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森海 異國草根

我覺得我有很嚴重的長假綜合征。

“十一”長假回到離家三百多公里的這座我工作的城市后，看到和工作有關的一切都無比煩心，路上迎面走過來每個人都面目可憎，每天對著從家里帶來的雪梨和山楂發(fā)呆。其實我并不太喜歡吃這些水果，但是看著它們，想起臨走之前媽媽把一堆自家的水果往我的行李包里狂塞，爸爸在旁邊感嘆媽媽越來越像婆媽的老太太了，我則趴在床上玩兒手機……所以我無法想像如果有一天自己孤身一人去到一個很遠的地方而且十幾年不能回家的情形，我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夠開心地活下去。

就像江森海那樣。

江森海，Dominic Johnson-Hill，英國人，“創(chuàng)可貼8”T恤的創(chuàng)始人、CEO，職來職往的特約面試官。2003年，他搬入了北京的南鑼鼓巷，他開的“創(chuàng)可貼8”成為南鑼鼓巷的第一家小店?！?008年度英國商業(yè)大獎”上“年度企業(yè)家獎”的獲得者……

簡而言之，他是一個在北京這個異國他鄉(xiāng)混得風生水起的英國人。

在他鄉(xiāng)

江森海高中畢業(yè)，十幾歲時就離開了英國，在非洲、印度、中國一路游蕩，在當?shù)卣乙环莨ぷ髦巫约旱娜粘ｉ_銷，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在“混日子”。說他漫無目的有些不貼切，最準確的描述是這是一種沒有計劃的生活，目的卻是一直都有的，那就是自由。他坐在鐵制小咖啡桌邊，很認真地看著對面的我說：“自由對我來說很重要。如果你是我的老婆，而你又管制我的生活限制我的自由，那么我是不會愛你的?！币幌蝾H能調侃的他似乎并沒有戲謔的意思。當很多人都希望能夠守在父母親人的身旁時，江森海卻希望離開。我有一點理解他。他并不是那種傳統(tǒng)意義上的好學生或者高材生，一個被學校開除的學生想來不會是一個在念書方面特別有天分的人，而自己的親人或者家庭往往又對自己寄予了太多的期望……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自己的意愿不夠強烈就會陷入糾結與矛盾中，若自己的意愿過于強烈就會感到自由被束縛的痛苦。但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則會不一樣，在那個全新的地方，每一個人都不認識你，你可以做自己最想做的事，過自己最想要的生活。在那里能夠獲得最大限度的自由，你不必因為別人的期望而奔波忙碌，在那里你可以做一個真實的自己。

與其說是逃離，這更像是一種尋找，尋找一個更為真實的自己。

“我喜歡變化，喜歡那種沒有秩序的生活?！苯２幌矚g一成不變的東西，他說自己當初選擇離開英國出去游蕩也是因為自己已經過了十幾年那樣的生活，有點兒膩了。而當他來到中國來到北京的時候，他覺得這里每天都在發(fā)生變化，每天都和昨天有一點兒不同的東西產生，所以喜歡并留在了這里。

其實我一直都很好奇，作為一個重視隱私的西方人，他怎么能這么輕易地就接受了那種大雜院式的生活方式，在這種生活中家庭與個人的隱私會被不斷擠壓。我很難想象一個外國人會真心喜歡這樣的生活。江森海的答案真誠但也很謹慎，他思考了一下：“我不知道別的國家的人或者其他外國人是怎樣想的，所以我也只能代表我自己的觀點吧。其實我是習慣了，剛開始會有一點兒奇怪，但現(xiàn)在畢竟來中國已經二十多年了?！焙鋈桓杏X他的這種有點兒小謹慎的表情與回答方式，讓他越來越像中國人了，一種內在的相似。二十年前剛來北京的時候，他確實有點兒不太適應，那時候他曾經住在北京的一對老夫妻家里，房間的屏障居然是透明的，所以基本上彼此是沒什么隱私可言的。當他第一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睜眼就看到那對老夫妻眼睛不眨地盯著他，看到他醒來興奮地叫起來：“快看，快看，這外國人醒了！”這么多年了，江森海已經非常習慣這種中國人之間的相處模式，并且越來越享受這種人與人之間的親昵。這是一種完全不同于以前的生活體驗。

其實江森海曾經在上海待過一段時間，但他有點兒不適應，那種人與事的精致與婉約讓他覺得有點兒格格不入。在一次和一群認識的或者不認識的人的飯局上，江森海點了一支煙吸著，坐在他對面的一個陌生哥們兒隨手拿起他的煙也點了一支夾在了指間，然后很隨意地問他是做什么的。就是這樣一種很隨意的舉動，深深觸動了江森海，他覺得這個北京哥們兒的行為處事方式簡直“太爺們兒”了，兩人交談起來也非常隨性自然，沒有任何的拘束感。江森海覺得還是北京的生活更加適合自己。在那里，他性格中那種豪放不羈才能找到生存的土壤。初到北京的一段時間里，他住在一個大雜院中，那里有很多貧窮的藝術家、學生，各種“北漂”，大家互相之間串門子，晚上聚在一起鬧哄哄地喝酒聊天。即便現(xiàn)在回想起來，江森海眼睛中依然有一種緬懷的光芒，那段混亂而貧窮的日子在他看來是充滿豪情的，同時也奇異美妙。

北京與江森海，他們選擇了彼此。

我要我的快樂

在我接觸到的人中，江森海是一個少有的活得很輕松的人，是一個有點兒不一樣的“北漂”。這不僅僅是因為他是一個“洋北漂”，更因為他是一個快樂的“北漂”。沒有什么一定要實現(xiàn)的人生目標，做事情沒有特別深遠的用意，只要做事情的同時自己能夠感受到快樂與自由的存在，那就足夠了。我的那些正“漂”在北京的朋友們，我所看到的那些已經走上上坡路的人，談論起曾經的北京歲月，往往是迷茫與痛苦，會讓人想到汪峰的那句歌詞：“我在這兒活著也在這兒死去?！彼麄兯械娜硕加幸粋€明確的目標或者一個美好的夢想，所以選擇了去北京這樣一個最具包容性的城市，希望那里能夠承載著自己想像中最美好的未來。因為得不到，所以無盡的痛苦便會隨之而來。而江森海的輕松與快樂則顯得有些打眼，對應得別人的生活更加水深火熱。在我們看來，如今的他家庭美滿、事業(yè)順利，還頻頻出現(xiàn)在人們的視野中，確實應該快樂，但其實當初他一窮二白被困在北京無法離開的時候也并未顯得多么焦慮。怎么說呢，他做事沒有太強烈的、成敗觀，留在北京是一種緣分與際遇，他不是為了留下而留下，所以也沒有大多數(shù)“北漂”的焦慮與痛苦。

江森海在中國娶妻生子，孩子們在北京長大。他的幾個孩子一直處于一種“放養(yǎng)”的狀態(tài)，他似乎從來沒有計劃過要把孩子培養(yǎng)成怎樣的人。他說他很喜歡北京四合院的那種生活方式，而他的孩子基本上就是在鄰居家長大的。作為成人，融入周圍的社交圈子是需要一定時間的，孩子卻不管這些，周圍誰家的門兒是開著的孩子就會很自然地跑到誰家去，和人家一起看電視，然后回來告訴爸爸說這家的餃子很好吃。江森海覺得比起現(xiàn)在沉浸在iPad的世界中的孩子來，這種大雜院式的生活方式無疑能讓孩子更好地鍛煉人際交往能力，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更加緊密。他很享受這種生活。

但江森海還是覺得有點兒愧對孩子，家里的老大思考問題非常成熟，可能更傾向于回到有相同文化的圈子生活，而自己卻由于個人的喜好一直留在了中國北京?！安贿^這誰又能說得準呢，如果有一天我在北京待膩了，我就會選擇離開這里的?！?/p>

因為沒有過多的欲求，不肯輕易委屈了自己，所以江森海比平常人活得更為恣意瀟灑，。但是有趣的是，別人曾用盡心力追求的成功或者富足卻成了一種副產品，相伴他的快樂而生。

“創(chuàng)可貼8”是江森海事業(yè)的一個起點。我去店里看過這個牌子的系列產品，平心而論，創(chuàng)意的新奇與有趣大于一切，但總體感覺有點無序與跳脫。其實江森海本人也曾毫不掩飾地承認過這一點：“我是一個特別沒有計劃的人。這種無計劃的自由狀態(tài)才更能激發(fā)我的靈感與創(chuàng)意，腦子中才會時不時地有火花出現(xiàn)。我平時生活中碰到的一些特別好玩的事情或者東西會觸發(fā)我的靈感，然后我會和技術人員探討設計出一個圖案來，其實并沒有特別明確的方向或者計劃?！苯ＳX得不是每一個人都要做馬云，自己也確實不想把“創(chuàng)可貼8”做得特別大或者開特別多的連鎖店，他更欣賞小公司的經營模式，或者說他想保持一種“江森?！钡奶厣?。甚至剛開始做“創(chuàng)可貼8”的時候沒有想過它會特別火或者靠它賺錢，只是因為“我覺得很好玩兒，挺有意思”，江森海一邊說著一邊很無所謂地攤開雙手聳一聳肩膀。

也許，他只是單純地選擇了一種最接近自己本性的生活方式。

保持好奇

喬布斯認為，一個人要隨時保持饑餓，保持愚蠢，這樣才能保有不懈的創(chuàng)造力。而江森海給人的感覺是，保持善意，保持好奇，所以他的生命更有活力。

江森海很容易被一些有趣的東西吸引。采訪過程中，旁邊圍欄上的盆栽花兒上似乎有一只超大蜜蜂在采蜜，仔細一看，竟然是一只蜂鳥，他大呼罕見，馬上打開手機對著蜂鳥拍個不停，直到那只蜂鳥不堪其擾地離開。去他的辦公室的路上，他大步流星地朝前走著，我一溜小跑跟在旁邊，他扭頭一笑：“我走太快了是吧？”回過頭去卻繼續(xù)勻速前進并未減速，拐到他的公司所在的小四合院之后，看到旁邊矮墻上的兩三只覓食的小貓倒是略緩了步伐，伸手輕撫了一下小貓咪。小貓?zhí)ь^望一望，并不怕他。我看著那幾只毛發(fā)糾結、瘦瘦弱弱的小貓，內心很矛盾，覺得可能是他養(yǎng)的小貓，于是勉強禮貌性地贊了一句：“真可愛！”他笑著說：“這是我們這兒的小野貓?！钡搅宿k公室里，一只小狗大搖大擺地在眾人腳下鉆來鉆去，我覺得這雖然太過隨意但卻不失生活氣息濃厚，于是感嘆了幾句，他則再一次解釋道這是鄰居家養(yǎng)的小狗，只是經常在他們這里串門兒而已……

他家的老四是一個在中國領養(yǎng)的孩子，這或許并不是簡簡單單的“做慈善”三個字所能概括的，這種行為與金錢的多少有一定的但不是絕對的關系。當一個人能夠用一種溫柔而好奇的目光看待周圍的一切生命時，我想他是真的愛周圍的一切，愛這個世界。而江森海能夠在北京生活得這樣愜意，最重要的還是因為他有一顆充滿好奇、善意、包容的心吧。對于不同的文化，不同的生活習慣，他都充滿好奇，樂于嘗試與接受。面對這個世界，無論周圍的環(huán)境怎樣變化，他一直都是一種張開雙臂的姿態(tài)。

在大多數(shù)人看來，江森海這種輕松幽默的性格與北京侃爺?shù)男蜗筇貏e相符，成天樂樂呵呵，做起事情來雖然不含糊卻很少看到他西裝革履的職場形象。即便身為成功人士的一分子，甚至還做起了別人的職場導師，依然我行我素地放任著自己沒有計劃的特性……

忽然感覺，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要求生活有深刻的意義才能活下去，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江森海這樣生活只要自由快樂就好。無論是想要尋求生命的意義還是只想要簡單的快樂，人還是應該嘗試一種最順應自己本性的生活吧。不為父母長輩的期望負累，也不被周圍人的眼光與意見所綁架，走在一條自己最想走的路上，走在一條最適合自己的路上，那才是真正的自己，也是最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