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在文學中的延伸

媒介，單數為medium，復數為media，也譯媒體 。原是指一種使雙方發(fā)生關系的中介物?！懊浇椤币辉~具有多義性，在不同場合有不同的含義。例如，我們可以說語言、文字是傳播媒介，可以說電話、電腦、報紙、書籍、電視等是傳播媒介；同樣，我們也可以說報社、出版社、電臺、電視臺是傳播媒介。”①在現代傳播學里，媒介是指傳播信息的載體、渠道、中介物、工具或技術手段及與之相應的媒介組織。20世紀60年代至70年代，在西方引起轟動的加拿大學者馬歇爾·麥克盧漢在《理解媒介》一書中提出“媒介即訊息”，“媒介即人的延伸”。這一媒介理論顛覆了媒介本身不重要的界說。人們認為媒介僅是運載物質或信息的工具，不能決定和改變它所運載的東西，但麥克盧漢看到了媒介的作用，媒介改變、塑造和控制著人的組合方式和形態(tài)，媒介本身就是訊息，他一直批評別人“忽視了媒介的性質，忽視了任何媒介和一切媒介的性質”。媒介的性質是“人的延伸”，麥克盧漢認為印刷品是人眼睛的延伸，收音機是人耳朵的延伸，等等，所以“一切技術都是肉體和精神系統(tǒng)增加力量和速度的延伸”②。

在文學活動過程中，文學的“媒介”以其特殊的方式優(yōu)先存在于傳播過程并不斷延伸。其特殊在于文學活動不僅從文學創(chuàng)作到文學作品再到文學接受，這是一個活動的過程；從馬克思主義經濟學角度，又可以將文學創(chuàng)作視為“藝術生產”，文學接受視為“藝術消費”，因而從意向性可以將文學過程理解為兩個：藝術生產——價值生成——藝術消費；文學創(chuàng)作——文學作品——文學接受。③其中從藝術生產到藝術消費的流程中可見，藝術傳播促使文學媒介在歷史演進呈現出不斷變化且具有不同特質及不同的媒介階段，諸如，口頭傳播、文字傳播、機械印刷傳播和電子媒介傳播等階段，不同的媒介通過變化的聲音、文字、聲像等載體傳遞著信息，延伸著思維。另一活動過程的文學創(chuàng)作與文學接受是以文學作品為中心而展開的交往活動，因而，文學媒介的特質也就在文學作品的內在層面上得以呈現，“言者，明象者也?！雹苷Z言文字這種區(qū)別于其他藝術的獨特媒介，通過其自身不同的語法，排列組合，傳遞優(yōu)秀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延伸著他們睿智的思想。

文學活動過程中的文學媒介

就傳播學的意義上，從藝術生產——價值生成——藝術消費這個文學活動過程看，文學的價值是以傳播媒介（傳輸語言的物質渠道）為載體而完成的，載體在時代的變化中呈現出不同的特質，如傳輸詩句的竹簡、手工印刷書、機器印刷書、電子書等。由此，在歷史演變過程中，文學經歷了從“口頭傳播”、“文字傳播”到“機械印刷”和“電子”媒介傳播等諸種階段。⑤由于傳播媒介的特質與流變，直接影響到文學的發(fā)展，因而媒介優(yōu)先的存在于藝術傳播過程，并以其載體的身份和特質，從范圍、性質、速度等多方面進入文學活動，并成為文學得以存在的前提。其關系如圖：

文學活動經歷藝術生產過程、藝術傳播過程和藝術消費過程三個階段。在藝術生產過程的主體生產者的創(chuàng)作完成后以物化形式，即文學媒介來最終傳遞到藝術消費群體中，直至藝術消費活動后最終完成整個文藝活動。文學媒介是藝術生產過程完成并得以傳遞成果的物質載體，文學媒介伴隨著文學藝術的發(fā)展經歷了口頭、文字、機械印刷、電子媒介等階段，在歷史的發(fā)展變化中，每種傳播媒介為文學的發(fā)展提供物質條件并推動著文學的演進，媒介在文學中成為消費者與創(chuàng)作者溝通的首要前提，由于媒介不同，在每個階段文學也就呈現出不同的特質：

口頭傳播是一種口口相傳的傳播方式，在這一時期，文學的傳播媒介僅局限于面對面的傳播，傳播范圍受到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因而文學的內容極易流逝，無法保存文學作品的全貌及價值。在原始文學的存在現狀中可見恰恰由于口語媒介的局限，帶來了成果難以保存、容易流逝等諸多問題。中國的《詩經》和古希臘的《荷馬史詩》等文學著作就是民間口頭流傳的歌謠經后人整理的人類早期重要的藝術杰作。

文字的發(fā)明帶來了人類文明，在中國文學發(fā)展歷程中，繼口語媒介之后而獲得的一種新型媒介方式——手工書寫。中國文學從先秦開始通過文字進行傳播，以手工書寫并作為主要的傳播媒介，記錄并創(chuàng)造了先秦、兩漢、魏晉南北朝和唐代文學的文學成就，尤其是中國古典詩所經歷的四言、五言、七言等多種形態(tài)的發(fā)展與演化歷程?？梢哉f這種媒介所給予文學的不僅僅是載體本身，更多的是使文學突破時空限制，創(chuàng)造輝煌，在文學史上記錄并延伸人類的智慧，使后人在咀嚼與玩味中繼承文學所特有的本質。

機械工業(yè)文明在文學創(chuàng)作的快速傳播及流通中起到了無法取代的地位，同時，在諸多文學思潮的信息傳遞，精神延伸上無可比擬，且促使人們開始從印刷符號去理解文學本身。印刷媒介的發(fā)明和發(fā)展，不僅拓展了文人學者的眼界、豐富了他們的修養(yǎng)，也使新的文學大量、快捷復制，并使其能夠在普通讀者中傳播成為可能，也使中國清末民初（20世紀初）梁啟超等人發(fā)起的“小說界革命”能夠得以實施成為可能。與口語媒介和文字媒介相比，印刷媒介使社會成員中的識字群體人數逐漸增加，文學的消費者和接受者數量得以隨之增長，同時，在文學活動中由過去少數文人雅士的消費群體轉化為普通市民層的變化，促進了文學大眾化的進程。從這一變化中我們還可以看到“它代表了現代工業(yè)化的機械印刷媒介對于中國古代人工印刷媒介的勝利征服。同時表明，中國文化現代性的發(fā)生是與傳播媒介的現代性革命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中國人、尤其是精英人物，可以在外來西方政治制度、思維方式、學術體制、法律制度等面前表示出種種懷疑、反對、拒絕等姿態(tài)，但在機械傳播媒介的引進上，卻似乎顯得毫不猶豫和十分大膽。在機械傳媒面前，矜持和猶豫都是多余的了。無論上層官吏還是下層民眾、知識精英或普通公眾，誰都想通過書籍、報紙和雜志而奪得話語控制權?！雹蘅梢?，媒介的變化所改變的不僅僅是傳播群體也是一種話語在話語實踐中的控制權，是對更廣闊的傳播群體的話語權，是在話語中延伸現代性的信號與思想。

電子媒介（主要指電子計算機、電視、互聯(lián)網、手機等等）的產生是繼機械印刷之后的一種新技術，從深層上來說更是一種社會“新尺度”的創(chuàng)造；而這種社會“新尺度”勢必會導致新的社會內容的出現，并成為新內容的重要組成部分。電子媒介普及，正如麥克盧漢所說，這將使人們在更高的層次上重新部落化，也就是進入全球生活的革命性變化。電子媒介使信息傳播瞬息萬里，接受群體可以足不出戶地借助電子媒介掌握地球上的重大事件，可以面對面地交流卻根本無須在意時空限制。同時帶來了閱讀體驗上的新鮮感并改變了傳統(tǒng)創(chuàng)作與接受的分離方式，文學在交互中得到更廣泛的延伸，進而日益改變了人們的審美方式，使“審美日?；被蛘哒f是“日常審美化”的轉變。

以上只是極簡要地描述了文學媒介的演化狀況。從文學活動過程來看，文學媒介隨著人類生活的發(fā)展在不斷地演化和實現科學技術創(chuàng)新，大致經歷了口語媒介、文字媒介、機械印刷媒介和電子媒介幾個階段。但是在歷史演進中，舊有的媒介并未消亡，也沒有被新型媒介所替代，而是不同時期，新媒介在文學活動中呈現出各自的主導趨勢，同時也會與已存的一種或多種媒介疊加到一起共同對文學發(fā)展起作用，例如，今天的文學活動中，電子媒介已躍然成為主導趨勢，但印刷媒介也沒有消亡。所以，傳播媒介的多重疊加和融合，使得今天的公眾似乎置身在由媒介制造的審美生活中，這種比現實顯得更真實和更具誘惑力的現實，也正是媒介所延伸出來的。

文學作品內在層面的文學媒介

從文學創(chuàng)作——文學作品——文學接受這個過程看，文學作品呈現一種核心存在狀態(tài)，文本是文學創(chuàng)造成果的標志，將文學凝結為一種話語存在，并預示著文學接受過程的即將開始。因而，從文學作品內在層面上，文學與其他藝術媒介的不同，如圖所示：

文學與其他藝術形態(tài)最本質的區(qū)別就是其使用的媒介不同，作為表演藝術的音樂是通過聲音、節(jié)奏和旋律來傳遞情感，著重于延伸人們的聽覺；繪畫是通過畫布和顏料來展現人類豐富的想象，延伸人類的視覺；雕塑是通過選擇不同的材質，通過對形狀的創(chuàng)作延伸人們的觸覺；電影、歌劇和文學都是通過媒介，作用于人的多重感官，延伸人類的情感。

在文學活動中，作家與讀者是借助語言文字這一符號來傳遞信息，完成交流的。符號學大師羅蘭·巴爾特曾在《從作品到文本》一文中就提出：“文本是個由語言構成的抽象空間……重要的是：文本是以語言為媒介?！雹哌@一觀點直接指明語言符號在文學文本中的媒介作用，以及通過這一媒介符號在文本中能夠由字音和意義構成“多重圖式化樣貌”。相比于節(jié)奏、顏料、泥土、膠片等載體，文學媒介直指語言文字，其音、形、意的多重組合，從媒介本體上呈現出語言文字的綜合性特色。諸如郭沫若的《鳳凰涅槃》中“我們新鮮，/我們凈朗！/我們華美，/我們芬芳！/……翱翔！翱翔！/歡唱！/歡唱！”這段詩歌用響亮的“ang”韻，把字音按規(guī)律組合搭配，從聲音的高昂響亮中傳達出活潑健朗的情調，展現了鳳凰再生后狂歡的氛圍。美國語言學家薩丕爾對語言的定義是：“語言是純粹人為的、非本能的，憑借自覺地制造出來的符號系統(tǒng)來傳達觀念、情緒和欲望的方法。”⑧因而，語言文字是由字音和意義構成的人類重要交際工具，是人類創(chuàng)造的用以表達人類思維的符號。這一媒介與其他藝術媒介的不同特色就在文學活動中，文學由表及里的展現文學形象，進而深入到文本深層意蘊的層面，表達思維，傳遞信息。

文學文本媒介的語言文字不僅不同于其他藝術媒介，具有獨特特性，也與一般的語言文字有著顯著的區(qū)別。也就是說，普通的語言指向的是外在的現實，是符合客觀經驗的語言系統(tǒng)，文學中的話語已經進入一個由創(chuàng)作者所創(chuàng)造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可以假定，諸如“月是故鄉(xiāng)明”“感時花濺淚”等明顯帶有指向人類的內心世界，且不合乎現實邏輯的語言：月亮只有一個，不會因為地域不同而有分別；花也是不可能流出眼淚的。但作家創(chuàng)作過程中通過自己的語言文字展現著充滿人類情感的世界?？梢姡藭r的“月亮”已經負載了中國文化中的“原型”意蘊：思鄉(xiāng)、相思之情，借寫月亮表達詩人懷念家園、父母的情思；或是表達詩人孤獨與寂寞的心態(tài)；或是在月亮的永恒和盈虧的循環(huán)變化中喚起了人們蒼茫持渺的宇宙意識和歷史意識，喚起了具有廣大空間的人生喟嘆；再或者是一種永恒與自然的象征中國士大夫逃避紛紜的現實苦難、超凡脫俗的人格化身。等等。可見，這種具有符號性的語言文字媒介是文本的最外層，透過這一符號所呈現的意義層面可見其所承載的深層歷史文化意蘊。因而，無論是作家創(chuàng)作過程還是讀者的接受過程，都必然且先進入這樣一個話語環(huán)境中，這個話語已經呈現其獨特的存在狀況。

法國思想家?？抡J為“話語形式，不是構成一系列言語的語言結構，而是這樣一個事實，即我們生活在一個凡事都要說出的世界……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完全是被話語所標示、與話語相交織。話語是指被說出的言語，是關于被說出的事物的話語，關于確認、質疑的話語，關于已經發(fā)生的話語的話語。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生活的這個歷史世界不可能脫離話語的各種因素，因為話語已經扎根于這個世界而且繼續(xù)存在于這個作為經濟過程、人口變化過程等的世界中?！雹崴?，話語不可能囊括所有語法規(guī)則的概念和語言學規(guī)則，話語是由符號構成的，在各個不同歷史時期，話語這一符號超越了符號本身，建立了與世界的聯(lián)系，呈現出在話語背后的世界歷史文化。且這種呈現是創(chuàng)作者通過自己所精心創(chuàng)作的話語世界，在特定的讀者群體中造成其強烈的感染效果，以期最終實現自己在想象中通過話語展現文化進而挑戰(zhàn)社會權力關系的意圖，這就是?？滤f的“話語實踐”。相應地，讀者閱讀文學文本也是在感知這樣的話語中，想象并獲得自己的存在狀況，調整自己所處的社會權力關系。

總而言之，媒介的多義性帶來文學媒介的多義性，但在文學活動過程中，媒介優(yōu)先的存在于文學活動過程的事實是不可改變的，在媒介歷史演進中不同樣式的文學媒介帶來了文學發(fā)展、變化中不同的特質。目前，雖然我們面臨著多重融合的媒介視閾里，看似囿于其中，但文學媒介延伸的不僅是人類審美意識，從文學獨具的語言文字媒介特色中，可見無論是作家創(chuàng)作還是讀者閱讀都力圖在特定的“話語實踐”中呈現歷史文化意蘊以及從更深遠的層面展現審美文化空間并實現社會話語權力的建構。

注釋：

[1]郭慶光：《傳播學教程》，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

[2][加]馬歇爾·麥克盧漢：《理解媒介——論人的延伸》，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年版。

[3]童慶炳：《文學理論教程》（第四版），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

[4]王弼：《周易略例》，北京：九州出版社，2009年版。

[5]王一川：《文學理論講演錄》，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

[6]王一川：《中國現代性體驗的發(fā)生——清末民初文化轉型與文學》，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2001年版。

[7]轉引自張北辰：《基于符號學向度的<讀者>文本話語分析》，《蘭州大學傳播學碩士論文》。

[8]薩丕爾：《語言論》（陸卓元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年版。

[9]轉引自劉北成：《?？滤枷胄は瘛?，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版。

作者簡介：

王琳琳（1977— ），漢族，文學碩士，寧夏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文藝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