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組是個男性的世界,天氣熱起來,攝影組、燈光組、場務組全要撩起衣服曬肚皮的。年輕女孩子通常在梳化服組里,她們或許年紀不大,但個個懂得照顧自己,梳化箱里藏著驅蚊水、紙巾、針線包、零食、手電筒……導演暫時呼喚不到,便三五成群放下自備小馬扎,在“進可攻、退可守”的距離處坐下,像群唧唧喳喳的麻雀,傳遞劇組的八卦。雖然有個閑樣子,她們的工作卻真的辛苦,要按通告碼出第二天的服裝,有時還要趕出后面的衣服和頭套,每天只有四五個小時的睡眠。
這次介紹的兩位女性劇組成員,女武行凡凡和茶水妹小川,不在梳化服組之列,是略特殊的工種,一個是和男武行比肩的“女壯士”,一個要照顧全組人的飲水大事。我沒能記住她們的全名,但印象中都是舒坦不造作的面容。嬌氣的女孩也沒法做這樣一份工:忍受生理期無人體諒的痛苦、開工時漫天的臟話、沒輕沒重的葷段子……
女武行凡凡
2010年在騰沖,劇組臨時調配房間。我被告之新室友是一個女武行,同事有點擔心地說,武行那邊不太愿意和別的組湊合,怕別人欺負他們組的姑娘。我?guī)缀跣α顺鰜恚骸捌圬撐湫??我找挨揍呢?”第二天一早,拖著極重的行李上三樓,輕微的高原反應讓我不得不每爬一層,就停下來休息一會兒。
到了房間門口,正看到一個很漂亮的、長得像吳佩慈的姑娘出來。由于太過漂亮,我沒以為是這位,等證實了,心里自然一驚。這個看上去非常瘦弱的姑娘啃著一個蘋果,跟我說:“我今天早上一時興起,把兩張床并一塊兒了,你讓服務員給分開吧?!比缓笏统鲩T了。
我叫了服務員過來,她一看就傻了,又叫來保安,才把兩張床搬開。我想,哈哈,這個姑娘力氣得有多大!
她在床頭柜上碼著些瓶瓶罐罐,化妝品比我的還多。還有一些維生素片、鈣片,每天早上先吃幾粒藥再出門,估計每個武行都是如此?
幾個小時后,我在現(xiàn)場再次看到她,她坐在高高的臺階上,朝我揮手。從別人嘴里聽到了她的名字:凡凡。我把她指給同事看,同事笑言:這樣長相的姑娘完全可以去做女二號了。晚上回到住處,我復述了這話給她聽,凡凡就笑,說:“武行堆兒里看是漂亮,等真的進了演員圈,也就是個一般?!毙膽B(tài)真好。
一直很好奇,比如說這么漂亮的女孩,為什么要做武行呢?想聽她講自己的故事。但是,我們能碰頭的機會始終很少。文戲、武戲經(jīng)常開AB組,我通常只跟文戲。偶爾和她同組,她也是不斷在套招、練習,她的動作很輕靈,像一個舞蹈家而不是武術家。晚上,我回到旅店時,通常她已累得入睡。我擔心敲字聲打擾她,還得搬著電腦跑到大堂去敲跟組日志。不久,凡凡搬去和她的武行男友住。我得以獨享房間和惟一的一根網(wǎng)線。
再然后,凡凡離開了劇組。另一個兩字疊音的女孩替了她,再后來,又一個兩字疊音的女孩替了前一個。我都沒能記住她們的名字。甚至“凡凡”這個名字,我也不能肯定是否記憶錯亂了。
茶水妹小川
有時,我會在早晨六點半爬起來列采訪提綱,在車上迷迷糊糊搖搖晃晃,幾度昏睡幾度清醒過來腦內閃現(xiàn)昨天的只言片語……又睡過去。但通常,到了現(xiàn)場的茶水間,能喝一杯紅茶+紅糖,就精神起來。
茶水間是流動的,就算趕上黑魚河、高黎貢山這樣鳥不拉屎的地界兒,找塊平地支傘搭棚,一張桌子,足矣。桌面上擺著飲水機、一次性紙杯,咖啡、咖啡伴侶、方糖、菊花茶、紅茶、紅糖、枸杞。冰箱里碼滿可樂,地上的泡沫箱里有牛肉干、餅干、方便面、薩其馬。我剛來時是新人,只敢喝白水,后來看到別人狂吃狂喝,也學著來。
有經(jīng)驗的工作人員用自己的茶杯,其中一個上面的不干膠上寫著“敵敵畏”,實際上茶杯里泡著枸杞菊花,避免別人拿。我們看到都笑了。
大家喝水,去茶水間自取即可。主演們的不銹鋼茶杯則需茶水小妹挽著籃子送到現(xiàn)場,膠布上寫著主演名字避免弄混。我進劇組時,茶水妹已經(jīng)換到了第二個,新來的叫小川。
小川個子小小的,“眼睛黑得像夜里”,豐滿漂亮。小姑娘是騰沖本地人,以前是獸醫(yī),轉行因為實在搞不定大動物,豬啊、牛啊之類的。在家里休息待業(yè)時,劇組剛好開掉了第一個“茶水”,她便來了。工作很悶,大家喜歡逗弄年輕女孩,小川總是笑吟吟的,并不生氣。中午吃不完的盒飯,常有村民來討,小川就給。她的脾氣實在是好,惟一一次生氣在殺青當夜,有小伙子夜里去扣她的門,她怕死了,鎖上門躲了起來。
她到現(xiàn)場,大家都蠻開心,因為不挽籃子時,她就會托著盤子,里面是補充體力的食物。薩其馬和可樂,按規(guī)定只有武行才能用。有仗義的武行跟我說:想吃什么我?guī)湍隳?。很多人也在偷偷地拿。我不打算吃武行的東西,應該留給他們補充體力。小川和我很好,有一次看到糕點,我問是全組都有還是武行的?小川笑瞇瞇說:“全組的,就算是武行的,你要我也給你吃呀?!?/p>
臨近殺青時,在銀杏村,來了只三條腿小狗,丁點兒大小,一條腿耷拉著。小川發(fā)揮了前獸醫(yī)的優(yōu)勢,治好了,養(yǎng)在茶水間。不知道那狗最后怎么處置的。問過她今后打算。答:“不知道,沒有”,人又笑笑。
隔了一年,電影上映了,片末一串一串的名字走過去,影院里的我挨個用眼睛打招呼。好像有茶水一職吧,不認得哪個是小川,忘記了問她的真名。
茶水間是個社交場所,大家咕咚咕咚喝水,嘎巴嘎巴嚼東西,不計其數(shù)的有趣故事在這里交換。我想,蒲松齡會喜歡跟劇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