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徒的懺悔

家住三道橋鎮(zhèn)的肖昌滿夫婦，四十多歲才有了兒子肖朋，他們把兒子視作掌上明珠，百般寵愛。不想，這肖朋漸漸長大，卻不思進取。初中一畢業(yè)，就在社會上結(jié)交許多不三不四的人，盡干些吃喝嫖賭的勾當(dāng)。這肖朋尤其是“賭”字當(dāng)頭，從小賭到大賭，一路賭下來。一晃十幾年過去了，不但把一個好端端的家賭得破敗不堪，自己眼瞅著進入而立之年，方方面面都還沒個著落。肖昌滿老兩口磨破了嘴皮操碎了心，也是無濟于事。老兩口年歲越來越大，日子越過越?jīng)]有奔頭，身子骨也一天不如一天。

這年，肖家突然發(fā)生了一件事。原來，政府要修一條高速公路，肖家的房子正在征用之列。肖昌滿一下子得了一筆錢，除了購買新房之外，還剩下十來萬。肖朋來了精神，處心積慮地想把這筆錢弄到手。老兩口連氣帶累雙雙住進了醫(yī)院，他們對這個兒子徹底沒了指望，知道這錢到了他手里，就等于扔進了水溝里。最后，老兩口被逼得急了，竟寫了份遺囑，將全部家當(dāng)和存款捐獻給了一個慈善機構(gòu)。父子間恩斷義絕，肖朋氣得險些吐了血，他對著躺在病床上的老兩口罵了句：“你兩個絕后，死了都沒人埋！”然后一跺腳，離家出走了。

五年過去了，肖昌滿老兩口相繼辭世。肖朋這幾年在外邊像個幽魂似的，東一頭西一頭地闖蕩了一氣，結(jié)果也沒混出個人樣來，反而弄得更加狼狽了。無奈之下，只得又轉(zhuǎn)了回來。

眼下和從前大不一樣了。父母走了，房子沒了，這讓他怎么活呀。逼急了，肖朋突然想起個人來。對，去投奔他！

肖朋想起的這個人現(xiàn)在可了不得。他叫谷建中，以前也住在三道橋鎮(zhèn)，和肖朋家是鄰居。后來他到市里去發(fā)展，如今開了家全市最大的建筑材料銷售公司，上億的資產(chǎn)，在市里是個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要說單憑著老鄰居的關(guān)系去找人家，那根本就夠不著，谷建中的鄰居多著呢?？尚づ蟛煌冉ㄖ杏邪驯谒稚?。

要說這事，還得退回到十六七年前。那時，肖朋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谷建中二十多歲，還沒有發(fā)跡，買了輛小四輪，給人家拉貨。一天，谷建中開著小四輪，正在山路上奔馳，在一個拐彎處突然沖出一個搖搖晃晃的醉漢。谷建中一腳剎車沒踩住，“咚”的一聲，結(jié)結(jié)實實地將那人撞翻。谷建中急忙下車查看，只見那人七竅流血，氣斷魂飛。谷建中嚇得臉色煞白，正無計可施，只見肖朋從一條山坡小路上奔了過來。到了跟前，肖朋問道：“怎么了，谷哥？”谷建中說：“還怎么了？沒看見嗎？出人命了！大朋你怎么在這？快替哥拿個主意吧！”肖朋向四下望了望說：“我上后山打麻將剛回來。谷哥，趁著現(xiàn)在沒人看見，咱把他拖到路邊，趕緊跑吧！”谷建中皺了皺眉頭：“只得這么辦了。來，你幫我一把！”說完，兩人將尸體拖到路邊的草叢里，然后開車逃逸了。

過后，谷建中給了肖朋八百塊錢，說：“大朋，哥現(xiàn)在沒有錢，能拿出這些就不容易了。等哥將來有了錢，一定多給你點。這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可千萬要替哥兜著呀。”其實，在那時八百元錢已不是個小數(shù)目了。再則，當(dāng)時肖朋年歲還小，沒見過這么多錢，他很知足了。他說：“谷哥，你放心吧！我要是說出去半個字，太陽落了我就滅。”

由于那人的尸體藏匿在草叢里，被發(fā)現(xiàn)得晚。那時，那條路段已通過了無數(shù)的來往車輛，警方一直沒能破案。再后來，谷建中就離開了當(dāng)?shù)亍?/p>

肖朋了解到谷建中的現(xiàn)狀，心想，當(dāng)年要不是我給你摟著，你現(xiàn)在說不定在監(jiān)獄里啃窩頭呢，也不會比我強到哪里去。八百塊錢就把我打發(fā)了？哪有這么便宜的買賣？我是你的恩人啊！

肖朋來到了谷建中現(xiàn)在所在的三江市。經(jīng)過打聽，直接來到谷建中的公司，找到谷建中。

谷建中——現(xiàn)在應(yīng)該叫谷老板，果然今非昔比，光他的辦公室就有一百來平方米，光亮照人的老板臺，比雙人床還大，養(yǎng)魚的魚缸就像一座小房子。他身邊有秘書，門外有保安。

見到肖朋，谷老板果然一掃平日里的威嚴，就像見到多年未見的親兄弟一樣，親熱得不得了。接下來當(dāng)然是噓寒問暖，酒肉招待。最后談到肖朋今后的生計問題，谷老板說：“兄弟，你今后的生活，包在我身上。但我有兩點要求：一、你要堅決戒掉賭博惡習(xí)；二、我給你一份工作，你要好好干，爭取干出一番事業(yè)?！毙づ笞聊プ聊?，覺得這兩點要求都不過分，就點頭答應(yīng)了。

谷老板先給肖朋找了個住處，又給了他一些零用錢，把生活安排妥當(dāng)。然后，讓他在自己公司下面的一個油漆專賣店里做銷售工作。

生活一直沒個著落的肖朋，一下子得到這一切，還真有點受寵若驚。一開始，他的確穩(wěn)當(dāng)了一陣?？墒?，真應(yīng)了那句老話，“江山易改，稟性難移”。好日子沒過幾天，肖朋便又手癢難耐。他偷偷摸摸地故伎重演。一來二去的，谷老板給他的錢，又被他輸個凈光。沒辦法，他便編造出種種謊言，向谷老板要錢。眼下，他已不顧什么臉面，他甚至覺得，谷老板給他錢是應(yīng)該的，要是沒有他肖朋，谷建中就不會有今天。

幾次下來，谷老板便有所察覺了，當(dāng)肖朋又一次向他伸手要錢時，他說：“大朋啊，你落腳時間不長，用錢的地方的確很多。不過我總覺得你的錢花得有點離譜，你能不能把你最近的花銷先列個單子，給我看看?！毙づ笏榔べ嚹樀卣f：“谷哥，你、你怎么能不相信我呢？我的錢真的都花到正地方了?！惫壤习逭f：“先按我說的去做吧。如果你真有困難，我會幫你的?！边@次，肖朋碰了個軟釘子，心里十分不悅。他想，暫時還不能跟他來硬的，先委屈一下吧。于是，肖朋挖空心思偽造出一份假清單，交給了谷建中。

這時，肖朋一個幾年未見的賭友突然找到他，說是從南方來了個闊佬，出手很是大方。賭友準備聯(lián)合肖朋，狠砸他一杠。只是現(xiàn)在手頭賭資不足，讓肖朋再湊個三萬五萬。肖朋被說動了心，再次來找谷建中要錢：“谷哥，那個單子你也看了，我沒騙你吧！最近兄弟在黑龍江聯(lián)系了一個大客戶，我想親自去一趟，爭取把他拿下。你再給我拿點活動經(jīng)費?！惫壤习寰o皺著眉頭，憋了好一會兒，才說：“肖朋啊，你是不是拿你谷哥當(dāng)三歲孩子了？能開得了這么大的公司，我什么樣的場面沒見過，什么人沒見過？是誰都能糊弄得了的嗎？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工作，并且我給你的工資，在公司里屬中上等，足夠你日常生活開銷的了。我說過，你的生活包在我身上?？墒俏也荒馨阗€博，那是個無底洞！”

肖朋沒料到，自己的伎倆一下子被谷建中戳穿了。他不得不使出殺手锏：“谷哥，做人得講個良心，不能卸磨殺驢。這道理你比我懂，就不多說了。我只想提醒你一下，你今天的好日子，是怎么來的？”谷建中毫不讓步：“怎么來的？我拼搏來的。肖朋，你不要再胡鬧了好不好！”肖朋再施淫威：“谷哥，還用我把老底給你揭穿嗎？”谷建中終于火了：“肖朋，你給我出去！”肖朋也窮兇極惡起來：“谷建中，你別忘恩負義。沒有我，你能有今天？你的公司最起碼得有我一半！”谷建中怒道：“肖朋，你簡直就是一條瘋狗！保安，把他給我轟出去！”話音剛落，兩個保安進來，扭住肖朋，把他推了出去。肖朋臨出門時喊了句：“谷建中，你這個殺人犯！”

肖朋心中的怒氣無處發(fā)泄，就來到一個酒館，一頓猛灌，喝完踉踉蹌蹌地走了出來。也是湊巧，一名警察從這里路過。肖朋一把將他拉?。骸熬欤乙獔蟀?！”警察一愣：“你要報案？報什么案？”肖朋醉醺醺地說：“市里有個谷建中，谷老板，你認識吧？”警察想了想說：“你是說那個搞建材的谷老板吧？我聽說過。他怎么了？”肖朋說：“他是個殺人犯！”警察驚道：“我說，你喝了多少酒？胡鬧是不是！”肖朋嘲諷道：“哼！胡鬧？我親眼見的。警察同志，你是覺得他財大氣粗，不敢動他吧？”“你……好！既然這樣，咱們到局里說去?！本煺f完，招來一輛的士，把肖朋帶到了分局。

到了局里，肖朋的酒一下子嚇醒了。他想，要是真把那件事說出來，谷建中非被抓起來不可，這事做得是不是過分了？他吞吞吐吐起來。警察卻不依不饒了：“怎么？不想說了？告訴你，不把事說清楚，你走不了。第一，你攔截警察，妨礙公務(wù)；第二，你誣告他人。這兩項，都觸犯了法律。你掂量著辦?！彼紒硐肴?，肖朋心一橫，來了個竹筒倒豆子，把十幾年前谷建中撞死人的事，一五一十都說了出來。聽完后，警察嚴肅起來：“好！你在這兒等著，我再向有關(guān)部門核實一下?！闭f完，走了出去。

十幾分鐘后，警察轉(zhuǎn)了回來：“你說的確實是實情。不過，這個案子早已經(jīng)結(jié)了。”肖朋這一驚非同小可：“什么？結(jié)了？不可能！谷老板為什么還……”警察打斷他說：“你別急，我告訴你是怎么回事。”

原來，當(dāng)時谷建中一是太窮，二是妻子即將分娩，萬般無奈他只有出此下策。但他的靈魂一直在受著煎熬。后來他漸漸發(fā)達了，便千方百計找到了死者家屬，表示愿意承擔(dān)任何責(zé)任。其實，那個死者是個酒鬼，一天到晚爛醉如泥，對家庭不管不顧，家里對他也是怵得不行。他們見谷建中很有誠意，便表示愿意協(xié)商處理。谷建中給了他們一筆錢，超出了他們的想象，他們很滿意。交警方面也出了面，經(jīng)過勘察，證明死者也有一定責(zé)任，給予谷建中適當(dāng)處理，結(jié)案不究。這些肖朋哪里知道。

出了公安局，肖朋蒙了。原來谷建中并不是怕他，而是出于一種真心在幫助他呀。經(jīng)過一番苦苦思索，他又來到谷建中面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谷哥，我什么都明白了。我是個小人，你是真講義氣?，F(xiàn)在小弟甘愿受你處罰！”谷建中說：“大朋，你起來。告訴你，我不是講什么義氣，我只是講一點情義。不光你，咱們那些老鄰居有困難找到我，我都會助一臂之力。大朋，我再告訴你，真正講情義的還不是我?！毙づ笠苫蟮赝冉ㄖ校骸罢l？”谷建中正色道：“是你的父母，肖叔和肖嬸。他們在臨走之時，修改了遺囑，給你留下一筆錢，他們料定你會有今天?！毙づ罂奁饋恚骸肮雀?，這是真的嗎？爸，媽，我對不起你們啊……”谷建中接著說：“這筆錢就在我這里，但我不會給你胡花。你如果繼續(xù)惡習(xí)不改，我會砍斷你的手，寧可養(yǎng)你一輩子，你信不信？”

肖朋滿臉是淚地說：“谷哥，別說了，我只想問你，你的公司還要不要我？”谷建中說：“只要你自食其力，這里永遠是你的家?！毙づ笥猩詠淼谝淮蜗駛€人似的站直了身子：“谷哥，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