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火柴花如火如荼，“中國少年霍金”坐輪椅進清華

2012年初冬，一位平凡母親推著輪椅走在冬雪初落的清華大學里。輪椅上坐著一個陽光的少年，他就是清華大學改革開放后錄取的第一個雙下肢全殘疾的本科生矣曉沅。

矣曉沅也曾奔跑如風，然而6歲那年，他患上了嚴重的類風濕關(guān)節(jié)炎，11歲開始與輪椅為伴。母愛讓他陽光開朗，堅強獨立，矣曉沅因此被譽為“中國少年霍金”。母子倆相互的心靈救贖，催人淚下……

火柴花點亮生命信念，輪椅少年心里充滿陽光

父母的點滴疏忽，都可能使孩子稚嫩的人生蒙難。對此，郭瓊芳有著切膚之痛。郭瓊芳是云南澄江縣人，1986年7月，22歲的她從四川華西醫(yī)科大學畢業(yè)，被分配到云南玉溪市衛(wèi)校任教。兩年后，她與當?shù)匾妥逍』镆娱L城組建家庭。1991年3月，兒子矣曉沅降生。小家伙虎頭虎腦，小胳膊小腿胖胖的，結(jié)實有力。

然而，意外在一個平靜的清晨降臨了。1997年5月，郭瓊芳像往常一樣招呼兒子起床吃早餐，6歲的矣曉沅高燒，小臉通紅。郭瓊芳以為兒子感冒了，打過點滴后，矣曉沅的體溫降下來了?？山酉聛淼陌雮€月里，他斷斷續(xù)續(xù)高燒，醫(yī)生找不出病因，建議她陪孩子去昆明大醫(yī)院檢查。郭瓊芳在衛(wèi)校擔任護理班的班主任，不愿因家事影響工作。再則，她以為兒子發(fā)燒是長牙、骨骼發(fā)育引起的，去昆明就診是小題大做。

一天，郭瓊芳翻出剪刀給兒子剪指甲。她捏住兒子左手食指，矣曉沅帶著哭腔往回縮：“好痛，不剪了。”如此簡單輕微動作，兒子為何反應(yīng)這么強烈？郭瓊芳心一緊，只見兒子十個手指關(guān)節(jié)明顯水腫，且略微畸形彎曲；再看兒子的臉，腮部淋巴結(jié)腫大。

當天下午，一家三口出現(xiàn)在昆明市第一人民醫(yī)院。醫(yī)生為矣曉沅進行全面檢查后，面色凝重：“孩子患的是類風濕關(guān)節(jié)炎。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們，他已錯過了最佳治療期，病情會進一步惡化。”夫妻倆相擁而泣，兩顆心暗無天日。

2002年10月，11歲的矣曉沅全身70%面積長滿了水痘。入院后，孩子高燒不退，水痘里潛藏的病毒通過血管流入顱內(nèi)、內(nèi)臟，引發(fā)嚴重肺炎。因常年服用大劑量激素，矣曉沅的股骨頭全部壞死，清醒過來后，他再也無法站立行走……郭瓊芳肝腸寸斷，矣長城的心也碎了。

一次，郭瓊芳推著兒子來到小區(qū)門口，指著馬路對面一柄紅白相間的遮陽傘說：“你看傘底下那個修鞋的伯伯，雖雙腿殘疾，但手藝好，靠修鞋養(yǎng)家糊口，活得多實在！曉沅，過兩年媽也幫你在小區(qū)里支柄遮陽傘，你學修鞋配鑰匙，這是你以后最好的出路。”矣曉沅心高氣傲，從未想過將自己的命運拴在一柄小小的遮陽傘下。在小區(qū)拐角的河邊，矣曉沅告訴母親：“我口渴，你給我買支冰棍吧?！惫偡疾恢獌鹤佑靡猓瑥街比チ诉h處的冷飲攤。她拿著冰棍往回走時，眼前的一幕嚇得她魂飛魄散：矣曉沅已將輪椅搖進了河里，河水漫過了他的肩膀。

郭瓊芳沖過去，哭著將兒子和輪椅拖上了岸。矣曉沅捶打麻木的雙腿：“學校里沒有一個同學坐輪椅，我不敢見他們，活著沒意思?！惫偡加靡滦淇珒鹤宇^上的水：“媽媽對不起你。要是你有什么意外，媽也活不下去，還不如我先跳河?！蹦赣H眼里的絕望和痛苦，震懾了矣曉沅。

母親的哭訴，讓矣曉沅明白這樣的事實：自己的命運與母親緊密相連，他要是走了極端，母親也活不下去。矣曉沅抬手拉母親，抽噎著說：“我錯了，咱們回家吧?！?/p>

然而，矣曉沅臉上再也沒有了笑容，整天將自己關(guān)在家里。一天，趁父母上班，爺爺奶奶去超市購物，矣曉沅抓起拖把，將墻上自己小時候奔跑如風的照片掃落在地，砸得粉碎。郭瓊芳下班后，默默將碎玻璃清理干凈，沒有責怪兒子半句……

環(huán)境能改變?nèi)说男木场?003年6月，郭瓊芳和矣長城帶著兒子來到野外。6月的云貴高原天高日麗，滄桑的茶馬古道散發(fā)歷史云煙。放眼一望，美麗的火柴花開遍原野，仿佛織錦落在草地上。郭瓊芳指著輪椅碾過的地方，語重心長：“火柴花生命力最頑強，耐貧瘠干旱。你看，輪椅將它壓倒了，用不了幾分鐘，它又挺直身姿吐露芳華?！泵n蒼的云貴高原、險峻崎嶇的茶馬古道、如火如荼的火柴花，在矣曉沅心中交織成一幅頑強的生命畫卷，燦爛陽光在這個輪椅少年心中晃蕩……

心有千千結(jié)，智慧父親開啟兒子心鎖

2004年6月小學畢業(yè)，矣曉沅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中學。早在開學前一個星期，郭瓊芳就與矣曉沅的班主任溝通，希望同學們不要歧視、排斥兒子。同為母親，班主任能理解郭瓊芳的舐犢之情。開學那天，學校出現(xiàn)這樣一幕溫馨場景：郭瓊芳推著兒子走進教室時，班主任帶領(lǐng)班上同學，全體起立鼓掌迎接；兩個力氣大的男生將矣曉沅抱到了座位上，一位女生給他獻了一束花。班主任動情的話語在教室里回蕩：“班級就是一個溫暖大家庭，矣曉沅同學是我們的手足，大家要愛護他，幫助他。讓這份純真、寶貴的同窗之誼，在每個人心中長成一片茂密森林。”郭瓊芳深深向老師和同學鞠了一躬，表達心中的感動！

矣曉沅雖身體殘疾，但每次考試成績都名列全校第一。小小年紀，他就開始規(guī)劃未來就讀哪所重點大學。然而2006年5月，矣曉沅的類風濕關(guān)節(jié)炎嚴重惡化，他十根手指的長短，只相當于五六歲的孩子，且關(guān)節(jié)粗大隆起，手背血管呈蚯蚓狀彎曲；雙腿肌肉全部萎縮，15歲的他體重只有40多斤。郭瓊芳痛心地與丈夫商量：“我想帶兒子去大醫(yī)院，否則他連這點生活自理能力都會喪失?！狈蚱迋z再次讓兒子休學。這年8月，郭瓊芳獨自帶著兒子住進了北京博愛醫(yī)院。院方通過牽引、理療、紅外線、推拿等康復(fù)手段，兩個月后矣曉沅的肌肉萎縮、多滑膜關(guān)節(jié)炎和關(guān)節(jié)外病變得到控制；他右手5根手指恢復(fù)功能。醫(yī)生建議郭瓊芳：“你兒子現(xiàn)在已實現(xiàn)了最大限度康復(fù)，再住下去也不會有明顯效果，還是回家調(diào)養(yǎng)為好?！背鲈簳r，醫(yī)生在矣曉沅的殘疾證上寫著：肢體一級殘疾。

休學的漫長日子里，矣曉沅每天坐在家里，將心中失落、痛苦、糾結(jié)，及對命運的抱怨訴諸筆端，一年多時間里，他用殘疾的手掌創(chuàng)作了校園故事《第一片落葉》。小說里那個敏感孤獨的少年雖然只有15歲，但心已滄桑，千瘡百孔。這個少年就是矣曉沅的化身。

矣長城早年畢業(yè)于西南政法大學，學法律的他冷靜睿智，心理承受能力強。兒子情緒波動，殃及了妻子，致使家里一片愁云慘霧。他清醒地意識到：兒子的心理障礙比肢體殘疾更可怕，當務(wù)之急是要讓矣曉沅在精神上高高站立。

一天晚上，矣長城問兒子：“你覺得自己是最不幸的人嗎？”矣曉沅點了點頭：“那當然?！币娱L城又問：“你最大夢想是什么？”矣曉沅告訴父親：“雙腿自由行走，接受正規(guī)大學教育，做個有用的人?！痹瓉?，兒子看似消沉頹廢，其實骨子里他是個純真、有抱負、追求上進的好少年。矣長城心里有了底：“比你不幸的大有人在，他們中許多人戰(zhàn)勝肢體殘疾，推動人類文明進步，取得的成績令正常人都望塵莫及?！?/p>

接著他給兒子講述了英國科學巨匠霍金的故事，霍金終身以輪椅為伴，身高不足1.2米，體重只有27公斤，他全身只有3根手指能夠活動，說話必須靠語音合成器來完成。可就是這樣一個被大家公認的廢人，卻成了繼愛因斯坦之后，世界上最杰出的科學思想家和理論物理學家……矣曉沅被震撼了！

母子相互救贖，“中國少年霍金”坐輪椅進清華

父親離開房間后，矣曉沅發(fā)現(xiàn)枕邊多了一本《霍金傳》。他靠在床頭，細細品味霍金苦難而偉大的人生歷程：21歲的英國小伙霍金在劍橋大學求學時，不幸患上了使肌肉萎縮的盧伽雷氏癥，醫(yī)生曾斷言他最多只能活兩年，可霍金奇跡般地活了下來。后來他又因肺炎接受了穿氣管手術(shù)，被剝奪了說話的權(quán)利。霍金的頭只能朝右傾斜，肩膀也是左低右高，兩只腳朝內(nèi)扭曲?？伤珜懙目破罩鳌稌r間簡史》，用33種文字發(fā)行了550萬冊?；艚鸬纳鼈髌?，令矣曉沅肅然起敬，與霍金相比，自己的殘疾程度輕得多。這位科學巨匠就是一面鏡子，折射出了矣曉沅心中的狹隘、消沉及對生命的漠視！

次日早晨，郭瓊芳來到兒子房間：“曉沅，我給你貼幾張霍金名言?！薄爸匕Y襲來，我的期望值變成了零。自那以后，一切所得都成了額外津貼?！薄拔业氖种高€能活動，我的大腦還能思維；我有終生追求的理想，有我愛和愛我的親人朋友；對了，人只要有一顆感恩的心，生命就會出現(xiàn)奇跡……”矣曉沅熱血沸騰：是呀，自己坐著輪椅，視野高度不夠，但完全可以提高思想高度；要想贏得生命尊嚴，唯有堅強可供選擇。

2007年9月，矣曉沅在休學一年后，再次重返玉溪實驗中學上初二。心靈涅槃后，矣曉沅精神面貌煥然一新，見到老師和同學，他不再搖著輪椅繞道躲，而是面帶微笑爽朗招呼；實驗室在3樓，他行動不便，便幽默地向同學尋求幫助：“誰幫我，誰快樂?！睅讉€男生涌到他身邊，大家七手八腳將他連同輪椅抬到3樓。音樂課上，矣曉沅不再羞澀，與同學們一道引吭高歌……

內(nèi)心強大，引爆了矣曉沅的學習熱情，在醫(yī)院打點滴時，他左手插著粗大針頭，右手攤開書本和作業(yè)，坐在病床邊看書寫字。2009年9月，矣曉沅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績，升入云南省重點中學——著名的玉溪一中。

因身體原因，矣曉沅的青春期比正常孩子晚了兩三年。一天，郭瓊芳又像往常一樣幫兒子洗澡。矣曉沅紅著臉，雙手緊緊捂住褲腰帶：“媽，我長大了，你再幫我洗澡不方便。”郭瓊芳安慰兒子：“你是媽身上掉下來的肉，沒什么可避諱的。即便你60歲了，只要媽媽健在，你永遠是我眼里的兒子?！闭f完，她閉著眼睛將兒子抱進了浴缸，心里涌上一陣酸楚：兒子已是18歲的大小伙子了，如果身體健康，個頭肯定比自己還高一大截，怎會淪落到洗澡還讓媽媽幫忙的地步？郭瓊芳臉上帶著微笑，心里卻落了淚。

玉溪一中是封閉式寄宿學校，矣曉沅生活無法自理，只能走讀。每天早上7點，郭瓊芳將兒子送往學校，中午12點接他回家吃飯；下午1點半再送兒子去上課，傍晚5點接他回家。包括兒子上下晚自習，郭瓊芳一天的時間被切割成四塊，每天要在家和學校之間往返8趟。矣曉沅臨睡前，郭瓊芳還要為兒子進行兩個小時的腿部按摩。因長期早起晚睡，郭瓊芳睡眠嚴重不足。

矣曉沅是個懂事的男孩，清楚自己無法在體力上減輕母親負擔，唯有成績優(yōu)異才是對母親最好的回饋。矣曉沅極度自律，高中三年從沒在學校喝水，從沒在學校吃過零食，以免上廁所讓母親擔心。學習上，矣曉沅更是全方位優(yōu)異。他從未遲到早退，拒絕父母為他請家教，成績始終在班上遙遙領(lǐng)先。他的笑容比許多健康同學還純凈，心態(tài)比他們還陽光。矣曉沅將家里的藏書分發(fā)給同學閱讀；有同學生病，他讓郭瓊芳推著他去醫(yī)院探望。寒暑假，他還將自己整理的語文學習資料復(fù)印下來，送給班上每人一份。

矣曉沅愛好廣泛，高一、高二他連續(xù)兩年參加學校辯論賽，奪得團體一等獎；創(chuàng)作的古典詩詞：“書生拔劍可從戎，朝日行軍靜謐中。步踏九州擎彩練，疾行也似駕清風?！弊掷镄虚g滲透出自信昂揚，被刊發(fā)在校報上激勵師生。

全國物理、數(shù)學奧賽，矣曉沅三次獲得省二等獎。鑒于矣曉沅全方位優(yōu)秀，學校推舉他當選省三好學生。矣曉沅身高、體重與霍金相似，同樣以輪椅為伴；同樣昂揚感恩，有著聰慧的大腦；他的毅力和斗志也堪比霍金。師生們親切地稱他為“中國少年霍金”。

2012年6月，一年一度的全國高考拉開序幕，矣曉沅考出了679分的優(yōu)異成績。郭瓊芳和丈夫心情忐忑，唯恐沒有高校愿意接收兒子。矣曉沅心態(tài)卻很平靜，他告訴父母：“即便上不了大學，我也要自學實現(xiàn)人生價值。”

然而，捷報很快來臨，清華大學軟件學院主動向矣曉沅敞開大門。清華大學招生辦老師艾德生，風塵仆仆趕赴玉溪對矣曉沅進行面試。一番交談，艾老師感慨萬千：“矣曉沅心態(tài)很陽光，沒有一絲因殘疾帶來的消極態(tài)度，他自強不息的進取精神，很符合清華大學的校訓(xùn)。一般高校拒絕錄取生活不能自理的學子，但我相信矣曉沅高中三年都順利走過了，大學不會有太多問題?！庇纱耍訒糟涑蔀樵颇鲜∈孜豢既∏迦A大學的殘疾學生；也是改革開放后，清華大學錄取的第一個雙下肢全殘疾的本科生。

兒子求學生涯蘊含太多艱辛，2012年9月，48歲的郭瓊芳提前辦理內(nèi)退手續(xù)，一心一意在清華大學陪讀。校方考慮矣曉沅家經(jīng)濟壓力大，資助他1萬元助學金。他們還為這對特殊母子提供諸多便利，特意騰出留學生宿舍樓一層的一套兩居室，作為母子倆的生活空間。郭瓊芳每天推著兒子上下課很吃力，校方又將宿舍樓前的臺階修成了緩坡。學校圖書館為方便矣曉沅閱讀，還在大門口新安裝了叫人門鈴。

2012年11月28日，筆者在清華大學面對面采訪了矣曉沅和郭瓊芳。這位看上去尚未發(fā)育健全的輪椅少年自信陽光，樂觀開朗，就像家鄉(xiāng)云貴高原上一株挺立的火柴花。談及未來夢想，矣曉沅坦然表示：“我有兩個最大心愿，一是通過人工膝關(guān)節(jié)置換，能像正常人一樣自由行走；二是大學畢業(yè)后，擁有一份理想穩(wěn)定的工作?！边@也是郭瓊芳及其家人的愿望。祝這位不屈少年及其家人早日圓夢！

編輯/南山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