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治愈的“小白菜”

坐忘

七零后，原籍湖南，曾任教北京廣播電視大學七年，2010年移民加拿大，全職媽媽。個人主頁：immigrationlife.blog.tianya.cn。

我是豆瓣“父母皆禍害”小組的成員之一，在這個小組里，我們都自稱為“小白菜”，我想靈感來自那首童謠：“小白菜呀！地里黃呀，三歲半啊！沒了娘??！弟弟吃肉我喝湯呀?！?/p>

我自己，就是一個典型的“小白菜”

父母的婚姻毫無感情基礎(chǔ)可言，父親是小學都沒有畢業(yè)的工人，母親是上世紀60年代重點名校畢業(yè)的理工科大學生。在心智上，父親一直都處于青春期甚至兒童期，被爺爺各種肢體暴力虐待，又被偏愛伯父的奶奶忽視，因為缺愛，他一直長不大，一直到去世，都是那樣。

母親從小資質(zhì)出眾，大學畢業(yè)之后，“文革”期間，母親在單位被整治批斗之后患上精神病。父親和母親經(jīng)人介紹結(jié)婚，她是個多才多藝而且心高氣傲的人，婚后不久，她就被極其痛苦的婚姻生活刺激得病情惡化。我的出生更加重了母親的苦難，她似乎希望我是一個男孩，她覺得兒子能夠讓她所有落敗的人生理想得以實現(xiàn)，據(jù)說，孕期，因為我的性別，她失望得服藥自殺過一次，被搶救回來。

“女兒有什么用？”父親經(jīng)常這么說。我生下來三天，就被送到外祖父母家撫養(yǎng)，一直到五歲左右，才回到父母身邊?；貞浐屯庾娓改干畹钠鹉嵌螘r期，我的心情是一團喜悅，而和父親一起生活的日子，我感受最深的就是“恐懼”。我覺得，之所以我有那種蓬勃旺盛得如同郝思佳一樣的生命力，這來自外祖父母，尤其是外祖父給予我的愛。

多少次，我回顧起自己在父母身邊的日子，尤其是父親對我的虐待，我的靈魂就變得怒火熊熊，渾身上下，充滿了足以和古希臘神話中的阿喀硫斯匹敵的憤怒，真想大聲質(zhì)問父親：“為什么？為什么那樣對我？”父親像一個炸彈，隨時會爆炸，肢體暴力或者語言毒箭會隨時劈頭蓋臉傾瀉在我身上。兒童時代，低頭看螞蟻這樣的行為也會觸怒父親，遭到無窮無盡的詈罵和羞辱；少年時代，因為追著向父親討要一個幫我去職工圖書館借書的承諾，便會得到一翻毒打。

對于母親，我一直糾結(jié)的是，她到底愛不愛我。如果愛，在我十歲的時候她就選擇了自殺，這是對她自己的放棄，也是對我的拋棄；如果不愛，可是我知道，如果沒有母親，沒有她對我兒童時期的啟蒙教育——現(xiàn)在，仍然能夠那樣清晰地記得母親給我提供的種種閱讀的便利條件，以及她對我各種問題的耐心解答—— 也許我沒有能力移民海外，辛苦但是幸福地享受養(yǎng)育兩個孩子的全職主婦生活。

孩子是治愈我童年創(chuàng)傷的靈丹妙藥

長子出生之后，我對他的期望唯有健康，可是，上帝很眷顧我，他給了我很多我沒期望過的美好：長子不但健康，而且聰明帥氣，現(xiàn)在，他六歲了，是個音樂天賦出眾的小男孩，此外，他的性格好極了，情商很高，很有愛心，快樂而活潑。

長子很小的時候，還不到三歲，他說話晚，那時候說話還不利索，有一天，我上教室學習去了，他和他爸要睡覺了，他爸要關(guān)掉客廳的燈，長子嘟嘟囔囔說了一堆，他爸終于聽明白：媽媽晚上回來看不見，別關(guān)燈。丈夫轉(zhuǎn)述了這話，我感動得稀里嘩啦。

前一陣，丈夫感冒了，長子上學前，就對他爸說，“爸爸，我要上學了，不能照顧你。你在家多喝水，多喝果汁，果汁里很多維生素，好好休息。”

因為撫育長子的過程中出現(xiàn)過遺憾，所以我更加珍惜第二次當母親的機會，次子現(xiàn)在兩個多月，經(jīng)常對我綻放甜美的笑容，我抓住一切機會和他互動，對他說話，抱他哄他逗他，我相信，嬰兒這段時間母親之間的互動，是他日后能夠落落大方地和他人進行互動交流的心理基礎(chǔ)。

兩個孩子就如同治愈我童年創(chuàng)傷的靈丹妙藥，讓我的傷口逐漸愈合，長出新肉。

讓孩子的童年不像我般有缺憾

盡量滿足孩子的需求。因為兒時，從我有記憶開始，并沒有什么人關(guān)注我的內(nèi)心需要，關(guān)注我的感情和心理需求，而我又是一個內(nèi)心世界很豐富的孩子，這讓我看上去特別木訥，那種隔絕和封閉其實很痛苦，父親在物質(zhì)金錢方面對我的極端鏗吝就不用提了。在這些方面，我特別注意不要給長子留下同樣的空白和遺憾。我們夫妻倆在物質(zhì)上和精神感情上，都非常注意長子的需求。

不帶情緒體罰孩子。我記得當時看過一條育兒經(jīng)驗，大意是說，兩歲之前，孩子的任何需求都可以滿足，這樣他才有安全感，兩歲之后就要給他立規(guī)矩，我很認真地照樣執(zhí)行。在長子兩歲到四歲期間，我對他偶爾使用過體罰，就是做錯事情的時候打屁股，不過，我很注意一點，就是絕對不要帶著情緒這么做，實際上，長子現(xiàn)在六歲，這六年當中，我對他真正發(fā)火，可能不會超過三次。在弱小的兒童面前，我能夠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脾氣——我實在厭惡鄙視父親在社會上一事無成，是徹底的底層弱者，卻對我拳腳相加，視我為出氣筒的行為。我很小的時候就發(fā)誓，絕對不要做父親這樣的人，也包括不做父親這樣的家長。

讓他盡情地玩。因為母親對我的智力文化啟蒙太早，而給我的溫馨回憶如擁抱和親吻幾乎沒有，我也幾乎沒有任何父母陪伴我玩耍的記憶。所以我的孩子目前最重要的人生大事就是“玩”，各種玩耍，和小伙伴們一起，滑冰、滑雪、游泳、網(wǎng)球、畫畫、彈鋼琴……我在他這個年紀，除了閱讀的樂趣，我?guī)缀跏裁炊紱]有，他卻是，除了閱讀的樂趣，什么樂趣都有。

在陪伴和養(yǎng)育長子長大的過程中，想起那句老話“養(yǎng)兒才知父母恩”，不由苦笑，直到我成為母親，我才知道，原來父母和子女之間的關(guān)系是這樣的，原來，孩子給了父母這么多的愛，這么多的溫馨、歡樂和甜蜜。不一定所有的父母都能夠無條件地愛孩子，可是所有的孩子都是無條件地愛父母，這才是事實的真相。

若干年之后，當我成年，當我自己成為兩個孩子的母親，當我經(jīng)歷了父親一個人在國內(nèi)去世，我暌隔萬里的愧疚—— 愧疚得如墜地獄，當我以難描難繪的勇氣，面對童年的黑暗，心靈終于逐漸痊愈和強大，我感謝你們，我的兩個小天使，是你們毫無保留的愛，讓我獲得心智的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