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乘坐駱駝進入塔克拉瑪干大沙漠的那一天,萬里晴空,云彩全無。太陽,是千枝萬枝烙紅的毒箭,不分青紅皂白地猛猛發(fā)射;風(fēng)著火了,人也淘淘地?zé)?,燒著。牽駱駝的,是個維吾爾老人。他皮膚很黑,牙齒很黃,皺紋很多,話很少。白白的沙,燙得好似在冒著裊裊的煙氣,而他,竟然赤足。那雙千錘百煉的腳,龜裂成比世界地圖更為復(fù)雜的圖形。
牽著駱駝,他低著頭,走。
走進空曠而蒼茫的、美麗而恐怖的塔克拉瑪干大沙漠。
空蕩蕩的大地,漾出一圈圈金色的光華,把干干凈凈的天映照得好似滑緞一般明亮,人置身其中,有一種虛幻的瑰麗感。
偶爾風(fēng)為,帽子逃走,牽扯駱駝那位老人,便在齒縫中發(fā)出一種“嘶嘶”聲音,讓駱駝駐足,然后,以比風(fēng)更快的速度,追。帽子追回后,他木木然地遞給我,渾濁的眼珠,好似死魚般呆板。
塔克拉瑪干大沙漠,像一縷充滿了誘惑的幽魂,把無數(shù)異鄉(xiāng)人納入它廣大的“胸膛”里,讓他們難以自抑地對它萌生愛意。
沙漠的景致,不是坦坦直直、一望無際的空洞,更不是死死板板、一無變化的單調(diào)——沙漠風(fēng),是一對胡鬧的伙伴,風(fēng)一來,沙便活,它飛、它舞、它轉(zhuǎn);它發(fā)出千姿百態(tài)、它幻成萬種面貌。于是,在金光閃爍的山巒間,我看到曲線玲瓏的少女戲臥沙地;在金波蕩漾的沙浪里,我見到體型雄偉的鯨魚擱淺沙灘。
一路行去,嘖嘖驚嘆,牽駱駝的老人黧黑的臉上,逐漸展現(xiàn)了些微的笑意,原本死魚般的眼珠子,也慢慢活了起來。
他為他的土地得到激賞而自豪。
走著走著,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在那很遠遠的地方,突然出現(xiàn)了一片悅目的綠色。愈近愈綠、愈綠愈涼。啊,是沙漠的綠洲呢!牽駱駝的老人從喉間忽然發(fā)出“咔咔”聲,駱駝曲膝一下跪地,他囑我下來,指了指那一條潺潺流動的小溪,奔了過去,掬起一把清澈的溪水,洗臉、喝水,然后,抬臉望我,一臉都晃動著晶亮的笑意。
美麗的沙漠是他的自豪,清涼的綠洲是他的快樂。
所以,牽駱駝的這個老人,把他的整個生命揉進了沙漠里。
(原載于2010年第6期《山東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