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明文
在布達拉宮里,十分引人注目的,除了那些奇珍異寶,還有殿內的壁畫。在一千多年前,古老的工匠們在繪制壁畫時采用了一種神秘特殊的顏料——將礦石或植物研磨制成粉末,再混合牛皮熬制的膠,調成艷麗的色調進行壁畫繪制。此種制作工藝曲折輾轉,流傳至今,被現(xiàn)代人奉為最珍貴的顏料,并小心翼翼地用于唐卡、壁畫或建筑彩繪。這在西藏,是一種最經典的顏料用法,因為這種顏料會隨著時間的流淌使色澤變得更加濃郁鮮亮。不知道古時有多少匠人會制作這樣的顏料,現(xiàn)在,全西藏只有兩個地方能夠生產——古建隊和西藏大學。
在古建隊制作礦物質顏料的作坊里,有六個女人,她們就是礦物質顏料的制造者,經由她們雙手打磨出來的或明或暗的顏料,最后都毫無保留地展現(xiàn)在了畫作上。在礦物質顏料的制作過程中,研磨是非常耗時的工作,一般都要持續(xù)好幾天甚至十來天,需要特別的耐心,因此,這個作坊里清一色全是女人,她們能夠持久而溫柔地將這些堅硬的石頭化成一道色彩——這是女人們的顏料坊。
小小的顏料作坊有三間房,研磨間、沉淀間和倉庫?;璋档难心ラg里白天也開著燈,這次是制作藍色的顏料,這種藍綠色的原礦是從尼木開采的。不論制作什么顏色的顏料,她們每人每次只能磨5斤原料,每人每個月的任務是磨40斤原料。原料不同,研磨需要的時間也不一樣,有的三四天,有的七八天,最長的十來天,而且最后出來的成品重量也都不同。
研磨的工具是石臼、石杵,藏語稱為名叫“亞嘎”,石杵連接在木桿上,再用繩子拴在房梁上,這樣推動重達5斤的“亞嘎”就會相對省力一些,但盡管如此,她們在研磨了一天后,還是會雙臂酸痛。
把礦石放入石臼,敲碎,這是比較費力氣的工作。把礦石敲碎之后,加水,開始漫長的研磨。剛開始由于碎石較粗,摩擦力大,研磨起來比較費勁。她們磨出經驗以后,聽研磨時石臼內水流的聲音就能知道礦石是否已經磨好:最開始的一兩天,礦石顆粒較大,是咯吱咯吱的聲音,“就像你吃飯時咬到沙子的感覺”,這個階段的磨制也比較吃力。越往后,礦石顆粒越小,顆粒能隨著水流在石臼中轉動,摩擦力越小,慣性越大,軸承轉起來也就越輕松。直到最后一天時,聽到的就是“嘩啦嘩啦”的水在打漩的聲音了。這樣一般要研磨10天左右,才能出一次顏料。研磨一段時間,就要把水舀出來,開始沉淀,然后加水繼續(xù)研磨。沉淀的過程也是分離不同顏料的過程,需要豐富的經驗。
去看看沉淀間,里面擺滿了盆子,這些都是藍色的顏料,按顏色不同分為:三藍色(最一般的顏色)、二藍色、二青色、藏藍色、藍色,銷售價格分別為每斤150元、350元、1100元、1300元、1300元。
沉淀之后,表層較淺的藍色和底層較深的藍色就分開了。把顏色相同的顏料倒在一起繼續(xù)沉淀。這種工作一般要持續(xù)五六天才能完成。
沉淀之后顏色自然分開,為了將不同的顏色徹底分離,有時候需要攪拌,再繼續(xù)沉淀。沉淀好之后,將顏料在太陽下曬干。曬干之后的顏料結塊,于是女人們要用篩子將結塊打碎分離成粉末,這是制作顏料的完成步驟。
最后就是稱重,就像農民收青稞一樣,是女人們的收獲時刻。稱重的時候,所有的女人都不免忐忑,每個人制作顏料的多少,決定了她們的收入。
雖然每日8小時的工作,會讓女人們略顯疲憊,但是卻從來沒有見她們絲毫的不快,六個女人手里忙著,嘴里也不閑著,唱歌、誦經或者聊天。休息時間,宗巴和邊巴德慶跳“拖把舞”(其實是“打阿嘎”的動作,用拖把作為道具)。宗巴、倉決、邊巴德慶三人認識已有20多年,當時她們都在維修布達拉宮,經常在一起“打阿嘎”。
宗巴特別喜歡唱漢語歌曲,她唱鄧麗君的《你怎么說》,自己不懂歌詞里的意思,卻讓聽者淚流滿面——那是多年前她送別一個內地朋友的時候:“我沒忘記你你忘記我,連名字你都說錯……”
邊巴德慶停下來休息,聽著宗巴的歌聲,似乎想起來了她們曾經一起“打阿嘎”的那些歲月,那時,她們還很年輕。在這間小小的作坊里,她們研磨,沉淀;再研磨,再沉淀……變換的顏色,流逝的歲月,女人和顏料,想想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