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卜林小說《基姆》的殖民主義色彩

自幼經(jīng)歷了印度文化的浸染使得吉卜林早年完成的作品表現(xiàn)出鮮明的文化交融色彩。印度文化的痕跡以及印度文化的內容被作者以審美的方式納入作品中，其中最具影響力的當推小說《基姆》。作為吉卜林創(chuàng)作完成的最后一部印度題材作品，學術界對此歷代頗有爭議?！拔覀兒茈y用一種單一的視角一概而論這部作品所表現(xiàn)的深刻性和復雜性。不能否認的是，這部作品既表現(xiàn)出根深蒂固的殖民主義意識，同樣也表現(xiàn)了東西方融合的文化理想。在《基姆》中塑造的西藏喇嘛形象，正是代表了吉卜林對于東方人的美好愿望，為西方文學塑造了完美的東方人形象。但是不能否認，在小說《基姆》中，大英帝國至上這種隱含帝國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主線不時浮現(xiàn)出來，表現(xiàn)出作者復雜的精神立場。”[1]

一、《基姆》的理想化書寫

小說《基姆》的主人公有兩位，分別是基姆和西藏喇嘛。整部小說的情節(jié)發(fā)展和線索鋪排也主要是圍繞兩位主人公展開：孤兒基姆在3歲時失去了父母，自幼由生活在印度的一個混血女人撫養(yǎng)長大。為了探尋自己的身世，基姆和喇嘛開始了游歷印度的漫長旅途。從表面上看這僅僅是世俗人為了尋找身世之謎的旅程，所不同的是旅行的過程中多了一位略帶幾分神秘氣息的西藏喇嘛。當基姆在尋找自己身世之謎的同時，他還肩負著為英國政府搜集情報的重要使命；而喇嘛此行的目的就顯得純粹得多，他僅僅是要尋找能夠洗滌罪孽的河流。

來人身高近六尺，穿著一件馬氈似的料子做的臟衣服，有很多折層，沒有一條折子能使基姆看出他是干哪一行業(yè)的。他的腰帶上掛著一只鑄鐵做的網(wǎng)狀細孔長盒，一串苦行者身上掛的木念珠，頭戴一頂大扁圓帽。他的臉黃黃的，很多皺紋，就像街市上那個中國鞋匠福興的臉，他的眼角朝上翹，細細窄窄的看上去像山貓眼。

在吉卜林的筆下，來自西藏的喇嘛成為了東方文化的代表性人物。一方面，他樸實、自然、略帶幾分行者疲倦的外貌彰顯了他從西藏一路走來的身份認定，使得這樣一位“苦行者”成為了作者心目中最合適的東方代表；另一方面，他的內心世界是如此的純粹、潔凈、美好，他能夠為了信仰不遠千里，也能夠在漫長的旅途中對自己的朋友給予力所能及的關懷。

對于中國人而言，由于藏傳佛教體系是十分陌生的精神存在，并不能作為代表東方文化的最佳符號。但在吉卜林的心中，凝聚著神秘、博識、高尚、堅韌的西藏喇嘛無疑是最為理想化的存在，當吉卜林將其作為東方文化的代表性時就是按照理想化書寫的模式來塑造的。在小說所渲染的濃厚宗教氛圍中，讀者不僅能夠從西藏喇嘛的身上感受到東方文化的氣息，更為重要是作者在喇嘛的身上灌注著基督教文化基因。對于所有的宗教流派而言，將人性深處最為美好的道德品質作為宗教信徒的奮斗目標幾乎是通例，小說《基姆》中描繪的西藏喇嘛正是所有宗教情節(jié)的具象化產物。

吉卜林在印度度過了自己的童年，這是他早期創(chuàng)作中始終將印度作為主要表現(xiàn)對象的直接原因之一。縱觀吉卜林早期的小說，印度題材占據(jù)了相當大的比例。在這些作品中，英國白人往往是促使主人公承擔起“白人的責任”的關鍵因素。比如小說《他在生活中機遇》中描寫米歇爾只有1/8的白人血統(tǒng)，但就是憑借這一點幾乎可以被忽視的血統(tǒng)，米歇爾成為了小說中的“英雄”?！凹妨衷缙谟《阮}材小說 中頗多這類形象。但這類形象過于理想化，連有些英國的作家和批評家也不相信。小說家毛姆、評論家斯蒂沃特就明確表示不相 信這類人物的存在。其實，吉卜林自己也未始不明白這種理想化形象的虛妄?！盵2]

二、理想化人格蘊涵的殖民色彩

理想化人物形象的塑造是與吉卜林本人特殊的政治立場緊密相關的，通過分析吉卜林早期小說文本，筆者意識到這些作品基本完成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正是英國政府在印度的殖民統(tǒng)治面臨諸多挑戰(zhàn)的特殊時期。對于堅信殖民統(tǒng)治正確性、合法性的吉卜林而言，他面臨著在價值觀體系與現(xiàn)實境遇之間尋找平衡的難題。這一點在他完成的最后一部印度題材小說《基姆》中得到了很好的闡發(fā)，他努力將現(xiàn)實生活的諸多矛盾轉換為理想化人格的塑造。

一方面，小說的主人公基姆肩負著尋找父母的使命，這就如同印度殖民地的人民渴望尋獲自己的精神家園一樣。但現(xiàn)實生活中，他們?yōu)榱松姹仨毘蔀橛囊环肿?。小說的主人公基姆就是在尋找自我身世的同時，承擔著為英國政府搜集情報的責任。另一方面，小說的另一位主人公——來自西藏的喇嘛，一心只想著尋找洗滌罪孽的河流。他是英國人思維中東方文化的代表者，但是卻需要蕩滌自己的罪孽。這種罪孽感不是外力強加的，而是源自他的內心。

在吉卜林的筆下，他讓來自東方的僧侶成為小說《基姆》的主角之一，并且給予其至高無上的品格，使其成為作者心目中理想化人格的完美代表。這種角色設定無疑具有雙重文化定義：首先，他顛覆了早期英國文學中東方主義的話語傳統(tǒng)，轉而以更為真實、更為自然、更為本真的人物形象來定義東方人。對于英國讀者而言，這無疑徹底顛覆了殖民運動開展之后英國頭腦中逐漸形成的落后、愚昧、閉塞東方形象。更為重要的是，西藏喇嘛的形象是在遭受英國殖民的土地上塑造起來的。行走于這片土地之上的喇嘛必須解決如何處理英國殖民統(tǒng)治的問題，小說所描繪的景象無疑很好地解決了這一問題。

在吉卜林所塑造的理想化人格面具之下蘊涵著濃厚的殖民主義色彩，不同于傳統(tǒng)意義層面的殖民主義文學作品。吉卜林沒有直接去鼓吹殖民統(tǒng)治的合法性，而是通過小說主人公基姆的尋覓之旅來表現(xiàn)。在基姆的身上，“吉卜林創(chuàng)造出一種新的帝國英雄——青少年時期的基姆，他的成功在于他是‘人盡可友’，他不僅能裝扮成，而且能成為任何種姓的印度人。因此，基姆對于克萊頓或者英帝國的價值是他能成為土著人。具有雙重身份的基姆， 時而是英國的情報人員， 時而是喇嘛的徒弟”[3]。在吉卜林的安排之下，基姆接受的教育使得他具備了為帝國殖民統(tǒng)治服務的技能，而基姆對印度文化的熟悉更為他的“工作”助益良多。

在近乎完美的人格面具之下，基姆按照吉卜林的安排成為了為大英帝國殖民服務的“間諜”。即便是基姆曾多次表現(xiàn)出對自我身份認同的懷疑，他也依舊遵循著祖國交給他的使命。于是，基姆就成為理想化人格蘊涵的殖民主義色彩最佳的詮釋——他具有勤勞、善良的高尚品質，他能夠為自己的祖國默默地付出而不求回報，他能夠主動融入印度人的生活。在效忠于自己的祖國的同時，以良好的形象贏得印度人的認同。這一切才是吉卜林心中最為完美的殖民者。

三、隱含的殖民主義色彩

當吉卜林在自己的作品中明確提出“白種人的責任”時，這不僅是吉卜林政治立場的再一次確證，也使得他本人完成的印度題材作品不可避免地沾染了殖民主義色彩。不同于某些作家過分張揚英國殖民統(tǒng)治合法性的文學作品，筆者在吉卜林的作品中更多地感受到的是他作為殖民者一分子的榮耀感。當吉卜林展現(xiàn)白人的榮耀和使命時，他也確立了自己民族的優(yōu)越感，并最終以殖民者的邏輯論證了殖民統(tǒng)治的正確、合理。

當我們意識到這一點之后，也就能夠理解吉卜林試圖通過小說《基姆》表達的對于英國殖民主義行為的認可。作為一名具有泛神論色彩的著名作家，吉卜林始終保持著對上帝的崇敬與現(xiàn)實的迷茫。當吉卜林的泛神論價值觀與他的殖民主義思想交織在一起，讀者所感受到就不僅僅是理想化的殖民統(tǒng)治而已，更為重要的是彰顯了吉卜林作為殖民統(tǒng)治者的精神皈依?！坝捎谒钕荽笥⒌蹏挠《戎趁袂榻Y，所以始終還是沒能跳出利用東方古老智慧與西方先進思想和技術一起為大英帝國的現(xiàn)實服務的圈子。于是《基姆》中的喇嘛就出現(xiàn)了。”[4]

在吉卜林生前獲得巨大聲譽的時候，他恐怕很難想象自己在去世后將受到評論界的廣泛非議。導致這一局面出現(xiàn)的根本原因在于，吉卜林身為大英帝國殖民者的政治傾向和價值觀體系。當他將自己所認可和追求的一切表現(xiàn)在自己的作品中，小說《基姆》的主人公基姆就誕生了。這是一個凝聚著作者內心深處復雜情感的人物形象，他具有所有社會價值體系所認可的良好品德。在完整地呈現(xiàn)歷史、祖國賦予的使命的同時，吉卜林還能融入到印度人民的生活中去，成為他們當中的一分子。

當所有經(jīng)由作者精心安排的身份描述被讀者和批評家們逐漸剝去之后，留給讀者就只有隱含于小說文本中的殖民主義價值觀。小說《基姆》所講述的故事絕不是單純的文學作品而已，基姆的成長歷程就是從流浪孤兒回歸英國文化的努力。他所走過的每一步都是為了最終獲得Sahibdom的目標服務，而作者筆下?lián)碛型昝赖赖碌睦飫t成為基姆完成這一身份轉變的推動因素。當喇嘛最終找尋到心中的“箭河”時，基姆冷漠的反應正是吉卜林宗教態(tài)度的真實寫照。由此我們可以理解上文論述的“理想化人格蘊涵殖民主義色彩”正是小說《基姆》的創(chuàng)作主旨。

在吉卜林的筆下，東方的古老智慧僅僅是幫助小說主人公完成身份認定的外界因素而已。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作者心目中追求的完美人格而服務，在作者的心中，大英帝國殖民的合法性從來就不曾動搖過。隨著“基姆”完成自己的旅途，他也最終獲得了吉卜林積極追捧的殖民帝國的“認同”。

[參考文獻]

[1] 韓小梅.論吉卜林小說《基姆》中西藏形象的建構[J].名作欣賞，2012（24）.

[2] 陳兵.殖民主義矛盾——吉卜林早期印度題材小說研究[J].外語研究，2005（04）.

[3] 于萍.東西方的融合還是聯(lián)結——吉卜林的《基姆》和福斯特的《印度之行》的后殖民比較研究 [J].吉林教育學院學報，2009（03）.

[4] 謝青.吉卜林的“出世”幻想與西方的誤讀 [J].世界文學評論，2012（01）.

[作者簡介]

游娟（1982— ），女，江西臨川人，江西科技學院公教部講師，英語語言文學碩士，從事英美文學等問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