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開心網(wǎng)的“偷菜”游戲比如今微信的“打飛機”還讓人缺心眼。某次半夜起床時,我注意到它的“足跡”項目:有個公雞地圖,到過哪個城市就在公雞身上的相應位置蓋個圓戳,然后記錄一下當時的心情、對該城市的印象等。記得我當時更關(guān)注空白地帶,揣度未來“插旗”的因緣。
可惜,一個開心網(wǎng)永遠無法滿足人們水性楊花般的開心欲望,“足跡”隨之湮沒,走過的那些城市記憶便難免有些面目模糊。譬如銀川是哪一年哪個月份去的,哪條街道的羊肉館香味更誘人。真的,要想很久,而且,想再久也不一定有結(jié)果。又譬如,江蘇常州這個城市,除了主人家講解鰣魚的名頭(只限某個月份長江的常州流經(jīng)段才有)讓我覺得新奇,當時根本就想不起要去探一探瞿秋白的傳奇之路。也難怪,與當年的老板五天跑四個城市,召開四場新聞發(fā)布會,這樣的商務之旅,我最多就像一只風箏在這些城市的上空飄搖而過。
在人們尤愛放風箏的北京,這種“風箏之旅”就更尋常了。有一年時間,我?guī)缀趺總€月都要飛去一趟,做的事大抵重復:與一群人溝通,塞車馬費,與其中少數(shù)人吃飯喝酒。然而,我仍最感念1998年5月的北京。第一次坐飛機不知道怎么辦理登機牌的糗事不說,住在假日花園酒店吃自助早餐時挨訓的經(jīng)歷更是沒齒難忘!那時,我顯然高估了味蕾對食物的接納能力,取來,不對味,便讓它們大咧咧地剩著。對面的長者—我們公司的二號人物,瞪著我,特意提高了聲調(diào)說:“吃多少,拿多少,別讓別的客人認為你是不懂規(guī)矩的農(nóng)民!”盡管羞愧難當,但我一點也不記恨那位老領(lǐng)導。多年后,邂逅已退休的他,我向他講述這個故事,面謝他的教誨,他用力握我的手,開心地笑了。一直到現(xiàn)在,我把這個故事講給兒子聽,告訴他:“如果你年少時,有人愿意這樣不留情面,及時批評你做人做事的某些不足,別惱怒,千萬要視他為生命中的貴人!”貴人可遇而不可求,遇到了,這個城市的霧霾和沙塵暴再多,你也覺得心里別有一聲悠揚的鴿哨,劃過曠遠的晴空。
更多的時候,故事和貴人皆無,貞操和拉桿箱都保持完整,溜達在別人的城市,就需要一點內(nèi)心堅強和抵御孤獨的技巧。在住處附近,選任意一條長街或曲折巷子,一路步行,留意咂摸它的建筑物、有特色的店鋪、本地人的口音和眼神、路名的趣味,走一走,停一停,雖然不能像獅子老虎一樣為自己的地盤留下特殊印跡,但也感覺到自己的腳印,一遇春雨就會萌生出黃白相間的胚芽,秋風起時又歡喜地跟著落葉四處飄飛。最近兩個月,在上海,我從黃陂北路走到黃陂南路,然后拐進新光天地負一層喝了一杯熱熱的拿鐵,又給老婆買了兩雙冬天室內(nèi)穿的漂亮絨襪;在南京,經(jīng)云南路,過上海路,再轉(zhuǎn)廣州路(走遍全國大好河山似的),最終抵達先鋒書店,躲起來,奢侈地翻了三個小時的書。盡管總要回到庸常生活中去,可是雙腳丈量過的這些路,類似收進錢包里的某些酒店房間的紀念門卡,多數(shù)時候,是銀行卡在手指間如蝴蝶翻飛,但讓人大腦短暫失憶的美好,總是來自對那張門卡的偶然一瞥。
記不清美國哪位研究城市生活的學者說過,(大意)如果你在街道或人行天橋上很少碰到從前的鄰居、朋友、同學和同事,說明這個城市過大了!確實,生活在一個大得過分的城市,與短暫逗留在家里的陽臺上曬衣服,卻沒有任何一處眼熟的城市圖景,異鄉(xiāng)人的感覺其實是一樣一樣的:當?shù)罔F通道的流浪藝人唱歌時,你很想買來兩瓶啤酒,兩人對飲。
何志毛,新營銷雜志社合伙人,總經(jīng)理。常琢磨偏門問題,譬如香奈兒與波伏娃誰對人類貢獻更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