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 希圖/全景視拓
吃主兒
文/林 希圖/全景視拓
吃主兒不同于美食家,美食家對于烹調(diào)有專業(yè)的鑒賞能力,吃主兒就是“嘴刁”。美食家品位高,對于燕窩魚翅能說出道道來,吃主兒不論及燕窩魚翅,只在鍋巴菜、煎餅馃子上說三道四,進(jìn)了大飯店,吃主兒就傻了,也“刁”不起來了。做生意的小販說“吃主兒”,只是一種恭維,不傷和氣,不抬杠。小時候上學(xué),每天早晨都要去豆腐房吃早點(diǎn),有時提高水準(zhǔn),來碗鍋巴菜,或者買套煎餅馃子。早點(diǎn)鋪里、煎餅馃子攤前,常常會遇到挑剔的吃主兒,他們和小販都很熟悉,不叫姓名,直接叫綽號?!袄狭?,今天鍋巴白面多了?!北硎居昧喜坏氐懒?。鍋巴菜的鍋巴應(yīng)該以綠豆面為主,配料有一定比例,小販想降低成本,多放白面,味道就不對了。煎餅馃子,也能挑出“刺”來:“老四,今天煎餅攤得不是一般厚。”小販連連點(diǎn)頭稱是,保證明天一定精心制作。其實(shí),煎餅的薄厚不勻,對口感并沒有太大影響,但遇見吃主兒挑剔,小販就得接受批評,明天他再來時,好好攤一張厚薄均勻的煎餅。
正餐,吃主兒不去“登瀛樓”“惠羅春”,就去小飯鋪,最得意要一份“爆三樣”。爆三樣上來,才下筷子,毛病就挑出來了—腰花老了、肉片不嫩了、口味酸了,反正就是不可口。飯鋪掌柜立即過來侍候,怎么說都好,反正不會給他再換一盤,好歹哄著吃了,結(jié)賬時一分錢不少要。吃主兒也不糾纏,顯擺的是個“口兒高”,表示咱爺們兒吃過見過。
我遇見過一位吃主兒,
真讓飯鋪掌柜頭疼了。那一次,在北門外的耳朵眼炸糕鋪。那時候耳朵眼炸糕鋪樓上還有座位,炸糕上來,有位吃主兒吃過炸糕,又要了一碗杏仁茶。杏仁茶送上來,吃主兒“翻”了:“不對,我要的是杏仁茶,你怎么送上來八寶面?”服務(wù)員解釋:“今天沒有杏仁茶,只能用八寶面代替?!薄安恍校藢毭娌缓衔缚?,我要的就是杏仁茶?!薄敖o您退錢行不行?”“不行,我今天就是為杏仁茶來的?!贝篝[一場。最后,一位老人出來勸解:“這位吃主兒,您還記得‘三年災(zāi)荒’嗎?”吃主兒不說話了,付了錢,乖乖地下樓走了。吃主兒難侍候,其實(shí)就是“遮理”,也沒多少錢,也不進(jìn)大飯店,就在小飯鋪挑“刺”,不鬧一場事,這頓飯就吃不舒服。
還有一種吃主兒,不鬧事,就是悶頭吃。一次在早點(diǎn)鋪,一位吃主兒沖著坐在旁邊的人說:“瞧見了嗎?一套煎餅馃子,倆雞蛋,倆馃篦兒,一小碗豆腐腦,最后一小碗豆?jié){,沖個蛋花兒—吃主兒!”很是得意,表示他會吃。其實(shí)沒花多少錢,那還是低物價時期,加在一起,一元錢。
舊時的飯館侍候吃主兒有一套辦法,絕對不讓吃主兒挑出“刺”來。紅燒魚,當(dāng)場提一條活魚請吃主兒過眼,吃主兒點(diǎn)頭了,當(dāng)場摔死?;氐綇N房,剝鱗、油炸,出鍋后,廚師一手托著剛出油鍋的魚,一手端著炒勺跑上樓,把魚放在桌上,炒勺提起,掛汁倒在盤里,聽的是一聲“刺啦”。吃主兒再遮理,也沒話說了。
美食家,也謙稱自己是吃主兒,恭維他是美食家,他說:“不敢?!逼鋵?shí)口味極高,挑得很是地方。過去天津有一位美食家,一言九鼎,大飯店總請他去品嘗菜肴,只是這位老先生執(zhí)拗,不會順情說話。廚師精心燒好菜肴,請他品嘗。他一下筷子就喊:“這叫嘛呀?就這玩意兒還上桌!”搞得大家都不愉快。一次和這位老先生同桌,老先生對我說:“知道四喜丸子嗎?怎么就叫四喜丸子?廚師雙手團(tuán)一個肉丸,左手右手,要倒一百下。倒一百下和倒九十下,味道就是不一樣?!蹦憔褪且幌乱膊坏梗乙财凡怀鑫秲簛?。真正的吃主兒,就是這么高的品位。
(夢 玉摘自天津人民出版社《你不知道的舊社會》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