以道之,使其聲足以樂而不流,使其文足以辨而不諰,使其曲直、繁省、廉肉、節(jié)奏足以感動人之善心,使夫邪污之氣無由得接焉。是先王立樂之方也……《樂論》[4]
由此可見,荀子認為人有享受音樂的欲望,放縱這種欲望社會就會混亂,因而認為需要對這種欲望進行引導(dǎo),以便使社會免于亂而歸于治,而雅正之樂和禮儀一樣,正是進行引導(dǎo)的有效工具,這一思想是荀子音樂美學(xué)思想的一條紅線。[5]
基于此,荀子主張“審一定和”“窮本極變”,這個‘一’因為‘宮’,審定‘宮’音以‘定和’是說的得通的。荀子所謂‘窮本極變,樂之情也’之‘本’是指人之本性?!儭人枷敫星楸拘缘姆N種變化,是說音樂具有表達人的各種情感變化的功能,而這些情感變化是需要禮樂正聲加以引導(dǎo),引導(dǎo)的好便能往‘善’的方向發(fā)展,引導(dǎo)的不好則往‘偽善’或‘惡’的方向發(fā)展。因此,荀子主張‘以道制欲’的理由是,‘君子’以鐘鼓道志,以琴瑟樂心…故樂行而志清,禮修而行成,耳目聰明,血氣和平,移風(fēng)易俗,天下皆寧,美善相樂。古曰:‘樂者,樂也?!訕返闷涞?,小人樂得其欲,以道制欲,則樂而不亂;以欲忘道,則惑而不樂。故樂者,所以道樂也。金石絲竹,所以道德也。”(《荀子?樂論》)[5]
儒家這一禮樂思想在西漢武帝時代,被劉德及毛萇等人所繼承,他們編寫的《樂記》是儒家音樂美學(xué)思想的集大成者,此書比《荀子?樂論》更明確地認識音樂即是聲音的藝術(shù),也是感情的藝術(shù),強調(diào)月中之情不能任其泛濫,而要有德與禮的節(jié)制,強調(diào)“樂者,德之華也”“樂者,所以象德也”、故提出“德音謂之樂”的命題。[3]西漢毛萇《毛詩序》提出“發(fā)乎情,止乎禮義”的命題對孔子、荀子、《樂記》的思想作了高度概括,雖然重視音樂具有表情的因素,但卻明確規(guī)定音樂藝術(shù)中的感情必須符合禮儀。
綜上所述,儒家從孔子開始,就音樂作為表情的藝術(shù)而言,他們從根本上都必然要求抑制音樂中“情”的因素,用“禮”限制“情”的自由抒發(fā),如葉明春在《中國古代音樂審美觀研究》一書中所說“先秦以來,儒家對音樂的美及審美的期盼從來沒有真正從社會功能屬性和政治屬性中獨立出來,沒能把對音樂的美和審美理直氣壯的、或心懷坦蕩的審美享受?!盵5]但“情”在孔、孟、荀三派各有不同的側(cè)重點,實質(zhì)經(jīng)歷了從“中庸”到“仁”再到“禮”的一個演變。
注釋:
1.不平和的審美價值的重要特征在于重“人欲”情感之“真”,肯定音樂之“情”和肯定人的“情”“欲”本質(zhì).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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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胥仕元.《孔子、孟子、荀子之“禮”論》[J]學(xué)習(xí)與探索:2008,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