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英美軍艦炮擊南京真相

“南京事件”是大革命時期外國和中國之間爆發(fā)的最為驚心動魄的直接沖突。因為當時的中國處于反帝國主義高潮之中，加上外界謠傳在“南京事件”中外國人死傷很多，所以外國媒體把它稱為20世紀的“義和團”排外事件，一時轟動世界。

1926年廣州國民政府誓師北伐，國民革命軍在“打倒列強，除軍閥”的口號鼓舞下，一路勢如破竹，很快席卷長江中下游。1927年3月北伐軍打敗直魯聯軍進入南京城，混亂之中有士兵趁機搶劫了外國領事館及外僑。停泊在南京長江江面上的英美軍艦為掩護城內僑民撤退，悍然向南京城內開炮，釀成了一起嚴重的中外沖突。事件最后以南京國民政府道歉賠償而收場。

北伐軍進軍南京

1926年底，國民革命軍北伐勢如破竹，攻克南昌，然后攻取福建。身為國民革命軍總司令的蔣介石這時眼看大勢已定，認為在戰(zhàn)略和敵情上均有利于在最短時間內平定東南，于是在南昌召開軍事委員會議。由于南京是孫傳芳司令部所在地，而且是孫中山選定的中華民國首都，所以會議上決定了攻取南京、肅清長江下游的作戰(zhàn)計劃。決定各路北伐軍先攻取杭州，擊破孫傳芳之主力后，會師南京。

于是，蔣介石任命唐生智為西路軍總指揮，何應欽為東路軍總指揮，由蔣介石自兼中央軍總指揮。以東路軍為主力，進入浙江，攻占杭州，繼之向滬寧推進；西路軍由鄂北進入豫南，牽制吳佩孚主力。又分中央軍為江左、江右兩軍。江左軍由第七軍組成，由李宗仁任總指揮；江右軍由第二、六軍組成，由程潛任總指揮。中央軍沿長江兩岸進攻：江左軍由皖西指向皖北，防止直魯聯軍南下，以東下進取安慶為近期作戰(zhàn)目標；江右軍經皖南指向南京，策應東路軍作戰(zhàn)，以東下攻取蕪湖為近期作戰(zhàn)目標。

程潛是晚清秀才，因為不滿晚清腐敗，投筆從戎，赴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炮科學習。這是日本一所著名的軍事學校，為日本培養(yǎng)了大批高級軍事將領，也為日本培養(yǎng)了六任內閣首相，民國名將蔡鍔、李烈鈞都是從這所學校畢業(yè)。結束了陸軍士官學校的學習后，程潛又進入了日本知名的早稻田大學學習?；貒笞冯S孫中山從事革命事業(yè)，他直率堅毅、不茍言笑、剛正不阿，是一名知名的儒將，李立三、毛澤東都曾在他麾下當過兵。

1927年3月初，程潛率軍逼近南京。東路軍此時也沿滬寧線向南京推進，相繼占領了常州、鎮(zhèn)江。3月22日，北伐軍已逐漸逼近南京南郊外圍。此時，南京已處于北伐軍的三面包圍之中，北洋軍只有向北沿著津浦鐵路撤退。23日下午3時，江右軍總指揮程潛督令各軍發(fā)動總攻擊。由江右軍第十七、十九兩師合兵猛攻中華門，第二十七軍約3萬人猛撲雨花臺，先將要塞占領，直魯聯軍紛紛向城內撤退。

此時南京城內，早已人心浮動、軍心動搖，官員紛紛逃跑，連南京警察廳廳長趙永平亦早已不知去向。國民革命軍秘密派駐南京的軍事特派員章杰，乘警廳無人負責之機，巧妙地掌握了警廳及崗警隊伍。章杰等召集了各區(qū)警署署長聯席會議，督促警界布置擾亂敵人、迎接北伐軍到來的各項措施。章以會議公推的中區(qū)警察署署長黃桂芳暫行代理南京警察廳廳長職務，并督促黃“令各區(qū)崗警假傳命令，使城內敵軍退往下關，一面命人在城內遍地懸掛北伐軍的旗幟，一面由側道開槍示威，宣傳北伐軍大隊業(yè)已入城，使亂其軍心”。南京城中的北洋軍已成驚弓之鳥，競相從下關渡江北逃。集中于南京附近地區(qū)之北洋軍各部，也不堪一擊，節(jié)節(jié)后退。

24日凌晨，江右軍各部即北伐軍第二、六、四十軍開始進入南京。7時許，進入南京的北伐部隊未經激烈巷戰(zhàn)，便占領南京全城及下關。江右軍各部入城之初，便開始搜索城內殘留的敵人，他們沿途鳴槍搜索，認真清查了英、美、日領事館附近的街區(qū)，并曾進館詢問有無敵人藏匿。從上午8時到下午5時，乘著軍隊入城后短暫的混亂，一些身穿士兵服裝的人手持槍械，到外國領事館、僑民住宅、外國教堂、教會學校及商店搶劫財物。外國人的住宅、領事館及商行均被洗劫，稍有不從便遭到毆打，甚至有人因此斃命。金陵大學副校長文懷恩（Dr.JohnWilliam）被士兵抓住，要他交出手表，他猶豫不決，并與一個士兵爭辯，便當場被另一個士兵打死。一所教會學校的美國女秘書，因拒不交出保險箱鑰匙而被打成重傷。下關躉船上的外國僑民也遭到搶劫。中午，一些士兵開始襲擊一家外國人聚集的美孚石油公司。

在南京戰(zhàn)事還未起之時，市面上傳聞許多中國富商大賈為了避亂將財物轉移到教堂及外國人居住的地方，所以搶劫的目標大多集中在教堂和外國人的住所。英美兩國軍艦炮擊南京之后，混亂的搶劫很快結束。這就是震驚中外的“南京事件”。對于炮擊南京的原因，一般人都理解為英美軍艦是為了干涉中國革命，事實上并非如此，美國亞洲艦隊士兵和當時駐南京外交人員的回憶及書信披露了外國軍艦炮擊南京的真正原因。

外國軍艦為何炮擊南京

其實在北伐軍進入長江流域之前，英、美、日駐南京海軍當局已經預備了應付“排外騷亂”的合作方案。英、美、日約定在可能發(fā)生騷亂時彼此協(xié)助，并幫助各國外交人員及僑民撤離南京。3月7日又制訂了《南京聯合警備計劃》，他們計劃逐步撤離僑民，并在軍艦和領事館之間設立信號聯絡方式，組織海軍登陸小分隊，必要時聯合行動，奪門入城，掩護外交人員和僑民撤離。

當時各國駐南京的海軍官兵共約267人，有英艦“綠寶石”號（Emerall），美艦“諾亞”號（Noa）、“普雷斯頓”號（Preston），日艦“榛”、“桃”、“檜”、“濱風”等。3月21日戰(zhàn)火逼近南京城，英、美、日皆派出小股海軍陸戰(zhàn)隊潛入城中，到領事館等重要目標守備。

“諾亞”號、“普雷斯頓”號和“綠寶石”號3艘軍艦都準備有“南京防衛(wèi)計劃”的副本。考慮到可能出現的不同情況，準備了4個方案。其中一個方案提出：一旦局勢無法控制，發(fā)生動亂，所有外國僑民將到霍巴特家或江邊其他指定地點集合，然后撤到軍艦上。這幾艘軍艦將會用炮火掩護外國人從美孚山上霍巴特家里逃到江邊，在江邊將會有一支登陸部隊接應他們。在霍巴特家里準備有一根繩子，城門關閉的時候，難民們可以用這根繩子從城墻上越墻逃生。

3月23日，“諾亞”號海軍少尉費爾普斯帶領一支由11人組成的衛(wèi)隊駐守南京美國領事館。同時還向南京美孚石油公司經理E·T·霍巴特先生家里派去了一支3人信號小組?？墒?，24日發(fā)生的排外搶劫，很出乎他們的意料。他們更沒想到，在江右軍主力入城后會出現如此大規(guī)模的搶劫。英美海軍官員會商之后認為，在此情況下派兵沖進城，將導致同中國北伐軍隊的正面沖突，由于兵力懸殊，貿然沖進城會引起很大傷亡，因而未敢實行原計劃。

發(fā)生在24日的搶劫風潮很快波及到美國駐南京領事館，領事官戴偉士及其家屬和領事館里的海軍衛(wèi)隊受到中國士兵的威脅及搜查，財物也被搶走，他們不得不逃到霍巴特所在的美孚石油公司避難。隨著城內搶劫的蔓延，很多人相繼逃到美孚石油公司的房子里避難。到24日中午的時候，陸陸續(xù)續(xù)逃到美孚山上霍巴特家里避難的外國人總數已達52名。

從24日中午12點到下午3點，許多中國士兵顯得很有組織，成群結隊地來到這里企圖搶劫財物。戴偉士領事在事后給美國國務卿凱洛格的信中描述道：“第二批以及隨后來到的各批士兵全都充滿敵意，氣勢洶洶，他們一到這里就用手槍對準我們。在我們交涉過程中，他們幾乎一直把手槍對著霍巴特先生和我的胸膛……他們回答說不管我們身份如何，如果不交出錢財，他們準備打死所有的外國人。他們聲稱如果霍巴特先生、副領事包懋勛和我每人交出100塊錢的話，他們就會離開這里?？墒堑任覀兓I集了300元的時候，他們的要價反而越漲越高了。”

剛開始，戴偉士以為自己的外交官身份可以應付局面，將“諾亞”號派來的海軍士兵和其他外國僑民藏在樓上，但是戴偉士很快就發(fā)現，面對眼前的中國士兵自己已經束手無策。美國領事不得不請求海軍士兵用武力強行將6名中國士兵趕了出去。但是這些士兵顯然并不愿就此離去，而是躲在掩護物的后面，向霍巴特家猛烈地開槍射擊。他們的進攻越來越猛烈，雖然美國水兵開槍進行了還擊，但是實力對比懸殊，中國士兵可能很快就會把這所房子給攻下來。這時形勢十分危急，戴偉士這時才“很不情愿地”同意請求停泊在江面上的軍艦提供援助。美國信號兵曾于3月22日在霍巴特家房頂上，臨時搭起了一座用于聯絡江面上的軍艦并發(fā)射信號的木平臺，這時他們利用這個平臺向江面上的軍艦發(fā)送求救信號。

24日下午2點53分，信號兵發(fā)出信號：我們遭到攻擊。請求開炮。收到信號后，江面上的軍艦相繼向城內開炮。這幾艘軍艦發(fā)射的炮彈，把霍巴特家和發(fā)動攻擊的中國士兵隔開。軍艦的炮擊開始后，包圍在美孚山周圍的中國士兵開始撤退，躲在霍巴特家里的難民們借此機會突圍出去，朝著城墻跑去。這批外國人逃到城墻上之后，就用一根臨時用被單制成的繩子從城墻上爬了下去，逃到城外，來到江邊。他們在江邊找到了3只舢板船，拼命朝停在江面上的驅逐艦劃去，因此而得救。

“諾亞”號發(fā)射了19發(fā)4英寸的榴霰彈，“普雷斯頓”號發(fā)射了15發(fā)，“綠寶石”號則發(fā)射了76發(fā)4英寸的炮彈。“普雷斯頓”號在這一批人逃離美孚公司以后一直在開炮，直到他們到達江邊得到接應才停止。

以往關于“南京事件”的介紹，多謠傳外國軍艦炮擊令中國死傷人數為一兩千人，實際上這是當時官方為了掀起群眾反帝浪潮而夸大的數字，并不符合事實。據南京地方當局和國民政府外交部的統(tǒng)計，炮擊真正死亡人數為50人、受傷46人。

善后交涉和賠償

炮擊發(fā)生后，程潛一面出面維持秩序制止搶劫，一面委托中國紅卐字會（中國的紅十字會）和英美駐軍聯絡，請求軍艦停止炮擊。英美向當時駐守下關的國民革命軍第二軍第四師師長張輝瓚提出4項要求：一、下令保護城內外僑；二、親赴美艦商討外僑損害賠償事宜；三、限25日10時前護送城內外僑出城；四、如不滿足上述要求將嚴厲對付。

蔣介石在24日晚抵達蕪湖，委托日本駐蕪湖領事向英美轉達中國軍隊并無惡意，并表示愿意負責解決。

29日前后，英、美、日等國駐華使節(jié)得到本國政府的訓令，向中國外交部提出強烈抗議，提出調查事件真相并要求賠償相應的損失。威脅如不能得到滿意的答復，諸國將一致采取強硬措施。在英美諸國的壓力之下，中國被迫接受外國的要求。

后來中英、中美在關于“南京事件”的換文中，南京國民政府宣布對此事負責。就此事向英美等國道歉，并負責賠償英美等國損失。這次搶劫風潮，造成英國3人死亡，2人受傷；美國1人死亡，2人受傷；日本1人死亡，2人受傷。根據中外損失調查委員會的調查，中國政府向英國賠償英鎊20917鎊9先令1便士，合國幣2317689.14元。自1928年9月開始支付，直到1935年1月付清。向美國賠償美金9019.27美元，合國幣64351.44元，1933年付清。

列強只是一味的要求國民政府賠償外僑的損失，但是對于中國居民遭受的炮擊損失卻只字不提。值得一提的是美國一些基督教團體為了中美友善，將中國的賠款捐贈給南京的金陵大學（今南京大學）。

對于參加搶劫的士兵的調查，剛開始南京軍事當局聲稱，搶劫者為留在城內的直魯聯軍的潰兵和地痞流氓。實際上當時北伐軍已經控制了整個南京城，直魯軍隊大多已經渡江北逃，北洋軍參加搶劫的可能性不大。同時各國駐南京領事館人員和絕大多數外僑從搶劫者的口音、軍服和搶劫發(fā)生的時間、規(guī)模等方面判斷，搶劫者是湘、鄂、贛籍國民軍士兵及下級軍官。有人據此推測應該是程潛的第六軍，這讓一向被認為治軍嚴格的程潛很難堪。

正是圍繞“南京事件”前前后后的外交交涉和談判，南京國民政府開始被列強承認為中國的合法政權。這也許才是國民政府在交涉中一味的屈辱妥協(xié)退讓的目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