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而優(yōu)則仕,做官是絕大多數(shù)宋朝讀書人的理想之途。進館、入閣、點翰林、當學士(宋朝置“史館”、“秘閣”、“資政殿”等,分掌圖書經(jīng)籍和編修國史等事務,通稱“館閣”),便成了他們的人生理想,也成了他們事業(yè)上成功與否的標志。在宋朝,一個才子,尤其是天下公認的才子,如果沒能進館入閣,那是要被惋惜和譏笑的,大詩人梅堯臣就是如此。
梅堯臣出身于官宦之家,從小愛好詩歌,《宋史》說他:“工為詩,以深遠古淡為意,間出奇巧”,給予了精準的評價。他一反宋初西昆體詩歌表面的浮艷和內容的空洞,注重平淡、含蓄、深遠,給北宋詩壇帶來一股清新之風。不過,有才的人不一定都能考中進士。所以,盡管梅堯臣“工為詩”,有才名,但他在科考道路上卻坎坷崎嶇,屢試不第。最后,他只好“拼爹”,通過父輩的功勞蔭補入仕,授太廟齋郎、河南縣(隸屬河南府)主簿。
這個小官開頭運氣不錯,剛出道就遇到了好領導錢惟演。宋仁宗天圣年間(1023年—1031年),錢惟演以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出任西京(今河南洛陽市)留守,稱“使相”,與宰相平級。錢惟演是朝中大臣,身份高貴,但他更懂得尊重人才,提攜后進,堪稱“伯樂”。他曾對當時在洛陽任職的部下梅堯臣、歐陽修、尹洙等一批青年才俊給予過許多幫助,尤其對梅堯臣和歐陽修,更是高看一眼,厚愛一籌,經(jīng)常與他們詩酒唱和,切磋技藝,又在同僚中廣為延譽,“到處逢人說項斯”,梅堯臣、歐陽修因此被世人并稱為“梅歐”,名滿天下。上至宮廷,下至閭巷,到處傳誦梅堯臣的詩歌,甚至在西南少數(shù)民族的衣服上,都織有他的《春雪詩》,可見他的影響之廣。
只是,他這個小官在錢惟演眼里是人才,在民間有詩名,但在朝廷,卻既無政聲,又無能名,朝廷始終沒有把他當成干才。在洛陽任滿以后的歲月里,他還到過江西、浙江、陜西等多地任職,歷任縣令、監(jiān)稅、監(jiān)倉等職,一干就是30年。像他這樣文壇顯赫,又經(jīng)過多地任職、多崗位鍛煉的,老在區(qū)區(qū)末吏的崗位上徘徊不前,頗為少見。很多士大夫認為,像梅堯臣這樣的大才子,不進館入閣,真是枉費其才,紛紛為其抱屈,嘉祐元年(1056年),翰林學士趙概等十余人甚至聯(lián)名向宋仁宗推薦梅堯臣。
在大家的惋惜、褒揚以及輪番推薦之下,宋仁宗決定面試一下這個聞名天下的詩人。一試,果然才華出眾,便賜他進士出身,出任國子監(jiān)直講,后任尚書都官員外郎。然而,這個員外郎仍舊只是個上不了臺面的散官閑職,副宰相石中立就曾打趣說,“園外狼(員外郎)不如園中獅”,意指員外郎還不如皇宮里一個天天有肉吃的獅子,可見其地位之低。更讓人遺憾的是,梅堯臣在都官員外郎任上沒幾天,便撒手人寰,闔然而逝了。追悼會上,人們唏噓不已,有同僚甚至仍替他抱屈道:“贏得兒童叫夫子,可憐名位祗都官?!保ㄋ未w與虤《娛書堂詩話》)
不過,梅堯臣對自己的仕途通達與否,似乎并沒有過高的期望值。嘉祐年間,宋仁宗征召他編修《新唐書》。接到皇帝的征召之后,他對妻子刁氏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吾之修書可謂猢猻入布袋矣?!币馑际亲猿盀橐恢缓脛拥暮镒颖蝗M布袋,該多難受?表達了他頗不情愿的心態(tài)。知夫莫若妻,刁氏的回答更直接:“君于仕宦,何異鲇魚上竹竿耶?”世界上誰見到過能爬上竹竿的鲇魚呢?借喻官運不暢,仕途不通。
這說明,對于做官,梅堯臣有自知之明。
梅堯臣很少在意自己的官運。他每天履行職責,按部就班,工作之余,吟詩作賦,不亦樂乎。據(jù)宋代孫升的《孫公談圃》說,梅堯臣無論是吃飯睡覺,還是游山玩水,無時無刻不吟詠。他隨身攜一貯放紙張、筆硯的“算袋”,有時靈感一來,即使座有貴賓他也不顧,兀自離開,從“算袋”中取出紙筆,奮筆疾書。有人偷看他的紙片,發(fā)現(xiàn)上面書寫的都是詩歌,或一聯(lián),或一句。而以后,這些苦吟得來的斷章,便成為了梅堯臣詩歌中的警句、絕對、神來之筆。梅堯臣的名頭不是隨隨便便得來的,那是日日夜夜、念茲在茲、心無旁騖、專心致志的結果。
大文豪歐陽修一輩子佩服的人不多,但他對梅堯臣卻心悅誠服,“自以為不及”,還以“窮而后工”對其人、其詩進行了高度評價,認為是仕途的坎坷和生活的艱辛造就了梅堯臣和他曠世絕代的詩歌,可謂一語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