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頂上的一抹余暉就像一片熟得不能再熟的樹葉,搖搖欲墜。霧從天邊波浪式涌來,越來越濃,迅速把小區(qū)覆蓋,把我淹沒。天地一下變得模糊不清,以至看不到小區(qū)里活動的人,以及不遠處行駛的車輛,只能聽到渾濁的人聲,還有車流聲,恍若行走在兩個不同的世界里。
在這個原本寬闊只有風與天空的世界中央,擺放著一個三角鐵架,鐵架頂端呈十字形焊接幾根鐵條,像觸角一樣伸出去,那是平日用來晾曬衣服的。衣服晾在上面,仿佛各色旗幟,迎風飄蕩。
我圍著這個鐵架不停地轉(zhuǎn)圈,圈越跑越小,我的孤獨也越旋越緊,擰成了一個堅硬的實物,無論怎么錘或敲一番,毫不松動。
過完這個暑假,我便讀小學六年級。假期里,老師布置的一項作業(yè)是寫日記。眼見暑假都過了五天,我的日記還沒一個字。想一想發(fā)生的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擔心記性給狗吃掉了,我在電腦上將這些記憶的碎片拼接敲擊下來……
七月五日 晴
放暑假了,這是我夢寐以求的事情。正好爸爸生日,爸爸媽媽坐在沙發(fā)里一起看新聞,他們喜笑顏開談?wù)摗N遗d高采烈走到爸爸身前作揖,邊作揖邊說:“祝爸爸生日快樂!”爸爸摸著我的頭,說:“祝你學習進步!”
我鼓著腮使勁吹汽球,增加節(jié)日氣氛??蛷d里掛滿了汽球,五顏六色,我們家里到處洋溢著幸福和歡樂。
七月五日 晴
再也不需每天早晨聽鬧鐘催魂?,F(xiàn)在我終于可以睡覺睡到自然醒。
我夢見一條兩頭蛇爬上床,兩個頭各自朝著自己想要去的方向蠕動,就像拉鋸似的,仿佛它們的心意不能達成一致,總是走不到一個方向上去,因此,速度很慢,慢得像一只努力奔跑的蝸牛。眼睜睜望著這蛇越來越逼近,我無力動彈,恐慌地大聲叫喊。突然一聲磕絆,把我從夢中驚醒。誰摔倒了?迷糊中,我迅速翻身爬起來往媽媽房間跑。媽媽摔倒在木質(zhì)地板上,她聽到了我夢中的驚悚。
我家是四室二廳,爸媽和我各睡一間,另外一間是書房。
我撳亮燈,看到床頭柜上一只空紅酒瓶子,媽媽床前一大堆穢物,是她喝酒吐的。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喝酒。她坐在地上,大腿上青紫了一大塊,我趕緊翻出書桌抽屜里的紅花油,涂在媽媽的傷處。
爸爸搓麻將還沒回來。他自從三年前出車禍后,便愛上搓麻將,我陪他去過,麻將館稀里嘩啦的聲音,讓人窒息。他只要有空,就往麻將館鉆,煙比過去抽得兇多了,牙齒熏黑,左手食指中指黃黃的。一聽到他“噼啪”擰開打火機的聲音,我就仿佛聞到滿屋子的煙味。我感到家里就如一只口袋,密封著,透不過氣來。
“媽媽,我打電話找爸爸回來?!蔽艺f。
“不用?!眿寢対M是驚慌,不安。她一向冷靜,從容,凳子書桌閉著眼睛都知道位置,這回怎么就輕易被凳子絆倒咧。媽媽攬住我,搖搖晃晃攬我回我的床上,輕輕拍著我后背,說:“乖,快睡,媽沒事?!?/p>
媽媽說完合上房門,還沖我故意輕松地露了下笑臉。我仿佛聽到門外媽媽的眼淚一顆又一顆掉落,響了好久。
七月六日 晴
今天是個陽光明媚的日子,爸爸帶我和媽媽到月湖公園玩耍。
公園風景如畫,花草樹木蔥蔥郁郁,令人陶醉。寬敞的噴水池里,碧波蕩漾,漂亮的古樸的木橋直通湖中的小亭子,小亭子里有人在下棋。爸爸租了一條小船,我們一家三口坐在船上,我把手放進湖水里,覺得全身都清清爽爽的,真的就是人在畫中游。我高興得在船上跳呀蹦的,快樂得就像一只水猴子。上岸后,我還坐了過山車、碰碰車、摩天輪。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就到了下午,我們依依不舍告別了月湖公園。
七月六日 晴
醒來時,太陽明晃晃地扎眼。
我起床想看看媽媽的傷口,順便瞄了眼爸爸敞開的臥室,爸爸還沒回家。媽媽正惜愛地沖手中一根頭發(fā)發(fā)愣。
見我進去,媽媽一驚,手指條件反射猛地合攏,好像我會搶奪她手中的頭發(fā)一樣。然后她將頭發(fā)平平整整地擺在印花枕頭上。
中午媽媽提著個癟袋回家,懨懨的,臉色很差,進門便把自己往沙發(fā)上丟。我不安地靠近媽媽,問:“你怎么啦?”
媽媽緊閉著眼,兩只拳頭攥緊頂著小腹,冷汗涔涔。
媽媽進的是婦科。
醫(yī)院門診大廳,堆滿看病的人。從鄉(xiāng)下過來的人,皮膚褐色,穿著舊衣服,眼巴巴地望著那些名目繁多的科室。還有的懷里抱著嗷嗷直叫的小孩,后面跟著兩三個大人,提著衣服,奶瓶,礦泉水,一路小跑進了急診室。到了這種場所,我就像一條入了活水的小魚,到處瘋跑,不小心就碰到人腳跟,人家轉(zhuǎn)身心懷警惕看著我,好像我是個摸包的小偷,弄得我不好意思地沖他們吐舌頭。
我們從醫(yī)院出來,媽媽招呼我走進“中田食府”,找間雅座坐下來,她心事沉沉地對我說:“我上趟洗手間,你坐在這里別動。”
我生怕媽媽有什么閃失,看著她往洗手間走。
不料,媽媽沒朝洗手間走,而是中途折身進了另一間雅座,雅座沒門,只有一副簾子擋著。我心想媽媽真傻,傻到連洗手間都找不到。我跟過去,透過門簾,看到雅座里坐著一個叔叔,媽媽笑著對叔叔說:“等了很久吧?!?/p>
媽媽的聲音像糖一樣粘人??上О职致牪坏健N液荛L時間沒聽到媽媽對爸爸這樣說話了。
叔叔一臉疼愛地說:“你不要緊吧?”
媽媽從包里取出病歷交給叔叔。
叔叔邊看邊說:“得住院才行?!?/p>
“醫(yī)生說得先消炎。我不喜歡醫(yī)院的味道。在家門前診所掛針也一樣?!眿寢寽厝岬卣f,并揚起手里的藥。我松了口氣,既然不住院,想來這病不是大病,但看著那一袋藥,要把它吊完,也很麻煩。
他問媽媽:“你想吃什么?”
他普通話真棒,比語文老師的還棒。
媽媽說:“阿莫,我不能陪你吃飯,我家俊俊來了,就在隔壁雅座?!?/p>
“俊俊多大啦?”
“十一歲,小男子漢了?!?/p>
“叫過來一起吃飯吧?!?/p>
“那不行,我怎么能讓你們見面?”媽媽低頭說。
只見叔叔笑笑,說:“那我一個人吃,你陪小男子漢吃吧,你點菜,我一起埋單。”
媽媽點了醋熘土豆絲,蒙牛大杯冰淇淋,還要了份加熱的蘋果汁。然后她退出雅座。我慌忙裝著玩耍的樣子走開。我癟嘴瞟眼叔叔背影,他個子很高,穿著T恤衫和牛仔短褲,看他的背影,我想到爸爸,忍不住“呸”了下。
三下兩下扒完土豆絲,我溜出雅座,走到大廳。“中田食府”生意火爆,每桌都坐滿了人,蠻吵。我蹦蹦跳跳在每張飯桌之間穿梭,尋找啤酒瓶蓋子。
捏著撿回來的瓶蓋,我看到媽媽沒動飯菜,一個人愣愣出神。媽媽問我做什么去了。我沒搭理她,低頭在桌上玩啤酒瓶蓋。我把啤酒瓶蓋子一枚枚放進媽媽未喝完的飲料杯里。因為啤酒蓋子的放入,杯里的飲料就滿溢出來,生了腳一般在桌上爬行。
媽媽只顧發(fā)呆沒注意我的舉動,等到飲料流到腿上,她才驀地驚覺,慌忙用餐巾紙擦。媽媽板著臉說:“崽崽,搞什么啊,吃飯,你看外面廳里那么多的小朋友,有哪個像你坐沒坐相?!?/p>
從沒見媽媽這么兇過,我嚇得抿著嘴沒吭一聲!
七月七日 晴
我們家買回來一只魚缸。魚缸里養(yǎng)了幾條小魚,它們在魚缸里悠閑地游來游去,其中一條還長出了細細的小胡須,它們和睦相處,很快都成了好朋友。我非常喜歡這些可愛的機靈的“小不點”。
七月七日 晴轉(zhuǎn)陰
天氣雖然是晴轉(zhuǎn)陰,卻更悶熱,大雨欲來。
我陪媽媽打針。診所里幾臺風扇掛在墻壁上悠悠地搖著,那風抵御著熱浪,使人昏昏欲睡。瓶中微黃的液體一點一點順著血管進入媽媽的身體,我不明白媽媽到底生了什么病。而且,這個病只有叔叔知道。
起風了,地上的殘枝屑片亂飛。
小區(qū)院子里,草地上,樹蔭下,聚滿了人。平日里在高樓煨久了,趁天氣涼快,都出來透透氣。大樓里的房子就跟個鍋似的,天天呆在里面,真會把人煨熟。我和媽媽手拉手穿過一條卵石路,上了電梯。
媽媽過去和爸爸一樣,都在鄉(xiāng)下中學教語文,她寫的一些教學論文時常發(fā)表在一些專業(yè)雜志上,一些隨筆發(fā)在晚報上。每回拿到樣刊樣報給爸爸看,爸爸只是完成任務(wù)式的一目十行掃下就丟到一邊,他忙乎的是“砌長城”。為了能進城,為了給我提供良好的學習條件,教了十多年鄉(xiāng)村中學的媽媽只好委屈自己到城里教小學,否則她就進不了城。
家里一天沒人,媽媽邊接電話邊打開窗戶,想透透氣。不料一只夜行的麻雀闖了進來,在客廳里急躁地亂撲??粗槿傅谋孔緲幼樱腋吲d極了。我先把窗戶關(guān)嚴實,再把麻雀追得滿屋子飛,幾個回合,麻雀就飛不動了。也許是它泄氣了,停止了這種毫無意義的掙扎,落在飲水機上。我伸手就捉到了它。
麻雀細小的身子在我手里瑟瑟發(fā)抖。我用一根線縛住它一條腿,系在茶幾腳上。又拿來大米和水放在它身邊。麻雀很害怕,縮成一團,它不敢吃大米和水,擔心是鬧藥,只瞪著雙圓溜溜的眼睛望著。
見我有了玩伴,媽媽對電話那邊的人輕輕地說:“走,去頂樓上透透氣?!庇謱ξ艺f,“俊俊,在家好好待著,媽媽就回?!?/p>
頂樓上是我的樂園,除了我,難得有人去,何況是晚上。媽媽也喜歡那里么?雖然每回媽媽喜歡把洗好的被子拿到樓頂上晾曬,但媽媽絕少在屋頂逗留。到頂樓上干什么?
我懷著滿滿的好奇心合上房門,溜進電梯。到了28層,我做賊一樣躡手躡腳踏上樓頂?shù)呐_階。樓頂?shù)拈T半敞著。我藏在門后,看到媽媽依偎在那位叔叔懷里。四周靜悄悄的,靜得連晚風吹過都能聽到聲音。我想喊,卻好像有什么東西掐住我喉嚨,發(fā)不出聲音。我想奔過去,拉開媽媽,腳像灌了鉛一樣動彈不了。媽媽說,怎么辦?阿莫,怎么辦?我好怕。
好怕?媽媽怕什么?
七月十二日 晴
我從懶覺中醒來,帶著愉快的心情,學著媽媽的樣子拖地板,因為運動,我汗流浹背,沒想一不小心把一只花瓶碰翻摔破了。媽媽心疼地批評我:“誰要你拖地板了啊,不好好看書學習?!蔽也缓靡馑嫉氐拖铝祟^。經(jīng)過這件事,我終于體會到媽媽是多么辛苦呀!今后,我要學懂事一些,少惹媽媽生氣,自己能做的事情自己做,減輕媽媽的負擔。
七月十二日 陰
麻雀瘦了一圈,麻灰的羽毛像秋天的落葉一樣枯萎,大米和水幾乎沒動。麻雀是大自然的靈物,我把麻雀還有大米和水全部轉(zhuǎn)移到頂樓上,當然,它的腳依然系在一塊磚頭上,一根長長的線牽著,只能折騰幾下,但飛不遠。
房間里光線柔和,我和媽媽偎在沙發(fā)上,看她眼睛愣愣地望著房頂。媽媽腳踝皮包骨頭,小腿肚上的皮耷拉著,像鄉(xiāng)下老家青藤上的絲瓜。她在想什么?我猜不是想已經(jīng)連續(xù)幾天沒回家的爸爸,就是想那個叔叔。
屋子里,只有空調(diào)安靜的風聲。
躺了一會,媽媽耐不住痛苦似的,低聲對我說:“扶我去醫(yī)院?!?/p>
那天叔叔不是說媽媽就該住院嗎?我忙扶起媽媽。打的路上,她把頭枕在我腿上,車窗外吹來了陣陣涼風,她的頭發(fā)簌簌在動,我深深吸一口氣,呼呼的風聲在耳邊響著。
爸爸滿臉倦容趕到了。這之前,我看見媽媽偷偷藏起了床頭的病歷卡。
護士掛上吊針走了。房間里就我們一家三口。媽媽輕描淡寫地說,是婦科炎癥,打打消炎針就行。爸爸想去咨詢大夫,媽媽攔住了他。媽媽說:“女人病,瞎打聽什么,沒事的。”
爸爸讓我出去玩,我藏在門外偷聽。爸爸像鼓了半天勇氣才對媽媽說:“老婆,我在家里發(fā)現(xiàn)了頭發(fā)?!?/p>
媽媽望著天花板說:“什么頭發(fā)???有什么奇怪的么?”
透過門縫,我看眼媽媽,心里像揣著只兔子。媽媽的心也會是這樣嗎?媽媽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我看出媽媽的冷靜是裝的。
爸爸雙手揉了把臉說:“不是你的,也不是我和俊俊的。
媽媽閉著眼睛問:“為什么這么肯定?”
“你的頭發(fā)略卷,又長。”爸爸認真地看著媽媽,想從她臉上看出點什么。
“除了你還有誰的頭發(fā)落在家里?”媽媽說。
“不是我的,一定不是我的?!卑职终Z氣開始僵硬了。
“你喝醉了?”媽媽說。
“我沒喝酒。并且,那些頭發(fā)我是在你床上發(fā)現(xiàn)的。”爸爸固執(zhí)而肯定地說道,神情變得十分古怪。
“你是牌打多了,眼花,亂猜吧。”媽媽冷冷回答。
我猜頭發(fā)一定是叔叔的了,但叔叔從沒來過我們家,媽媽把他的頭發(fā)放到她枕頭上,是什么用意?是想念叔叔,還是故意引起爸爸的注意?
一下子,我感到爸爸好可憐的。
晚上醫(yī)院病床窄,一張床不可能擠下一家三口。爸爸只好陪我回家。媽媽一臉輕松說,快走,快走,看到你那樣子就心煩。我想,我和爸爸走了,那個叔叔會不會來醫(yī)院陪媽媽呢?
七月十九日 晴
這個暑假,我讀了高爾基的《童年》,感觸很深。
阿廖沙四歲時失去父親,外祖母把阿廖沙母子接到自己的家里。外祖父卡希林是一個貪婪而殘暴的染坊老板。兩個舅舅也極端殘酷自私。爾虞我詐、為爭奪財產(chǎn)而爭吵打架,是這個家庭司空見慣的事。他們把小阿廖沙看作眼中釘。阿廖沙的母親非常不幸。她改嫁給一個貴族出身的大學生。繼父是個賭棍,對母親和阿廖沙都不好,阿廖沙只好又回到外祖父家。這時老人已經(jīng)破產(chǎn),因此在母親病逝后,十歲的阿廖沙只好離開外祖父家,走進了復(fù)雜的社會。
想想我自己,與阿廖沙有著天壤之別,但還不滿足:阿廖沙的父母雙亡;而我們的父母卻能每天陪伴我,與我玩耍。阿廖沙生活在黑暗的世界中,但他沒有氣餒;而我們生活在高科技時代,生活在蜜罐里,卻還要向父母發(fā)脾氣,不滿意。
從現(xiàn)在開始,我要向阿廖沙好好學習,做個富有良好品質(zhì)的少年!
七月十九日 陰
我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弄醒。我剛要張口叫媽,又意識到媽媽在醫(yī)院里。家里只有我和爸爸。爸爸站在客廳里,準備出門。我說:“爸,我也去?!蔽乙詾榘职秩メt(yī)院看媽媽。
爸爸看我一眼說:“乖,你的早餐錢我放在餐桌上。我去王奶奶家?!?/p>
王奶奶是小區(qū)里開麻將館的。不等我問,門已被關(guān)上,爸爸不見影子了。
我揉了揉眼,匆忙洗了把臉,抓起桌上十元早餐錢往醫(yī)院趕。
一路上,看到有小朋友左手牽著爸爸,右手牽著媽媽在散步。不知為何我心里酸酸的。尤其是聽見一個扎蝴蝶結(jié)的女孩沖她爸爸說,我不去動物園,我要去蹦極。
蹦極,那種身子被橡皮繩綁著,憑借彈跳力,一會飛上半空,一會落到地面的感覺簡直是酷斃了。以前每到假期,爸媽常帶我去那里玩。而今年呢?我忽然發(fā)現(xiàn),至少有一年沒蹦極了。別說蹦極,就是與爸媽手牽手逛超市都沒有過了。
醫(yī)院五樓,悠長的過道上,從扶欄外透進來的朦朧光線,粘滯在空中,讓這低矮的過道有些壓抑。走廊上有幾張床,上面鋪著白色的床單。一張沒打開的折疊床靠在一邊,影子團成了一個斜角。
素白的房間里,醫(yī)院獨有的藥水味道更濃烈,我無法處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甚至有些惡心。剛走到媽媽病房門口,便被從病房里傳出的話怔住了。
“你知道嗎?她的節(jié)育環(huán)失效,婦科炎癥很重,怎么到小診所打針。稍不注意,會大出血,甚至留下后遺癥,還可能會死人的。得做人流,幸好來得及時?!?/p>
人流,大出血,后遺癥……一大串陌生的字眼飛進我耳朵。
有男人聲音哼哈答應(yīng)著,我以為爸爸來了,興奮地推開門叫道:“爸,你怎么不等我一起來?”
病房里呈現(xiàn)在我面前的是靦腆的叔叔,和一臉不高興的醫(yī)生阿姨,還有躺在病床上一臉歉意的媽媽。
見到我,媽媽撐起身張開雙臂說:“俊俊來啦?!?/p>
要在往常,我會像一只小鳥樣扎進媽媽懷里。但這次,我沒有,我生硬地站在門口,瞪大眼睛望著叔叔。
醫(yī)生出去了。媽媽輕聲說:“俊俊,這是你馬叔叔,我的同學?!?/p>
我感覺到媽媽和馬叔叔都局促不安。馬叔叔搓著手說要出去一趟。
病房里就我和媽媽。
媽媽問我吃早點沒有,我點點頭,其實我沒吃。我使勁揉著口袋里十元早餐錢,嘴里蠕動了老半天,剛要說話,叔叔提著兩個袋子進來了。他遞給我一個說:“俊俊,給,你愛吃的牛肉炒粉,還有豆?jié){。”
我別過身子,沒有接。心里想,哼,我才不吃你的呢,黃鼠狼給雞拜年。叔叔不介意把早餐放在病床邊的凳子上,對媽說:“給你要了個鴿子湯,聽說大補?!?/p>
媽媽!我突然想大聲地呼喚她,可媽媽正低頭喝著鴿子湯……
七月二十二日 晴
我看了一部愛情碟片,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愛,無處不在。我們一出生,就沉浸在愛的海洋里,有父母的愛和爺爺奶奶的愛。漸漸長大了,上學了,又有老師的愛,離開了愛的人,就等于沒有靈魂的人。是愛,使我們能快樂健康地成長,是愛,給予了我們內(nèi)心的溫暖。人與人之間的愛是偉大的,愛是寬恕的,愛又是包容的。愛是教育的源泉,愛與教育是息息相關(guān)的。多感受一分愛,就多一分溫暖;多奉獻一分愛,就多一分快樂。在今后的日子里,讓我們共同沐浴在愛的海洋里。
七月二十二日 陰
媽媽給我報的暑假美術(shù)班開課了。
畫室里,風景油畫很多,擺滿了墻面和地板。老師要我畫的是“笑臉”。我努力在記憶里搜尋笑臉,爸媽的,老師的,還有同學的?好像都不真實。
我最終把目光停在媽媽這里。這段時間,媽媽每見到叔叔,那笑臉真的好看,連整個人看上去都很年輕。對,就畫媽媽這段時間的笑臉。
老師說過,我是個對畫畫有天賦的人。我抬頭就看到墻上那幅列奧納多《天使報喜》的畫面。偉大的畫家,乳狀形的山體和鳥翼的位置,那是畫家童年對鳶的記憶,難以想象,大畫家在畫面上還隱藏了另一幅鳥兒振翅的風景。我手中的畫筆繼續(xù)在畫板上移動,媽媽的笑臉在我筆下越來越清晰了。我忍不住沖畫紙上的媽媽叫了聲“媽媽”。
從畫室出來,我本可以去看媽媽??晌也幌肴?,因為不想看到那個叔叔。我很想大聲對叔叔說,你滾??蓩寢尩男δ槪柚棺×宋?。我不想讓媽媽不開心。既然不想去醫(yī)院,干脆回家。
我想到昨天醫(yī)生的話,忙打開電腦,輸入人流兩字,百度一下。百度真是個無所不知的好老師,立刻告訴我:人流,就是終止懷孕,人工流產(chǎn)的意思。一下子,我恍然大悟,哦,原來媽媽是這樣呀。
我睡著了,夢見一幫小孩子想不停地爬,他們都好天真,好可愛。醒來我想,媽媽要是給我生個弟弟或妹妹,是件多好的事啊。
七月二十六日 晴
今天傍晚,媽媽和爸爸一直在廚房忙活,原來是要烤肉。爸爸看起來很興奮,聞到烤肉香時他都這樣??救獯洗臇|西有兩種組合,一種是茄子加蝦仁,一種是蘑菇加肉片,看著看著我饞得差點流口水。吃完烤肉洗了澡我就上床呼呼睡覺,都忘記和爸爸媽媽道晚安了。
七月二十六日 陰
媽媽出院回來了,她手里提著一大袋菜。我聽見媽媽開門時,小聲地在哼歌。我佯裝沒看到,一副專心玩電腦游戲的模樣。
沒多久,媽媽又上了頂樓。我就像一個竊聽專家,躡手躡腳跟蹤到了頂樓,緊貼在門后面。叔叔早等在那里。我支起耳朵聽他們談話。媽媽生氣說:“你看看,這日子像什么樣子?我出院他都不接我,又去玩?!?/p>
“嗯,別生氣?!笔迨逭f。
“兒子天天玩電腦,家庭作業(yè)從沒看他動過,沒人管,煩死了?!眿寢屨f。
“玩是小孩子的天性,有什么煩的?”
“還有你啊?!蔽衣牫鰦寢尩恼Z氣半是嗔怪,半是喜悅。
“我怎么啦?”
“你是我的第六根指頭啊?!甭牭竭@,我感到奇怪,媽媽的手我看過無數(shù)次,無論是左手還是右手,都只有五根指頭,她怎么突然生出第六根指頭了呢?透過門縫,我想看個究竟,可惜她的手被叔叔的背影擋住,沒看到。
“什么第六根手指?”
“不是嗎?他先你后,平白冒出?!?/p>
“哦,這樣說來我是多余的嘍?!笔迨逅坪跤悬c不高興。
“親愛的,你誤會啦。盡管你是第六根手指,但現(xiàn)在在我心底你是最重要的,比作為大拇指的他還重要?!眿寢尩恼Z氣無比輕松。我卻納悶,誰又是大拇指呢?我看看自己的手指,如果真生六個指頭,那多別扭呀,要割除不是很痛?不割除又影響美觀。我似懂非懂地在心里哦了下。
“看來作為大拇指的他,在你心里還是不一般呀?!?/p>
“畢竟他是俊俊的爸爸。以前他可不是這樣,就是三年前那場車禍讓他喪失了性功能,這還不算最糟的,他開始自暴自棄,有點閑工夫就去打麻將,對我也越來越冷淡……幸虧遇上你了,現(xiàn)在有了你,我就滿足啦?!眿寢尩氖直鄞钤谑迨宓募绨蛏?。
“車禍,三年前?!”
“對!怎么?”
“我可以看看你大拇指的照片么?”
“當然可以,我手機里有貯存,全是俊俊沒事時鼓搗的,這孩子讀書不怎樣,玩這個可是高手?!?/p>
媽媽打開寬屏手機。這手機還是爸爸四年前帶高三班時,學校獎勵的。那年爸爸教的那個班竟然百分之八十考上大學,破學校歷史紀錄。那段時間爸爸多牛氣啊,很多家長慕名要讓孩子進爸爸的班級。
“啊,他是你大拇指?”盡管隔著門縫,我清晰地看到叔叔臉紅一陣白一陣,指著我們的全家福。
“對,沒錯?!眿寢層H昵地伏在叔叔背上。
“琳,我得走了?!笔迨鍥Q然說。他臉色如水洗后的云朵,慘白慘白。媽媽一臉詫異和不舍。
我一聽,慌忙轉(zhuǎn)身溜進電梯,回到電腦前,若無其事地盯著游戲。
七月二十八日 晴
天呀!整個城市坍塌了,那些個高樓有的只有半截,有的移位到了別的地方,面目全非,一個小孩身邊躺著滿身血污早已僵硬的父母,他眼淚哭干,卻還在嘶啞地哭號。我握住他的小手,想給他溫暖,哪怕一點點,我試著給他巧克力,他不理。跟著我的眼淚也急了出來。隨即,我醒了,原來是夢到了地震。
七月二十八日 晴
今天很開心,我從繪畫班回來就看到一桌子零食,是爸爸買的。我心想:那個叔叔走了,我們家又可以回到照片中那種和諧幸福的日子了。
可是,廚房里杯子破碎的聲音又把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廚房門關(guān)得鐵緊,他們顯然沒察覺到我回來了,湊近門口,我聽到爸爸說:“我們離婚吧!”我一驚,忙捂住自己嘴巴。
“我說過我不會和你離婚,你不必再說,說了我也不會答應(yīng)。”
媽媽的回答讓我安心不少。
我努力裝做不經(jīng)意的樣子打開廚房門,喊:“媽媽,我餓啦。”
他們同時緊張地看了我一眼,媽媽轉(zhuǎn)身抓起手邊的鍋鏟翻動著鍋里的菜,壓根沒覺察到鍋下沒開火。爸爸則急急地抓住我的胳膊:“慢點,小心腳下的玻璃碴子!”
我打開冰箱,抓了一個蘋果就逃離了那里。我們家原本寬闊敞亮的廚房那一刻竟然是那么的窄小,緊逼,我受不了了。
一頓晚飯,吃得出奇的慢,連我愛喝的玉米排骨湯也難以讓我提起興致。吃完晚飯,爸爸沒像往日直奔樓下,而是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媽媽坐在沙發(fā)另一端看書,這一切似乎又回到從前。
我悄悄打開門,潛上頂樓。
天,好像要下雨。煩悶。我看著周圍漫無邊際的灰白色,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沒有飛天入地的本事。如果我是《蜘蛛俠》里的蜘蛛大俠就好了,或者是奧特曼,搗毀與重生一切。蜘蛛俠、奧特曼,還有鐵臂阿童木等等全在我眼前晃。我試著爬上陽臺護欄,張開雙臂,此刻有風在耳邊呼呼直過,我想假如我的雙腳脫離護欄的話,是不是就可以像蜘蛛俠他們那樣飛了……
“不要,俊俊,快下來?!笔菋寢尳辜钡暮魡?。
“乖兒子,你站著別動啊!”是爸爸不安的聲音。
我醒來的時候,在媽媽懷里。她把我抱得鐵緊,勒得我喘不過氣來。爸爸站在一旁說:“小子,你可嚇死你爸媽了。”
我沖他倆笑笑,將腦袋深深埋在媽媽懷里。
八月十日 晴
爸爸突然買回來一大堆煙花。我和媽媽非常奇怪,又不是什么節(jié)日,爸爸怎么像過節(jié)一樣興致勃勃?爸爸說:“我國的航空母艦試航啦,祖國強大,看著就讓人長精神咧?!迸?,原來這樣。我和媽媽急急忙忙拿了鞭炮跑到樓下去放。爸爸興沖沖地點燃了焰火,一下子,煙花騰空而起,放出五顏六色的花朵,傳出陣陣悅耳的聲音,好像百鳥在為歡慶的節(jié)日唱贊美的歌。我們注視著如同白晝的天空,歡呼著,幸福之花開在我們每個人的心中。
八月十日 陰晴相間
繪畫班依然按時放學,我剛走出培訓(xùn)班門口就碰到叔叔。說實話我并不討厭他,尤其是他照顧媽媽的那段日子??上胫职?,我又對他提不起勁了。
叔叔一臉疲憊,連笑容也是。他身上衣服皺巴巴的,邋遢,潦倒,滿腹心事。他走過來,把一封信交給我,告訴我不能給別人看,直接交給媽媽。我點點頭將信塞進書包最里層,放妥貼了。
我沒有回家,直接去了樓頂。我強烈地感覺到這封信與我家有關(guān),尤其與爸爸有關(guān)。所以,我得先看看,看看里面到底寫的是什么?
信里這樣寫道:
親愛的琳琳:
這或許是我最后一次這樣叫你。
但是,無論如何你也要同意我的決定,原諒我的做法,好嗎?你一直追問我為什么要拋下你,我又何嘗忍心。
那天在你家看到你老公照片,我才知道他就是那次車禍中救過我的大哥。當時我們從長途汽車里被甩出去,滾下山坡,彼此都受了重傷,是你老公硬起腰將斷了腿的我背上公路,找到搭救的人的。由于車禍現(xiàn)場混亂,受傷人多,我們被送到不同的醫(yī)院就診,從此失去消息。
我一直在尋找我的救命恩人,未果。
我現(xiàn)在怨恨自己,當初只聽你說你老公是受傷失去那方面能力,卻沒有追問為何受傷。就這樣,不但錯失找到恩人的機會,還……
我到西藏援教的事情辦得差不多了。我聽說有名老藏醫(yī)采用高海拔地區(qū)的珍貴藏藥,能治療外力損傷造成的性功能障礙,我去實地探訪,等著我的好消息。
祝福你們!珍重。
你的第六根指頭
八月十三日 晴
在頂樓上,我和一群螞蟻玩耍。
螞蟻就像一支長征的隊伍,牽成一條黑線,它們眾星捧月一般護衛(wèi)著一只黑頭蟻王,往一個地方遷徙。黑頭蟻王舉著一座白色的奶酪,洋洋得意。我看不過它這種不可一世的樣子,把它與奶酪扒開。它好像誰動了它的奶酪,它就跟誰發(fā)急,慌里慌張搶奪。等它奪到了,我又把它扒開。螞蟻越來越多,它們不屈不撓,我很佩服它們這種狠勁,放了奶酪。分享著它們的快樂,更能體驗到自己的幸福,看著它們?nèi)缭敢詢敐u次遠去,我眼里竟?jié)q起了淚花。
八月十三日 陰
爸爸在組織學生夏令營的時候被山上的毒蛇咬了。
我和媽媽每天守在醫(yī)院。
爸爸似乎很累,整天整天在睡覺。這樣近距離看著爸爸,他滿臉胡碴,顯得更加蒼老。我腦子里老是晃著叔叔那封信,爸爸救了叔叔,這回事怎么從來沒聽爸爸提起?爸爸心里一定裝了很多事,我竟然不知他的歡樂,還有痛苦,想到這,我把頭偎到爸爸的胸脯上。
媽媽帶我去醫(yī)生辦公室詢問爸爸病情,醫(yī)生說爸爸中了蛇毒,因為沒有及時解毒,蛇毒擴散,傷到腦子,加之他心情極度郁結(jié),缺少對生的信念,極有可能醒不過來,一定要努力激發(fā)他的求生欲望……
媽媽當即就放聲哭了出來,眼淚不停地往外涌。我呆呆地站在媽媽身旁,束手無策。爸爸怎么缺少對生的信念?
八月二十日 晴
我今天學會洗衣服啦。
這幾天媽媽真忙,爸爸生病了,媽媽一天到晚醫(yī)院、家里來回跑。我既然是男子漢,也想幫媽媽分擔點什么。做什么呢?我從臥室奔到廚房,到客廳,再到陽臺,陽臺架子上擱著四件我和爸爸昨天換下的衣服,估計是媽媽昨晚太累了,忘記了洗。
看著衣服,我拍拍自己的腦袋說,那就給媽媽洗衣服唄。
我找來洗衣盆、洗衣粉,學著媽媽的樣子往盆里倒入兩勺洗衣粉,再兌上大盆水后,將衣服放入盆里使勁地揉。
也不知道是水太多,還是洗衣粉太多,那泡沫像座小山迅速在盆里冒出,并漫延到盆沿,還濺到了我眼睛里。有點辣辣的疼。我揉著眼睛,不知如何是好,媽媽問:“俊俊,你在做什么?”
我不好意思地說:“我想給你洗衣服?!?/p>
媽媽撲哧一笑,摸摸我腦袋說:“真是乖孩子?!?/p>
然后,媽媽告訴我洗衣服的竅門。原來,這四件衣服就半勺洗衣粉、小半盆水足夠了。瞧我,都放兩勺洗衣粉與大盆水的,能不四處是泡沫嗎?
在媽媽的指導(dǎo)下,我把那些臟衣服洗干凈了。媽媽親了我一口說:“俊俊,你真棒?!?/p>
瞧著在衣架上像旗子一樣招搖的衣服,我心里甜絲絲的。
八月二十日 陰
這是爸爸住院的第七天,這七天時間,我覺得好漫長,好漫長。
頂樓上的那只麻雀死了。幾天沒人照顧,它又不得自由,想來是活活地餓死了。我看它時,它已成了具干尸,薄薄地就像一片秋天里墜落的樹葉。
每天,我們都在充滿希望地等待爸爸醒來,可是失望卻像每天的落日一樣,如約而至??粗职志o閉的雙眼,我竟然瘋狂地想念他,即使每天十幾個小時地盯著他我也想念他,想念以前我們牽手上街的日子。
媽媽像換了個人似的,給爸爸刮胡子,洗臉,幫爸爸擦身體,洗衣服……所有的事情她都親力親為,生怕錯失什么。
我十分困乏,我頭靠在床上,卻睡不著。無意間,看到爸爸的中指動了一下。待我再仔細看時,爸爸再也不給我任何反應(yīng),我?guī)缀跫背鲅蹨I。
半夜,我睡醒來,聽到媽媽在跟爸爸說話。
“我知道你怨我,我也知道你是個好人,這么多年來你都忍讓我,寵著我。我知道那次車禍讓你……你覺得失去了男人的尊嚴,我們偏生讓命運給捉弄了?!?/p>
我聽到媽媽抽鼻子的聲音。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和他的事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我知道說任何道歉的話都無濟于事。”
我悄悄張望了下,爸爸還是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我敢肯定,媽媽每天都是這么跟爸爸說話的。
“我回家拿衣服看到你的日記了,你的痛苦和自責,我此刻才深深體會到,你無法排遣才去搓麻將。我會和崽崽等你,一直等你醒來?!?/p>
媽媽講累了,便將爸爸的手貼在她的臉上,腦袋緊靠著爸爸的身子。
八月二十六日 晴
時間過得真快,暑假眨眼就過去,還有三天就得開學啦。
在往常,媽媽會檢查我的作業(yè)完成得怎樣,會念叨著要我把學習用具備齊。這回,媽媽沒有,估計是太忙了吧。不過,媽媽昨天不是說過,我很棒,可以安排好自己了嗎?
我先把文具盒、書包整理好后,將暑假作業(yè)疊得整整齊齊的放在媽媽書桌上,等著媽媽晚上回家時檢查。才不像以前,老是把作業(yè)藏著、掖著,得媽媽催無數(shù)次才肯拿出來呢!并且,我還在作業(yè)本下面壓了張學習計劃。
我已經(jīng)打算好了,開學后好好學習,爭取考上市重點中學,給爸媽一個大大的驚喜!
八月二十六日 晴
當叔叔出現(xiàn)在爸爸病房時,我心里那根弦一下子就繃緊了。
媽媽支使我出去玩。我?guī)喜》康拈T,卻沒有走開,屏住呼吸,緊緊地趴在門上。
我聽到媽媽問叔叔:“回來了?”
“嗯,我可以和他單獨呆一會嗎?”
聽到媽媽的腳步聲,我立刻跑開了。
我再次回病房,是跟在一群腳步匆忙的醫(yī)生和護士背后。媽媽也在奔跑,不顧一切地奔向爸爸的病床邊。
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看到醫(yī)生們在爸爸病房里進進出出。
我怕爸爸會死去。爸爸會死去嗎?
病房里爆出的是歡呼,爸爸醒過來了。
我急忙鉆過人群,只見爸爸將手顫顫巍巍地伸向媽媽,媽媽泣不成聲。
叔叔雙眼通紅從我身邊走過,逃似的。爸爸的醒來是否和他有關(guān)?他對爸爸說了些什么?不得而知。我想找他問個清楚明白,待到人群散去,早已不見叔叔蹤影。
……
暑假要結(jié)束了。
這個暑期好像樹上成熟的果實,沉甸甸的。
新學期開學報到的那天,我又去了一趟樓頂上。樓頂依舊還是老樣子,麻雀尸體早風干了,飄落到了墻角。看著它,我心里生起愧疚,如果不是我拿線縛住它,它一定可以飛,或許現(xiàn)在正好端端地在某棵樹上唱歌呢。
【責任編輯 吳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