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茸培楚：仰望雪蓮花

編者按 軍隊，是國家柱石；軍人，是民族脊梁。作為鐵軍傳人的中國人民解放軍，在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fù)興的中國夢的征程中，擔(dān)負著重大使命。為了更好地讓廣大讀者了解當(dāng)代軍人的生活，領(lǐng)略當(dāng)代軍人的精神風(fēng)貌，本刊特開辟《多彩軍營》專欄。敬請在軍隊工作特別是從事新聞工作的戰(zhàn)友踴躍賜稿。

“在祖國的最西端，想起當(dāng)年在草原上放牧，想起來常常懷念，那里海拔三四千米，氧氣吃不飽，四季不穿單，吃著自己種的青稞面；那里有座美麗的湖，湖水碧藍碧藍，有許多小島，島上的鳥兒一群一群，傳說中的天堂，那里是我可愛的家鄉(xiāng)……”沉醉在這首《我的家鄉(xiāng)在西部高原》歌聲里的迪慶軍分區(qū)藏族連長魯茸培楚，把我的思緒帶回到香格里拉烈士陵園，在那里，他在生命消逝的戰(zhàn)士墳前點燃了香煙，我從那里感受到了高原的缺氧、孤獨和寂寞。

彎彎的家鄉(xiāng)路

“聽說漠漠黃沙連著戈壁灘，聽說漫漫風(fēng)雪牽著國境線，聽說你少綠色，聽說你無人煙，聽說你那寂寞的名字自古就叫邊關(guān)，問邊關(guān)，問邊關(guān)，你為什么不喊苦？問邊關(guān)，問邊關(guān)，你為什么不叫難？我的那些好兄弟，行進在陽光里，他們巡邏的腳步為什么總向前……”聽著這首《問邊關(guān)》，我又想起那遠在消失的地平線上的人間天堂香格里拉，那里有追趕太陽的人，他們與梅里雪山一樣，默默矗立在雪域高原之上。日出月落，斗轉(zhuǎn)星移，但他們巡邏的腳步卻從不停息。

香格里拉是人們心中的人間天堂，飄散在藍天里的白云，那幽靜的石頭路，藏式特色的店鋪，裊裊的炊煙，飛舞的經(jīng)幡，轉(zhuǎn)動的經(jīng)筒，松贊林寺的靜謐和梅里雪山的安詳，組成了一幅美麗的畫卷。站在那彎彎的家鄉(xiāng)路上，魯茸培楚的心踏實了；繞湖騎行，他的心安靜了，這就是他夢繞魂牽走到哪里都放不下的故鄉(xiāng)。

魯茸培楚小時的照片，烙刻上了乖巧和聽話的印記，因為他的眼里看到的都是阿媽魯茸卓瑪?shù)男羷凇Ｓ洃浿写┲娧b的阿爸，留給魯茸培楚更多的是綠色的背影。阿爸白瑪此稱回家的腳步總是來去匆匆。陽光下的阿爸高大，月夜里的阿爸影單，一種說不清的不舍，就像種子在幼小的魯茸培楚心里生了根、發(fā)了芽，不離開家，不離開阿媽，這個來自內(nèi)心的聲音一直伴隨著他的成長。

小時候，魯茸培楚有個壞毛病，就是嚼茶葉，這個習(xí)慣導(dǎo)致他因缺鐵而身體虛弱。當(dāng)老師把他的阿媽“請”到了學(xué)校，告訴阿媽他的體育成績有多不好時，還補上了一句：“家里還有軍人，身體素質(zhì)怎么還能這么差呢？”這句話刺激了魯茸培楚，他不希望阿媽再為他去學(xué)校是因為他哪里做得不好，而且他還要證明的是：軍人的阿爸帶給他健碩的身骨，他要做一個能像牦牛一樣奔跑著的高原人。

從學(xué)校到家一天幾趟的奔跑，一晃就從初中堅持到了高中畢業(yè)，他不僅把身體素質(zhì)練得過硬，還成了遠近聞名的“飛毛腿”。當(dāng)他自信滿滿，準(zhǔn)備報考體育院校時，阿爸卻希望他報考昆明陸軍學(xué)院，成為一名軍人。懂事，孝順，已經(jīng)深深植入了魯茸培楚的骨髓，他選擇了從軍路，去實現(xiàn)阿爸的心愿。

走下高原后，他曾在鄭州、西安、成都等地學(xué)習(xí)、工作和生活過，畢業(yè)分配還分到了因電影《五朵金花》而聞名于世的大理。那里風(fēng)景如畫，而且并不遜色于香格里拉，上關(guān)的花、下關(guān)的風(fēng)、蒼山的雪、洱海的月，氣候宜人，但這一切卻引不起他的興趣。無論走到哪里，他都不改鄉(xiāng)音；無論吃什么，他都覺得不如家鄉(xiāng)的飯菜香。在他的內(nèi)心深處，牽記著家鄉(xiāng)圣潔的土地，回家的念頭揮之不去。

終于回到家門口，魯茸培楚卻難得回一趟家。他的手上因訓(xùn)練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傷疤，但他的軍裝卻穿得筆直挺拔，口令喊得震天響，目光犀利如炬，唱起藏歌手舞足蹈。他看似粗獷、豪放的性格背后卻是心細如絲，他能準(zhǔn)確掌握每一名戰(zhàn)士的特點，知道他們的喜怒哀樂愁。在艱苦的條件下，他創(chuàng)造了愉快的工作和生活氛圍，吼那些男人、軍人的歌，也唱那些似水柔情的歌，更會自編小曲小調(diào)兒提神解悶。哪怕天寒地凍，戰(zhàn)士們的心卻是暖的。

帶著戰(zhàn)士沖山頭的魯茸培楚有著牦牛般的虎虎生氣，老兵退役時他也有淚流滿面的一刻，而更多的是他善解人意的一面。高原缺氧造成記憶力下降，年輕人也是一轉(zhuǎn)身就忘事兒，都自嘲“未老先衰”。思維常出現(xiàn)“短路”的戰(zhàn)士們，起初害怕魯茸培楚責(zé)怪，但魯茸培楚卻只是寬厚地提醒他們帶上一個小本子，好記性不如爛筆頭，而他自己卻能思維敏捷、思路清晰地組織自己的語言。

他在整合自己的思想時，常常眉頭緊鎖，他覺得自己并不比誰聰明，只是比別人多了堅忍。

心中的卓瑪

魯茸培楚內(nèi)心最害怕觸碰的就是家，因為他覺得愧疚的是阿媽日日夜夜的操勞他無以回報。在這個家里，他的阿爸也是覺得虧欠妻子魯茸卓瑪?shù)淖疃?，因此，他說：“在單位要聽領(lǐng)導(dǎo)的話；在家里，要聽妻子的話。”這是因為軍人的妻子付出的要比常人多得多，帶孩子、操持家務(wù)是常態(tài)，而且更多的還是要在與丈夫聚少離多的時刻，給丈夫一個穩(wěn)固的“大后方”。

都知道女人的肩頭柔弱，但高原的女人、軍人的妻子，連示弱撒嬌的對象都沒有，只能一肩挑起家庭的重擔(dān)，含淚笑行。她們很高貴，也很獨立，而且不是一般的堅強和能干，真的是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跳得了鍋莊，劈得了柴。

魯茸卓瑪也不例外，她在扛起家庭責(zé)任的同時，對兩個兒子的教育不是嬌生慣養(yǎng)，而是身體力行，假期把魯茸培楚和他的弟弟魯茸旺堆送到鄉(xiāng)下去體驗生活。

白瑪此稱出生在香格里拉東旺鄉(xiāng)，阿媽從小就教會了他如何對付猛獸，還教會了他用做酥油茶的木桶背水、冬季里背冰，赤腳踩著牛糞辨識追牛的方向。在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中生存，在兇猛的野獸出沒的地方生存，在缺醫(yī)少藥的環(huán)境中生存，在誦經(jīng)中起步學(xué)習(xí)文化，這樣家庭環(huán)境熏陶出來的孩子不僅勇敢，而且堅強。

在白瑪此稱的記憶深處，阿爸告訴他，槍不是對付猛獸的主要武器，而是作為一個男人的標(biāo)志，有了槍，就可以去戰(zhàn)勝比猛獸更難對付的世界，而更讓他難以忘記的是，他的阿爸臨終前讓大兒子數(shù)清了親戚、說清了賬目，才放心、安詳?shù)仉x開這個世界。白瑪此稱自此謹(jǐn)記阿爸的遺訓(xùn)，清白做人，踏實做事，他用自己的厚道和吃苦耐勞，贏得了魯茸卓瑪?shù)姆夹?，兩人喜結(jié)連理。

過的是普通人的日子，做的是平凡的人的事，但就在普通與平凡中，白瑪此稱成就了不平凡和不普通的軍旅人生。1973年當(dāng)兵的他，在迪慶軍分區(qū)歷任班長、排長、副連長、連長，一直升至副司令員、大校軍銜?？吹靡姷氖擒娿暫吐殑?wù)的提升，看不見的是心血和淚水的流淌。那些年的苦和累，那些年與家人的聚少離多，那些年的廢寢忘食，那些年對魯茸卓瑪?shù)睦⒕?，都藏在他的心里。退休后，他選擇了陪伴妻子，老夫老妻過起相濡以沫買菜、做飯、喂狗、遛彎的日子。

夢中的家

扎根高原不僅要有刻骨銘心的愛，還要有堅忍不拔的勇氣和毅力，因為缺什么都不能缺氧氣，沒什么不能沒春天，偏偏香格里拉缺少的是生命中極為珍貴的氧氣，冬天要持續(xù)大半年。高原的荒涼和孤寂，并不是誰都能忍受。嚴(yán)苛的生活條件中還包括冬季蔬菜、水果的匱乏，更包括同等條件下的訓(xùn)練對身心帶來的內(nèi)在損傷。對于工作在高原的官兵，常說的是，躺著都是做貢獻，但真正在高原工作的官兵，沒有一個是躺著的，他們都在用汗水、熱血書寫著自己的軍旅人生。

魯茸培楚從阿爸白瑪此稱的身上學(xué)到了如何帶兵，他也是從排長、副連長干到了連長，而從阿媽魯茸卓瑪?shù)纳砩蠈W(xué)到了隱忍和柔弱中的剛強。在他的印象中，阿媽從未拋頭露面參加過什么活動，哪怕是迪慶軍分區(qū)組織的可以帶家屬的活動，阿媽都沒有參加過，她的心思都在家里，精力都在照顧兩個孩子上。人前的她總是笑盈盈的，也從不愿意給別人添麻煩，心里的苦水就一個人默默地咽下去。因為她知道，丈夫肩上還有更沉甸甸的軍人職責(zé)。

軍人的家庭有兩個少見，一是現(xiàn)實中的團聚少見，二是家里的全家福少見；生活中卻有兩多，一是帶孩子的困難多，二是生活中的孤寂多。平時難得一見，生病時難得照顧，疲憊時難得依靠，心酸時難得訴說，這就是軍人的奉獻和付出。

高原風(fēng)光最美在藍天白云，可是，飄過藍天的白云卻難得駐足。魯茸卓瑪最喜歡的一首歌是《彩虹下的心愿》，站在彩虹下，她的心愿只有一個，那就是祈愿家人都平安吉祥。當(dāng)年對丈夫的牽掛時至今日轉(zhuǎn)為對兩個在軍營里拼搏的兒子的牽腸，思念孩子的她有時也禁不住獨自垂淚。那淚水中有曾經(jīng)無法言說的委屈，也有對丈夫和孩子們的感激，因為這三個大男人都是在用最真的心、最深的情，體諒著善良和勤勞的她。

魯茸卓瑪記得丈夫退休后說過的話，“從今天開始做你的專職司機”，她也記得魯茸培楚和魯茸旺堆休假回到家時替她進廚房洗碗，幫她做家務(wù)。那些生活中的點點滴滴、瑣瑣碎碎的小事情，匯聚起來的是暖暖的親情。在那個缺少氧氣的高海拔地區(qū)，魯茸卓瑪體會到的卻是高含氧的幸福，正如魯茸培楚把自己比作是高原上的紅細胞一樣，這個家庭里流淌著溫情和快樂，而更多的是執(zhí)著地堅守。

還是那個軍營，丈夫白瑪此稱走過的地方，兒子魯茸培楚繼續(xù)丈量；還是那塊土地，兩代高原父子兵都在那里流血、流汗，也都流下過戰(zhàn)友依依惜別的淚水；還是那天寒地凍的雪域高原，他們都在用心彼此溫暖著，彼此支撐著，從家到軍營，從軍營到家，那條彎彎的小路是那么近，卻又是那么遠，想見時不一定能見到，但彼此心里都明白，家和軍營早就是一個整體，家在軍營，愛在軍營，情滿軍營。這是白瑪此稱和魯茸卓瑪用豁達悟出的人生，也是魯茸培楚愛家的理由。

雪域高原有一種生命力極強的花，那就是生長在冰天雪地盛開的雪蓮花。仰望冰峰，魯茸培楚的目光是堅定的，而仰望雪蓮花，他的目光是柔和的，因為在他的心中，阿媽魯茸卓瑪就是他心中盛開的雪蓮花。在高原，有阿爸白瑪此稱，有他，有他們這樣用誠心守護高原的軍人，那雪蓮花就必定會像怒放的生命，帶給世人驚艷的同時，也留給世間動人的美麗。

藏族男人甘為阿媽展翅藍天，藏族男人敢為祖國揚馬奔騰，再問邊關(guān)，我的那些好戰(zhàn)友，你們在雪域高原戍邊守防，你們的愛在高原，我們看得見你們巡邏時雪落軍衣，我們聽得見你們唱起的《我的家鄉(xiāng)在西部高原》，我們也懂得你們心中那份堅守情，“聽說一支竹笛能把月吹圓，聽說有支兵歌年年都流傳，聽說你哨塔高，聽說你國門寬，聽說你那缺水的日子夜夜都在夢江南，愛邊關(guān)愛邊關(guān)，情呀情相依，愛邊關(guān)愛邊關(guān)，心呀心相連，我的那些好兄弟，行進在陽光里，他們巡邏的腳步為什么總向前，總向前，總向前……”

（責(zé)任編輯 束華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