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阿伊努民族傳統(tǒng)文化資源的開發(fā)與利用

摘要：阿伊努民族是曾經生活在日本北海道、樺太南部及千島列島的原住民，以狩獵、捕魚、采集為主要生計方式。日本明治政府于1869年在北海道設立開拓使，開始對阿伊努民族實行殖民統(tǒng)治和同化政策。阿伊努民族語言和風俗習慣被視為陋習而受到禁止，日語成為了他們的母語，其傳統(tǒng)文化也被迫瀕臨滅絕的危險。然而，隨著二戰(zhàn)后日本旅游經濟的發(fā)展，阿伊努民族文化成為了北海道旅游業(yè)的一個亮點。綠球藻節(jié)是生活在北海道阿寒湖畔的阿伊努民族將其傳統(tǒng)送靈儀式與生息在阿寒湖中的生物體——綠球藻結合在一起而開發(fā)出的源于傳統(tǒng)而又有別于傳統(tǒng)的節(jié)慶文化。筆者將基于實地調查，對阿伊努民族綠球藻節(jié)的舉辦進行簡要介紹。

關鍵詞：阿伊努民族；綠球藻節(jié)；文化資源；開發(fā)與利用

一、阿伊努民族的傳統(tǒng)送靈儀式

阿伊努民族認為，世界分為“卡穆依莫昔里（kamuimoshiri）”和“阿伊努莫昔里（ainumoshiri）”，即神的世界和人的世界。神住在神國，為了給人們提供食物和衣料而化身為各種動物和植物下凡至人的世界來居住。阿伊努民族為了感謝和回報神對人們的饋贈，進行盛大的將神的靈魂送回神國的儀式，這就是送靈儀式，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是“送熊靈”儀式。獵人在初冬至第二年早春，從熊窩中捉住剛出生的幼熊，帶回家精心飼養(yǎng)二至三年后進行宰殺，將其靈魂送回神國。人們通過舉行酒宴、祭供、祈禱等盛大的儀式來感謝熊神，并囑托熊神將人們的心意帶到居住在神國的其他諸神那里，希望諸神給人類賜予更多的恩惠。

二、綠球藻節(jié)的起源

綠球藻是生長在淡水湖中的綠藻類植物，會形成直徑為1厘米到30厘米不等的球狀體，外觀像綠色毛絨球。除了日本，綠球藻還分布于歐亞大陸、大西洋北岸諸島、冰島、北美大陸的五大湖周邊等地，形成一個環(huán)繞北半球的帶狀分布圖。但呈現(xiàn)球狀體的只見于阿寒湖以及冰島的蚊子湖。最近研究結果表明分布于北半球各地的綠球藻極有可能起源于日本，由候鳥傳至歐美。在日本，綠球藻于1921年被指定為國家“天然紀念物”，于1952年進一步被指定為國家“特別天然紀念物”。

在20世紀40年代，由于盜采、周邊發(fā)電站的建設造成的阿寒湖水位的下降等原因，阿寒湖中的綠球藻一度面臨了滅絕的危機。為了保護綠球藻，當?shù)鼐用耖_展了設立“綠球藻愛護會”、管制盜采并呼吁人們將擅自采走的綠球藻送還于阿寒湖等運動。1950年，作為將歸還過來的綠球藻放回阿寒湖的儀式，舉辦了第一屆綠球藻節(jié)。

三、綠球藻節(jié)的舉辦

綠球藻節(jié)從1950年開始每年舉辦一次，2012年迎來了第63屆。它是將阿寒湖“特別天然紀念物”綠球藻與阿伊努民族傳統(tǒng)送靈儀式相互結合起來的產物，隨著旅游經濟和文化的發(fā)展，起初為了保護自然生物體而舉行的這個節(jié)日目前已經發(fā)展成為代表阿寒湖地區(qū)乃至北海道的重要節(jié)慶。

從1974年的第25屆綠球藻節(jié)開始于每年10月8—10日間舉行。在這里筆者所記錄的是2012年第63屆綠球藻節(jié)的情形。綠球藻節(jié)的具體日程如下：2012年10月8日（月）

10：30 關于綠球藻的講演（地點：阿寒湖畔生態(tài)美術館）

13：00 綠球藻生長觀察會（地點：綠球藻館）

10月9日（火）

13：00 綠球藻舞蹈表演、神轎游行（生態(tài)美術館→阿伊努文化村）

迎接綠球藻儀式

19：30 進行祈禱（地點：湖岸）

19：45 火炬游行（湖岸→阿伊努文化村）

守護綠球藻儀式

20：15 進行祈禱（地點：阿伊努文化村傳統(tǒng)住宅“齊偕”）

阿伊努民族舞蹈表演（地點：阿伊努文化村廣場）10月10日（水）

送會綠球藻儀式

10：00 進行祈禱（地點：阿伊努文化村傳統(tǒng)住宅“齊偕”）

10：30 綠球藻游行（阿伊努文化村→湖岸）

11：30 送回儀式（地點：湖岸）

舞蹈表演以及祈禱

乘圓木舟將綠球藻送回阿寒湖

綠球藻節(jié)由阿寒町、阿寒觀光協(xié)會及阿寒湖阿伊努協(xié)會共同舉辦，具體事務主要由阿寒觀光協(xié)會和阿寒阿伊努協(xié)會負責。其中，阿寒觀光協(xié)會負責宣傳及整個節(jié)日日程的安排、組織與協(xié)調，阿寒湖阿伊努協(xié)會擔任與綠球藻的“迎接”、“守護”與“送回”儀式相關的具體事務。

下面筆者將主要介紹綠球藻節(jié)的核心環(huán)節(jié)——“迎接”、“守護”、“送回”的儀式。這三個儀式的依次進行恰恰是對傳統(tǒng)社會中對熊的信仰行為——捕捉熊、飼養(yǎng)熊和送熊靈這一全過程的新的演繹。所不同的是，首先，熊是神，而綠球藻并非被現(xiàn)代的阿伊努民族認為是神。綠球藻節(jié)的第一代祭司山本多助先生曾經說過阿伊努民族舉辦綠球藻節(jié)是為了感謝養(yǎng)育綠球藻和人類的大自然，而并未將綠球藻視為神。其次，對熊的信仰行為體現(xiàn)的是人與神之間“互惠互利”的共生關系；綠球藻節(jié)體現(xiàn)的是在現(xiàn)代旅游經濟的促動下阿伊努民族與阿寒湖畔的“和人”之間形成的相互依存的共生關系。

（一）“迎接”的儀式

10月9日晚7點半，“迎接”綠球藻的儀式正式開始。一艘圓木舟從漆黑的湖面上緩緩駛向湖岸，圓木舟上坐著三個人，一個人手里舉著火炬，一個人在劃船，坐在中間的人用雙手捧著擺有綠球藻的用樹枝編織成的圓形托盤。這個綠球藻是為了舉行儀式而獲得特別許可后采來的。湖岸的第一排站著迎接綠球藻的幾名男子，站在其后面的是從北海道各地集聚到阿寒湖來參加綠球藻節(jié)的150多名北海道阿伊努協(xié)會各支部成員，所有的人身著民族盛裝，女性們唱著綠球藻歌。①當圓木舟靠岸時，由岸上的一名男子接過綠球藻將之放在事先準備好的祭壇上，隨后由祭司②說一些表示迎接的祈禱語。說完祈禱語后，祭司便將擺有綠球藻的托盤捧在雙手中站在隊伍的最前方離開湖岸朝著阿伊努文化村的方向駛進。緊隨其后的所有阿伊努民族成員站成兩列，手里舉著火炬③，唱著綠球藻歌曲慢慢駛向阿伊努文化村。游客們或者站在隊伍的旁邊一邊觀看一邊進行拍照，或者索性跟著隊伍一起行進。除了游客，還有很多新聞媒體人士始終跟著隊伍進行拍攝。大約30分鐘后，游行隊伍到達阿伊努文化村廣場。

（二）“守護”的儀式

到達阿伊努文化村后，祭司將綠球藻放在搭在傳統(tǒng)房屋“齊偕”前的祭壇上，隨后在“齊偕”里舉行簡單的守護綠球藻的祈禱。這個時候在屋外的廣場舉行阿伊努民族傳統(tǒng)舞蹈表演。表演是由專程來參加綠球藻節(jié)的北海道阿伊努協(xié)會各支部的成員分別展示流傳于當?shù)氐奈璧?，有劍舞、弓箭舞、鶴舞、豐收舞、甩頭舞等。參加表演的人不僅有大人，還有小孩兒，整個場面充滿歡愉與和諧。這時眾多游客也在旁觀賞，為了使游客加深對阿伊努舞蹈的了解，在每個表演開始前由報幕員介紹舞蹈的來歷和寓意。在舞蹈表演結束以后，綠球藻將被拿到“齊偕”里存放。游客們觀看完表演后，在阿伊努文化村的工藝品店購買一些禮品。

（三）“送回”的儀式

10月10日上午10點開始舉行“送回”綠球藻的儀式。作為“送回”儀式的第一個環(huán)節(jié)，在“齊偕”舉行祈禱，這是綠球藻節(jié)的第三次祈禱④?！褒R偕”的上座上擺放著各種祭品，如茄子、牛蒡、胡蘿卜等蔬菜，蘋果、葡萄、梨等水果以及米餅和各種糖果，綠球藻被置于各種祭品的中央?！褒R偕”的地爐的一側坐著祭司和阿伊努文化村的其他長老，對面坐著來自北海道其他地區(qū)的阿伊努民族長老。先由兩名專門負責斟酒的年輕男子給在座的每一位長老的碗中倒入被稱為“陶腦陶（tonoto）”的神酒，每位長老用神筷將碗中的酒蘸一些后灑在地爐中的火上面，意味著給火神獻酒，然后將碗中的酒喝掉。長老們喝完后來自各個地區(qū)的阿伊努民族女性代表到地爐邊用同樣的方式給火神獻酒。祭司一邊向火神獻酒，一邊用阿伊努語說祈禱語。整個儀式在莊重而嚴肅的氛圍中進行。祈禱結束后，同樣由祭司手捧綠球藻并形成以阿伊努民族組成的長長的隊伍離開阿寒湖文化村。隊伍中的每一個人穿著民族盛裝，排成兩列慢慢行走在阿寒湖畔的中心商業(yè)街上，行駛在隊伍前方的面包車里通過揚聲器播放著綠球藻歌。游客們停住腳步觀看游行隊伍，各家酒店的老板和職員在酒店門前一齊拍手歡迎隊伍的到來。

游行隊伍的目的地是湖岸，隊伍首先到達的地方是前田正名胸像前，這個胸像是于1961年為了紀念前田正名先生為阿寒湖畔的開拓建設作出的杰出貢獻而建的。首先由財團法人前田一步園現(xiàn)任理事長迎接隊伍的到來，祭司將綠球藻放于胸像前，然后用神筷獻酒。獻酒結束后，幾位男性長老一同站在胸像前進行阿伊努式敬禮。獻酒和敬禮結束后，由一名男子在胸像前跳弓箭舞來表示對前田正名先生的敬意。

離開前田正名胸像后，游行隊伍前往阿寒岳神社。到達阿寒岳神社時，由神社的神官接過綠球藻將其拿到神社的前殿里進行日本神道式祝詞儀式。然后，神官將盛著酒的大腕遞交給祭司，祭司和站在其旁邊的阿伊努民族男子們每個人輪流喝一口碗中的酒，并擊掌示禮。

神社的儀式結束后，游行隊伍繼續(xù)前行來到湖岸。到達湖岸，首先進行舞蹈表演，這次表演主要是由阿寒湖阿伊努文化村的人們擔當。隨后在設于湖岸的祭壇前再一次進行祈禱。祈禱結束后，由祭司捧著綠球藻坐上停靠在湖岸邊的圓木舟，另外還有兩名男子坐在祭司的一前一后的位置劃船。湖岸上的阿伊努民族以及游客們目送著圓木舟緩緩離開湖岸。在離湖岸大約十幾米處，祭司將圓盤中的綠球藻輕輕地抓起并小心地放回湖水中，全部放回后圓木舟返回到湖岸，意味著綠球藻節(jié)圓滿結束。

四、結語

整個綠球藻節(jié)由兩個部分組成，一是以阿伊努民族以外的阿寒湖畔居民為主的活動，如綠球藻舞蹈表演、神轎游行；二是以阿伊努民族為中心舉行的“迎接”、“守護”、“送回”的儀式，后者將阿伊努民族的傳統(tǒng)信仰文化與當?shù)氐穆糜谓洕袡C地聯(lián)系起來構成了綠球藻節(jié)的核心部分。從漆黑的湖面上緩緩駛向湖岸的圓木舟與綠球藻、祈禱、火炬游行、在阿伊努文化村廣場以及湖岸上的阿伊努民族舞蹈表演、乘圓木舟將綠球藻放回阿寒湖，這些儀式的所有流程都是在游客的參與下進行，具有濃烈的“表演”色彩。可見，綠球藻節(jié)是借助綠球藻這樣一個生息于阿寒湖中的生物體及阿伊努民族傳統(tǒng)信仰儀式，以“表演”的方式呈現(xiàn)的一種新的文化形式。通過舉辦綠球藻節(jié)，阿伊努民族的傳統(tǒng)送靈文化得到了很好的發(fā)展和傳承，同時眾多游客的到來為生活在阿寒湖畔的阿伊努民族帶來了豐厚的經濟利潤，可謂是一箭雙雕。

注：本研究獲國家留學基金管理委員會資助。

注釋：

①綠球藻歌是將一首傳統(tǒng)的阿伊努語神歌歌詞中的“卡穆依”（神）改成“瑪麗茂”（綠球藻）而形成的專門在綠球藻節(jié)上唱的阿伊努語歌曲。

②沿襲傳統(tǒng)，綠球藻節(jié)的祭司是由在阿伊努文化村里最具有威望的阿伊努民族老年男子擔任。

③筆者向當?shù)厝嗽儐栠^為什么要舉火炬，他回答說火神是阿伊努民族心目中最重要的神，舉火炬是其傳統(tǒng)信仰的體現(xiàn)。

④在一次儀式中進行多次祈禱是對傳統(tǒng)送靈儀式的沿襲與傳承，在傳統(tǒng)送靈儀式中，儀式每進行到一個階段都會進行一次祈禱，祈禱的目的是向神報告儀式進展的情況。

（作者簡介：黃英蘭（1979-），女，朝鮮族，中央民族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民族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