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城市唯一的羨慕是那里有很大的圖書館。我用“很大”這個稚氣的詞來形容,是因為沒有親眼見過,也不知道怎樣去想象。我只在電影的場景中見過城市的圖書館。
如果生活在城市,那么圖書館將是我常去的地方,或整天就泡在圖書館里,就像一條把魚缸當(dāng)作整個海洋的快樂的魚,我會滿足于圖書館里的風(fēng)景和氧氣。
在我的甘棠小鎮(zhèn)也是有圖書館的。很多年前,只要一回小鎮(zhèn),所去的地方必定是圖書館。我記得圖書館的位置就在現(xiàn)在的中通廣場對面,那里以前是工人文化宮,有三層。底層是大廳,沿著可以三人并行的樓梯上去,轉(zhuǎn)角處就是圖書館。頂層的空間最開闊,是活動室。白天活動室用作會場,晚上用作舞廳——小城里的青年男女天黑后會一撥撥地擁來跳舞。那時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跳的舞比較呆板——慢三、慢四、兩步搖,快舞也有——倫巴、恰恰、快三。小城的舞廳里跳的就是這些了,再快一些的就是迪士高,中場放兩曲,結(jié)束時放一曲,恰到好處地制造出舞會高潮,讓年青人過剩的荷爾蒙在加速度的節(jié)奏中得以消耗。
圖書館在晚上是不開放的,上午也不開放,只在每天的下午開放三個小時。開放的時間這么短,大概是因為來這里讀書的人并不多吧。事實上這個圖書館是不提供閱讀場所的——空間太小,比現(xiàn)在闊綽人家的書房還小,靠墻四排書柜,中間幾排書柜,書柜與書柜只間只容一人通行,若有兩人在過道上相遇,就得收腹、側(cè)著身子,才能走過。圖書館的門口攔著一張桌子,管理員在桌子后面坐著,來人得先在桌前站定,把借書證交給管理員,再側(cè)身繞過桌子走進。借書證是一個可以握在手掌的小本,紅皮的封面,里面貼著持證人的照片,寫著姓名、工作單位,壓著圖書館模糊不清的印章。
管理員有兩名,都是中年女性,舉止言談有明顯的家庭主婦的味道。在不登記借書證時,管理員就在手里端著毛線衣,右手的小指和食指上勾著毛線,熟練地繞著,嘴里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家長里短的事。
管理員在接到從門口遞過來的借書證時,會翻開來,看一眼借書人的臉,再看一眼借書證上的照片——我懷疑她們只是佯裝著看——我曾把借書證給同事用過,照樣借到了書。借書人進去選書時,借書證就在管理員的桌上擺著,待借書人選好了書,走到她們面前,遞過書去,管理員就將書名和編號登記到借書證上。偶有一些時候借書人較多,管理員就得費時間翻找了——借書證胡亂堆在桌子上,看起來是一樣的,很難辨認。去過幾次圖書館后,管理員就記住了我的名字,這讓我有親切的感覺——不知道她們是不是能記住每位借書人的名字。
兩名管理員里有一個長得很不錯,即使是中年,仍然頗有風(fēng)韻,天然鬈的短發(fā)打理得整齊有型,皮膚白而細膩,下巴微微地雙著,使她看起來有一種被好日子滋養(yǎng)著的豐潤感。長得不錯的這位管理員說話也好聽,聲音有柔軟的質(zhì)地,不急不慢,好脾氣的樣子。我喜歡在她手上辦理圖書的登記,當(dāng)她低頭寫字時,我便從她覆著劉海的額頭看下去,想著,她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美人吧。
小鎮(zhèn)的圖書館其實更應(yīng)該算是圖書室。雖說有兩扇對開的窗,空氣還是顯得有些陳舊,仿佛很久m39vb3hfBEQzpfWh8VO0qBrQYY5YkNsrZ/GEWJvwDWQ=以前似的。那些書是不是也在呼吸著空氣里的氧呢?并把自身的氣息吐納出來—— 一種吸了潮的時光的味道——仔細辨認,還能聞到老房子和舊布匹的味道。午后的光從西邊的窗口斜探過身子,緩緩移動腳步,把窗格子的影子拉得細長,投在桌子上、桌后正在編織的女人懷里,和一排貼著“外國文學(xué)”標簽的書柜上。我就站在書柜跟前,在苔絲姑娘和查泰萊夫人之間,泛黃的斜照像一雙會意的手,替我翻開書頁,一只石青色的長著觸須的書蟲從里面爬出來,原地轉(zhuǎn)了幾個圈,仿佛不能適應(yīng)突然降臨的光,又返身迅速地逃向暗處。
書蟲多像一些隱居在書里的靈魂,世界之大、之精彩,對它們來說皆是不相干的,形同虛設(shè),唯有書是它們的安心之所——寂靜無聲的棲息地。
小鎮(zhèn)圖書館里的隱居者除了書蟲是不是還有天使?在一部外國影片里曾看到過這樣的場景:圖書館里走來走去、站著或坐著的不只是閱讀者,還有面目純凈的天使們。那些天使是城市的守護者,他們看得見人類,聽得見人類一切思想和內(nèi)心的聲音,但人類看不見他們的存在,哪怕他們就在對面。
那部電影里的天使為什么會聚在圖書館里呢?當(dāng)然他們也出現(xiàn)在別的地方,比如醫(yī)院和街道,但他們最喜歡的去處還是圖書館,大概是因為圖書館有著城市難得的安靜吧,又或者圖書館里的氛圍更接近他們的故鄉(xiāng)——天堂。
那部電影里的圖書館真是大啊,簡直就是一座圖書城,又那樣明亮,仿佛世界所有的光都在那里——仿佛圖書館本身就是一個發(fā)光體。在那樣大的圖書館里人會不會有特別渺小的感覺?看著那些書會不會覺得又富足又無助?——和看不見盡頭的書比起來,人的生命是太短促了,不夠用,轉(zhuǎn)眼就翻到時光的尾頁。
我在小鎮(zhèn)的圖書館出入了三年,三年后那個圖書館再也吸引不了我了,就像一個被我知悉了所有秘密并吮盡了氧氣的洞穴,已經(jīng)沒有什么能夠讓我再次前往。
最后一次去圖書館借的書是日本作家有島武朗的《葉子》。這本書已被我反復(fù)借讀過,并在筆記本上摘錄過許多段落。我感觸于這本書的作者對女性的心理了如指掌、如發(fā)絲——又細致又精準,有些描寫簡直令我有身體上的切膚之感——太可怕了,一個男性作家竟能把女人豐富又隱秘的情感寫得如此透徹,仿佛他的靈魂潛于筆下的女主人葉子身上,和葉子一起經(jīng)受著掙扎、痛苦、歡樂與折磨,那些細微得連葉子自身都可能忽略的內(nèi)心動靜,卻被作者的眼睛敏感地抓住了,放大,用又溫柔又冷酷的筆尖,抽絲剝繭地表現(xiàn)了出來。
我實在太喜歡這本書了,如果以后寫小說,這本《葉子》就是一個典范。
那時我還沒有開始寫作,準確地說那時我雖也寫一些東西,但還沒有在刊物上正式發(fā)表過作品。我不能確定自己以后是否會走上寫作之路,我只知道這是一條我最想走的人生道路。
就像對一個心悅之人的難以忘懷,我掛念著圖書館里那本已破了封面、毛了邊的《葉子》,小鎮(zhèn)的書店是買不到這本書的,城市的書店對我來說更是遙遠,要得到這本書唯一的途徑就是把它再借一次——永久地借一次。
借了《葉子》之后我便不再去那個有著陳舊空氣的圖書館,之后沒多久它就消失了,包括三樓的活動室——舞廳,也消失了。工人文化宮的整棟樓改建成了超市,過了一年三樓又成了歌舞廳,晚上從那里經(jīng)過能聽到樓上的舞曲聲——勁爆得能掀翻半個小鎮(zhèn)。
圖書館里的那些書去了哪里呢?當(dāng)廢品賣了嗎?有時我會這樣想一下,心里有一些不明確的懷念,就像很早認識的人,后來聽說不在了,便在心里模糊地追懷一番。
小鎮(zhèn)現(xiàn)在還是有圖書館的,新修建的大樓,在中學(xué)附近。四年前我去過一次——文化局要求本地作者為圖書館的落成捐贈作品,我便帶著自己的散文集——也是我唯一正式出版的作品去了。相對于這個人口并不密集的小鎮(zhèn)來說,新修建的圖書館確實夠氣派的,有三層樓——或者四層。我去的時候樓梯上上下下的人很多,面孔都熟著——小鎮(zhèn)實在太小,在這樣的小鎮(zhèn)生活了幾年后就不會再有陌生人——即便叫不出名字。我沒有停下來觀看圖書館內(nèi)部的樣子,把書交給館長就匆匆走了。
不知道為什么我不愿意在新筑的圖書館里久留,后來動過要去看書的念頭,隨即又打消了。
我十歲的侄兒倒是這個圖書館的???,整個暑假都泡在里面——這是真正的可以閱讀的圖書館。在這個圖書館里讀書的人大多是孩子和孩子的父母,也有來讀報的老人,總之人不少——這是侄兒告訴我的。大概正是因為“人不少”的原因使我不再想去吧。
有一次侄兒說他在圖書館看到我的書了,就擺在門口顯眼的地方,在“本土作家”的柜子里。我問他有人讀嗎?他說有。我問他你讀了沒有,他撓了一下腦袋,說沒有。
關(guān)于馬爾克斯的閱讀及其他
“沒有愛,性只是安慰”,這是老年的哥倫比亞作家馬爾克斯借他小說主人公之口說出的話。這句話還有另一種翻譯:“如果你得不到愛,那么性留給你的只有安慰。”
但凡和文學(xué)沾點邊的人沒有不知道馬爾克斯和《百年孤獨》的,如同和美術(shù)沾邊的人沒有不知道凡高和《向日葵》,只是知道的深淺不同而已。我認識的一位寫者甚至能背誦《百年孤獨》開篇的部分,一口氣背上好幾百字,如同相聲演員背誦扁擔(dān)長板凳寬的繞口令般熟爛。同他不多的幾次見面中我聽他背過三次,三次都在酒桌上。幾杯過后,面紅耳酣之時,他就對酒桌上的人們說寫小說的人一定要讀馬爾克斯,一定要把閱讀《百年孤獨》當(dāng)做寫作小說的必修課,隨后就大聲地背起來。
我是在很早的時候——還不知道馬爾克斯那么有名,就讀到《百年孤獨》的。那時我二十多歲,沒有開始寫作——其實也是秘密寫著的,也秘密地、忐忑不安地投過稿——當(dāng)然是石沉大海。我是被《百年孤獨》這個書名吸引翻開這本書的。這個書名太有魔力了(不知道是不是和封面加注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有關(guān)),像一個引誘著人往里面探尋的洞穴。我走了進去,摸著黑不知深淺地走進去,但是很快我就退出來了——我發(fā)覺自己根本就無法進入這個洞穴——它看似開放,但它有著一扇隱秘的門,我被拒之門外了。
那時我還太年輕,盡管已讀過不少名著——差不多把小城圖書館里能讀到的名著翻遍,卻無法進入《百年孤獨》。我沮喪地關(guān)上了這本書,關(guān)上這本書并不意味這本書的魔力消退,而是變得更有魔力了。
過了一段日子后我又翻開《百年孤獨》——這回我要硬著頭皮把它讀下去——我發(fā)狠地對自己說。我就不信自己竟然啃不動這本書??墒?,和第一次進入洞穴的結(jié)果一樣,第二次我還是被拒絕了——對不起,你沒有進入的密碼——這本書用蒼老、傲慢、古怪的聲音對我說。
我勉強不了自己,又退出來了。什么東西嘛,這本書不過是徒有其名而已,亂糟糟的,根本不合我的口味。我對這本書有了另外的看法(酸葡萄心理?)。
又過了兩三年吧,是在知道馬爾克斯結(jié)結(jié)實實的、國際文壇霸主的名聲之后,半是疑惑半是不服氣地又一次翻開《百年孤獨》——這是那時能讀到的馬爾克斯的唯一作品。
第三次的洞穴之門總算是進去了——是逼著自己硬著頭皮進去的——如同逼著自己對一個龐大的、九曲環(huán)繞的迷宮的探險。奇妙的是一旦耐下心來克服了開篇部分的閱讀困難之后,接下來的閱讀就順暢起來,漸漸地豁然開朗。
第三次閱讀《百年孤獨》的最深印象是:這本書給了我前所未有的閱讀體驗,給了我對小說全新的認識。在合上最后一頁的時候,我沒有像以往合上一本書時暗自悵惘——這種悵惘感就像與一個人的永別——我們親密地相處了幾天,終于到了告別的時候,并且永不會再見。合上《百年孤獨》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和這本書并未永別——我們還會再見的,我會再一次地——第四次地翻開它,真正地融入它、消化它。這第四次的翻開也許要在很多年以后——在我愿意把時光的快馬拉住,放慢,慢慢地在生命的草地上消磨的時候。
距離第三次閱讀《百年孤獨》已過去很多年,如今想起這本書我絲毫不記得書里任何的情節(jié)(如同書中馬孔多鎮(zhèn)那些得了失憶癥的人),能記得的只有書中開篇的第一句:“許多年以后,奧雷良諾·布恩迪亞上校面對著行刑隊時,準會記起他爹帶他去看冰塊的那個多年前的下午來……”之所以記得這句大概得益于那位本地寫者在酒桌上的朗聲背誦。
在我的床頭有本《霍亂時期的愛情》,2011年出版,忘了是在哪個書店買的了——應(yīng)該是在合肥的某個書店吧。這兩年我所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合肥,去過兩三次,每次必去書店,且都是和詩人紅土一起。
由于很少出門,很少與人交往,生活中需要花費的地方便不多。我最大的花費是衣服和書。這幾年書買得也少多了——碰不到想買的書,即使懷著獵艷的歡悅買到的新書也很少讀,抱回家,拆掉書封,粗略翻過,只把最想讀的那本擺在床頭,其余的便擺入冷宮樣清寂的書櫥。
如今買書似乎只是為了滿足擁有的欲望而不是閱讀的欲望,這究竟是我的問題還是書的問題呢?每次站在書櫥前,想在眾多的新書中尋一本最想讀的書,翻找半天終是無果——我最想讀的那本書不在這里——我聽到自己心里的一聲嘆息。
《霍亂時期的愛情》擺在床頭有大半年了吧,閱讀仍然停留在第一章。每次拿起來都是從頭讀起,讀到七八頁的時候放下,之后是長久的擱置,再次拿起又是從頭讀起,讀到七八頁的時候放下……如此反復(fù)——這和當(dāng)初在書店遇到它時如獲至寶般的心情是不相符的。
在書店買這本書有一半是沖著馬爾克斯這個名字,另一半是沖著書的簡介。我站在書架前,幾乎沒有變換姿態(tài)地讀完了幾千字的簡介,這本書的簡介寫得極為魅惑:小說寫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之間愛的故事。他們在二十歲的時候沒能結(jié)婚,因為他們太年輕了;經(jīng)過各種人生曲折之后,到了八十歲,他們還是沒能結(jié)婚,因為他們太老了。在五十年的時間跨度中,馬爾克斯展示了所有愛情的可能性,所有的愛情方式:幸福的愛情,貧窮的愛情,高尚的愛情,庸俗的愛情,粗暴的愛情,柏拉圖式的愛情,放蕩的愛情,羞怯的愛情……甚至,“連霍亂本身也是一種愛情病……它堪稱是一部充滿啼哭、嘆息、渴望、挫折、不幸、歡樂和極度興奮的愛情教科書。”讀過這段簡介后我便認定這是我想要讀的書了——即便我也知道,書的簡介大都隱含著推銷的功用,就像夸張的廣告詞,與實際產(chǎn)品的質(zhì)量還是有差距的。
就這樣我又有了一部馬爾克斯的小說——放在離我最近的床頭,在伸手可及的地方——陽光和燈光都能照得到的地方。這本書沒有像它的兄長《百年孤獨》那樣用魔法嚇唬翻開它的讀者,龐綜錯雜得令我生畏,但是,為什么大半年過去我還是停留在開篇之處呢?是我的閱讀胃口已經(jīng)衰退?不能夠再咀嚼生猛海鮮,還是這本書不如直覺中那般合我的閱讀口味?
一本書就像一個人,有其性情和氣質(zhì),這氣質(zhì)大多是通過敘述的語言表現(xiàn)出來——安靜的或是喧鬧的,單純的或是復(fù)雜的,優(yōu)雅的或是粗俗的,憂傷的或是輕快的……一個讀者喜歡上一本書,大多是因為這本書的氣質(zhì)與這個讀者的內(nèi)心氣息相契合——就像兩個氣息相投的人,不需要相互適應(yīng)、磨合、妥協(xié)的過程便能融入彼此。
回想近些年我所讀過的書,大多是詩性的,安靜到有些憂傷的,比如每年都會讀一遍的《小王子》,比如《朗讀者》《入殮師》《細微之神》和黑塞的小說,而另一些書,比如2010年諾貝爾文學(xué)獎得主——同為拉美文學(xué)大師的略薩,他的小說我在拿起后翻上幾頁便放下了。這不是我要讀的,氣息完全不對——我對自己說。
也或許是翻譯的問題吧?當(dāng)一本頗具盛名的小說在展開后覺得不堪閱讀時,我便想:這或許并不是小說的問題,也不是作為閱讀者的我的問題,而是翻譯者的問題。
是最近才知道,《霍亂時期的愛情》這本書于今年8月才得到作家授權(quán),在中國翻譯并公開發(fā)行——且是唯一獲得授權(quán)的馬爾克斯的作品。這就意味著,之前書架上的《百年孤獨》和《霍亂時期的愛情》均是“水貨”了。這樣的“水貨”無疑能為出版社牟一筆財富,但其翻譯中的文學(xué)性與準確性是否可以不必置疑呢?
在我打開文擋,用習(xí)慣使用的智能ABC輸入法敲出馬爾克斯的名字時,我想表達的并不是對他的作品在中國遭遇“水貨”之災(zāi)的正義立場。作為讀者的我在這件事上的立場是很模糊的,也可以說沒有立場。我覺得只要翻譯上的文學(xué)性沒有縮水,閱讀“水貨”書著也沒有什么不好——至少在購買的價格上比“行貨”要便宜很多吧。我所購買版本的《霍亂時期的愛情》標價為人民幣20元,在當(dāng)下書市的行情里,這個價位算是中等偏低了,多實惠。
我甚至也不能確定地說,擺在床頭的未被閱讀的《霍亂時期的愛情》在翻譯上就是有問題的。翻譯上有沒有問題得專家來說話——由翻譯家或文學(xué)評論家來說,或者拿兩個不同的譯本對照著讀,孰優(yōu)孰劣便見分曉。
那么,當(dāng)我用笨拙的輸入法在文檔里敲下馬爾克斯的名字時,想表達的究竟是什么呢?回到本文開頭的地方,想想,其實促使我在這個初秋的午后坐在窗前,停下正在寫作中的專欄文字,而把時光用來閑談馬爾克斯的原因,是他在其作品中說下的兩句話——是這兩句話擊中了我,使我內(nèi)心涌起波動,覺得需要表達一點什么才能平靜。
這兩句話中的其中之一就是本文開篇的那句:“如果你得不到愛,那么性留給你的只有安慰?!?/p>
另一句是:“對于死,我唯一感到遺憾的是沒有為愛而死?!保ㄟ@句話也有譯成“我對死亡感到唯一的痛苦是沒有為愛而死”。)
這兩句話并非是在他的書中讀到,而是在網(wǎng)絡(luò)上——在有關(guān)他作品的評論中讀到。坦白說近幾年來,在有了電腦之后,我的閱讀更多是在網(wǎng)絡(luò)上——可能這才是我近幾年來少買書和買而不讀的緣故吧。
“如果你得不到愛,那么性留給你的只有安慰?!?/p>
“對于死,我唯一感到遺憾的是沒有為愛而死?!?/p>
——這兩句話多像是愛的碑文。
寫下這兩句話時馬爾克斯已在一生的暮晚時光:得過文學(xué)的最高獎,患過癌癥,也體驗并參透了生命中的各種情感。那么,可不可以把這兩句話——尤其是第二句,當(dāng)做馬爾克斯為生命和愛寫下的墓志銘?
如今馬爾克斯年已八旬,并且不可避免地患上了老年癡呆癥(家族性的)——就如他在《百年孤獨》里所描述的患了集體失憶癥的馬孔多鎮(zhèn)人那樣——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不記得自己寫下過什么,愛過什么人。
當(dāng)我在將近十月的初秋午后,與不在場的聽者的閑聊中繞了一個大圈子,終于將馬氏的這兩句話搬出后,心里要表達的話語已歸于寂靜——那個在心里涌動的東西落下去了,像一輪熟透的夕陽落入草叢。
此時的窗外歸舟緩緩,秋水澄澈,一切都是安寧的。
一切都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