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認為自己的做法是天下的真理,不可違抗。我母親是這樣,我也不例外。我們都把各自的城堡打造得堅不可摧,冰冷地對抗著。
我的母親讓我向西,我絕不敢向東。當然,一切的服從只局限在表面上。
從小,反叛的因子就在我心里扎根了。它吸收著外界的營養(yǎng)一點點地長大。初中接觸到大量的小說後,我徹底被“反叛”侵蝕。她讓我向西,我還是會聽話,只不過我看著東方倒著往西走。
成績以及其他要求,我很少讓她失望。唯獨看小說這個事,我始終固執(zhí)己見。我迷戀小說,已經到了不可救藥的程度。
她近乎偏執(zhí)地認為,小孩子的書包里,除了課本,其他都是閑書、禁書、帶毒的書,不能翻,不能買,更不能看。固執(zhí)到不行!無論怎么跟她解釋,都行不通。我說課外書也可以幫助寫作文,可她寧愿花成倍的錢給我買厚厚的作文選,一本接一本。我卻一點都不感冒。
我買的雜志和名著,都被她處理掉了,厚的送人,薄的燒掉。我母親鑄造了一個牢不可破的城堡,城堡里只有課本,她希望我一直在里面鍛造。但不斷長大的我需要沖破牢籠和束縛。我需要課外書,如饑似渴。我需要通過它看看這個世界。
高中,我?guī)缀踅涞袅怂械膼酆?,唯一戒不掉的就是課外書。它是我的救贖,甚至可以說是我和外界“聯系”的唯一紐帶。
我跟她說我要去房間看書時,她會偷偷地從門縫里瞄兩眼,故意地問一句:“婷婷在干什么呢?”沉迷于小說的我根本無暇顧及她的語氣里藏著什么,回答說:“看書呢?!?/p>
我出來後她會問我看的什么書,臉色很難看。我知道又被發(fā)現了。接著又是她的一堆偏見:“就喜歡看些沒營養(yǎng)的書,看那些書耽誤學習啊,你居然天天打著學習的幌子騙我……”
她固守著自己所認同的價值觀,不光是課外書,其他任何與學習無關的東西都必須排除!在她眼里,課本就是唯一的書!看閑書就是不務正業(yè)!一切都是墨守成規(guī)、循規(guī)蹈矩。
正常的閱讀需求成為洪水猛獸,向往的休閑閱讀時光被冰冷的課本占據。因為課外書的事,我和弟弟不知道跟她冷戰(zhàn)過多少次。我很尊重她,不敢當面和她吵起來,只是偶爾發(fā)發(fā)脾氣。
“在我們看來,她是錯的;但在她看來,還是她對;真的,問題就在這里?!痹凇堕僮硬皇俏ㄒ坏乃返淖髡哒淠萏氐哪赣H眼里,上帝是唯一,其他都是魔鬼。我母親,和她相似得可怕。
那些守舊的思想,決定了她對一些事物的趨近,對另一些事物的排斥。我不知道有多少家長是這樣。我反抗不了,但我還是不停地反抗。我覺得她封閉、偏激;她覺得我任性、固執(zhí)。我無法理解她的想法,悲傷和憤怒都無濟于事。
看課外書都被視為不尋常理、離經叛道。那么,這個世界會有多少罪人?
如果這樣有罪,我愿意罪不可赦。任性、執(zhí)拗,一直是我的標簽。我想做的事,誰也擋不住,固執(zhí)地堅持自己的方向。我不但不躲在她的城堡里,還另建一座城堡,它有一扇緊掩著的房門,阻擋她的腳步和偏執(zhí),就算是陽光也照不進來。我躲在里面偷偷地看閑書。
我不再大量地買閑書,因為帶不回去。我把名著之類的放在班里,或寄存在同學家,又或者攢多了再到廢品店賣掉——即便很廉價。我會時不時地趁著下課、放學的空當到書店瞟兩眼。讀到三毛的《逃學為讀書》的故事時,我?guī)缀蹩炝鳒I了。學習緊張,我需要偶爾透出水面呼吸一下。我不能不呼吸。
母親給我的零花錢大部分被我換成閑書。一次次地回家,她一次次地說我面黃肌瘦,零花錢不斷增多,但我依舊營養(yǎng)不良著。某些地方,我必須背叛她,這是我的自我拯救。當時的我覺得,如果不這樣,那我的成長永遠是黑色的。
我渾身帶著刺,偷看了不少閑書,很深很深地傷害了她,只是那時的我,繼承了她的偏執(zhí),堅持自己是對的,仍然站在原地洋洋得意。
“我寧可凝望一場新的冰河紀,也不愿目睹這些司空見慣的場面生生不息?!闭淠萏剡@樣說。我盯著自己認為對的方向,聽從著內心的聲音,堅持著自己的課外書。
于是,我和母親之間已經有一條明確的界限。她否定我的閑書,我排斥她的守舊。
不過最後,珍妮特的母親走出了她的“橘園”:頑固的母親,執(zhí)著的母親,依然專一,可專一是專一于某個對象,而不是對某個對象的專一。她也終于承認,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我想我的母親也背叛了她的“橘園”,因為別人說我會寫文章時,她總是眉開眼笑地嗔怪:“這孩子,你不知道她多喜歡看一些閑書?!?/p>
而我呢?
書看得多了,分得清好壞了,我也理解了她的偏執(zhí)。有些書,有些青春小說,讓我的青春綴滿傷痕和無病呻吟。很多憂傷,都是自己刻意模仿出來的。只不過那時,我固執(zhí)地認為那就是真正的憂傷。
聽多了一些激進、容不得相反觀點的人抨擊自己意見的聲音,漸漸覺得排斥異己的人目光那么短淺。像極了曾經的自己,以為自己的堅持就是唯一,不知道還有那么多的不一樣。
成長的本質就是不停地背叛。那時我背叛了她,現在的我又背叛了自己。我以為只有她不可理喻,簡直就是珍妮特母親的翻版。我又何嘗不是?
我們都在背叛,她背離了她的偏執(zhí),我也松綁了我的固執(zhí)。她的“橘子”,我的“橘子”,都不是唯一。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蘋果也不是,還有很多。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