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楚傖(1887~1946年)是江蘇吳縣人,南社著名詩人,后棄文從政,官至國民黨中常委、江蘇省省長、國民黨中央黨部宣傳部部長等要職。在政府高官中,葉楚傖是典型的士人,始終保持一種超然的平易風(fēng)格,寬以待人,博得一片清聲。
南人北相 兼具內(nèi)斂與豪放
葉楚傖是典型的“南人北相”,出生在吳儂軟語的溫柔之鄉(xiāng),卻長著一副北方人的偉岸儀容。有人曾謂:“吳中得山水之秀,士多文弱,決鮮如葉先生之風(fēng)采雄俊,有若關(guān)西大漢,河朔健兒也?!比~楚傖的詩文秀麗清逸,其筆名“小鳳”宛若一位婀娜多姿的少女,實難與他的形象吻合。難怪胡樸安曾戲稱:“以貌求之,不愧楚傖,以文求之,不愧小鳳?!闭b此數(shù)語,確有幾分神似,葉楚傖之性情容貌躍然紙上。不過若是剝繭抽絲,不難發(fā)現(xiàn)葉楚傖的為人之道則兼具豪放與內(nèi)斂、激進(jìn)和溫良,既契合他的相貌,又與其內(nèi)在十分貼切。
早年葉楚傖在蘇州求學(xué)時,因警察調(diào)戲良家婦女,他曾痛毆該警以示不平,結(jié)果遭警局拘捕二日。后被校方知悉,反責(zé)其多事,并記大過??梢?,葉楚傖少時即有豪杰之風(fēng),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葉楚傖在汕頭主持《中華新報》筆政時寫下不少詩文,表達(dá)他反清的雄心壯志。在《夢吳江行》中,“君王不向鼎湖去,馬革何處非疆場。朝以太廟負(fù)矢出,暮挾胡俘北門入”之句凸顯其憂憤國事之燕趙俠士之概。而《中華新報》更是鋒芒畢露,口誅筆伐,直指清王朝。黃花崗起義后,四川保路風(fēng)潮繼起,葉楚傖做社論題曰“新七殺碑”,斥責(zé)當(dāng)局殺戮無行?!皟蓮V”總督張鳴岐下令封禁其報,葉楚傖不屈不撓,將報紙更名為《新中華報》重又出版,其持論愈益亢激,聲震朝野,他的大丈夫氣概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1913年,葉楚傖入上?!睹窳蟆分骶幐笨K珜懮缯?,以灼灼之言抨擊時弊,一時聞名遐邇。其后,宋教仁被暗殺以及二次革命爆發(fā),他接連發(fā)表討袁檄文,痛斥其篡權(quán)陰謀和陷害民黨的伎倆。在《祭黃花崗諸烈士》一文中,他痛罵袁世凱“狐鼠充位,當(dāng)路殺人,賢俊殂喪,國基搖落”,決心“秉此以戰(zhàn)諸魔不幸不勝,行來侍諸烈士……一矢還廟,以告成功”。
其后,葉楚傖在主持《民國日報》期間,更是不遺余力地宣傳孫中山的革命理論與主張,大筆如椽,使該報社論極具鼓動性。他本人則以一種豪邁明達(dá)之風(fēng)范,白酒一杯,稿紙滿桌,雪茄一支,邊飲邊寫邊吸,精彩華章即刻呈現(xiàn)。其形象哪有半點江南士人的情調(diào),活脫脫一個“大快朵頤”的“北相”之人。
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中,葉楚傖為之搖旗吶喊,大造輿論聲勢。那一段時間,他備嘗艱辛,“尤絀于資”,往往“晨須出刊,先夕尚無一錢購報紙”,只能四處籌措,不足時則告急于夫人,典當(dāng)首飾衣物以度難關(guān)。在這種艱困之下,《民國日報》卻無一日中斷。曾與葉楚傖共事的老報人成舍我后來回憶說,“楚傖先生領(lǐng)導(dǎo)有方,無長官僚屬之隔,大家打成一片,有如一個大家庭”,故“全體同仁均能咬緊牙關(guān),奮斗不懈”。他特別談到一件小事:是時,報社同仁常撰寫小說以換取生活費,但稿酬因人而異,葉楚傖名氣大,1000字可以拿到3塊銀元,而他們則為一塊或兩塊,于是便“投機取巧”,往往請葉先生簽個名,既好投稿,又可博得高酬?!皩τ谀苡枭缰型蕩椭?,楚傖先生均樂而為之,不以為意。”橘皮臉、酒糟鼻的葉楚傖,看相未必至善,但其內(nèi)心絕對是一個“好好先生”。
葉楚傖早年的道德文章深得時人贊賞。他本人天性篤厚,待人謙抑懇切,雖躋身顯位,卻恂恂儒雅,一仍書生本色,未嘗有驕矜之態(tài),更無官場習(xí)氣;惟作文章則大異,挺勁疾厲,嘗謂:“做人不可露鋒芒,做文章卻不可不露鋒芒?!贝搜圆惶摚难攀撬囊幻?,豪邁則是他的另一面。他的小說從形式上看文筆艷麗,富于女性美,用南社王大覺的話來說叫做“不脫吳兒山溫水軟之習(xí)”,這和他“關(guān)西大漢”般的外貌恰成鮮明對照;但他的作品絕非僅限兒女哀情,不乏頗具“激情”之作,或賦予音在弦外的寄寓,而他主持報社筆政,其文其論更是筆走雷霆、氣凝山岳,有躍馬橫刀之概。
棄文從政 為官清廉且盡職
葉楚傖在任江蘇省政府主席時,一次,蔣介石遣差役送一要函給他,差役叩門后,葉親自開門,差役曰此信須投交葉主席親收,葉答本人即是。差役大驚,以為省長必有華貴氣派,如此節(jié)儉清操,似乎不類,乃熟視良久,于狐疑間交出要函而返。1928年,葉楚傖在南京監(jiān)造中山陵,負(fù)責(zé)陵園工程采石的工程隊從太湖西山返回南京之際,其領(lǐng)隊特意安排運輸船路經(jīng)葉楚傖的故鄉(xiāng)周莊,并為他留下一對石蠟燭、一只石臺和兩只石凳,想給葉為其父母做新墳之用。葉得知后力拒,并按價與采石隊結(jié)清錢款。
葉楚傖嗜酒是出了名的,蔣介石曾特許他于開會時以酒代茶,但須杯上加蓋,以免酒氣沖人。曾追隨葉楚傖共事多年的魏紹徵談起這位亦師亦友的前輩時追思不已:“楚老雍容豁達(dá),是最令我心折的氣度”,“他處人處世的涵養(yǎng),曾給我們許多省悟與警惕”。最令他佩服的是:“楚老從未替自己打算過,純粹為公服務(wù),經(jīng)年一襲藍(lán)布長衫,重慶到了夏季很熱,就換一件夏布的,到了冬天,就將藍(lán)布衫罩在棉袍外面。他淡泊怡然,未嘗絲毫有得失之心?!比~楚傖嗜酒雖堪稱海量,但也有醉時,但他醉則溫醇自克,從未發(fā)過酒瘋。他有詩句云:“酒中人是性中人,豪放恬祥各有真?!庇讶送粜癯踔^:“恬祥二字,是楚傖寫照?!比~楚傖常說:“有所不為,然后有所為,人能為而爭為者,我不必為;人不為而不愿為者,我為之。有所不取,然后有所取,若有所取,必先與之?!彼袡?quán)位而不爭權(quán),更不輕言利,這在官場上十分少見。
1938年,葉楚傖再度出任國民黨中宣部部長,到任時,劉炳藜等幾位秘書和處長照例辭職,但他一概慰留。誠如劉炳藜所言:“楚傖先生是個純樸的有道義氣與才氣的中國學(xué)者。沒有一點兒官氣,平易近人。”“有時到了下班時分,他亦會到屬下的桌邊來,拿一把椅子坐下閑聊,或者問一些應(yīng)問的事體,可是這些詢問并不是長官對僚屬的樣子,而是家庭兄弟父子間或親戚朋友間討論家?;蛴雅笾g的事體一樣?!?/p>
抗戰(zhàn)勝利后,國民政府特派葉楚傖、鈕永建為“蘇浙皖三省、京滬兩市宣慰使”,赴南京、上海、杭州等地代表中央政府進(jìn)行宣慰安撫。初到上海他就“約法三章”:此行目的在于體察民情,所以鄭重宣布,除了接受一次錢大鈞市長為他們的洗塵宴之外,其余任何官方人員的應(yīng)酬一概謝絕。最初,葉楚傖他們被安排住在金門大飯店,可沒幾日他就執(zhí)意搬回紹興路自己家中,雖然比不上飯店豪華,但合乎其心意。有人在中午時分發(fā)現(xiàn),葉楚傖幾次去二馬路的老正興吃飯,他沒忘江南家鄉(xiāng)風(fēng)味,所以每每總是叫上一個咸肉豆腐湯下飯。去時,既非駟馬高車,亦無近身侍從。在飯店里,誰都當(dāng)他是一個普通食客,絕沒想到此人竟是中央宣慰大員。當(dāng)時,蘇州與周莊一些好事者為趨奉葉楚傖,竟將周莊鎮(zhèn)改名為“楚傖鎮(zhèn)”,并在蘇州設(shè)立“楚傖公園”。葉楚傖知道后大為不悅,責(zé)令立即收回成議,恢復(fù)舊名。
葉楚傖是一介文人,后來做了官,中斷了文字生涯,成了“功名之士”,“不復(fù)能一志于文”,這對他個人或文壇而言,不能不說是一個損失;但另一方面,葉楚傖士而仕,仕而顯,顯而依然有文人之風(fēng),不脫書生本色,實為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