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攤兒

回想少年往事，我其實是最早下海擺攤兒的，遠遠早于那些“富一代”。當然是盲目的行動，是無意識的冒險行為。

小時候，我特愛連環(huán)畫，連環(huán)畫俗謂“小人書” ，記得是一毛左右一本，幾分錢一本的也有，最貴的也不過兩毛。成套的有《東周列國》《岳飛全傳》《三國演義》等，其后又有了《紅樓夢》。我至今仍然愛好文學(xué)歷史，也能嫉惡如仇、富有使命感和同情心，大概也是與此有關(guān)吧。至于《紅松嶺》《青松嶺》《小雄鷹》等，現(xiàn)在還能記起名字，但內(nèi)容早已忘卻了。電影版本《特殊身份的警官》，那時是很受歡迎的。我還記得幾位畫作者，賀友直、施大畏、趙宏本。施大畏先生還經(jīng)常在早期的《故事會》里做插圖，今天不知道還有幾人能記得起來。

還沒上學(xué)以及上學(xué)初期，我以看圖畫為主。其后，學(xué)會了查字典，對照著“小人書”里面的文字查字音、查解釋，逐步地認識了不少字，懂得了很多道理。那時，爸爸媽媽負擔并不重，家庭開支不多，爸爸能掙不少的“副業(yè)”錢。每每新華書店來了新“小人書”，我就跟爸爸要錢買。那時媽媽很溺愛我，如果爸爸不給我錢，媽媽往往會站在我這邊，幫我把錢要過來。

由于喜愛“小人書”，新華書店成了我的最愛，除了周一盤點不開門，每天都要去那里一趟，有時好幾趟，幾乎每次都是待到店員要下班關(guān)門了，我才戀戀不舍地回家。一閉眼睛，至今似乎還能聞到店里書的香味。

書店的每個角落我都很熟悉，我甚至在書柜底下發(fā)現(xiàn)一只碩大的老鼠，它快要死去，還在掙扎。當我告知店員時，她們尖叫著慌作一團。我驕傲地拿起掃把，把它勾出來，推到門口，一用力，把它掃到了大街上。然后，我故作鎮(zhèn)靜地指著櫥窗里一本新到的“小人書”，問：“這一本多少錢？”店員說：“哪一本，《李陵牌》？”其實是《李陵碑》，說的是楊家將中楊業(yè)兵敗后，在李陵墓碑前感懷，以頭觸碑身死的故事?？蓱z我當時只認識“李”字和“陵”字，店員念“碑”為“牌”，誤導(dǎo)了我很久，直到學(xué)會了查字典才糾正過來。當時人們的文化素質(zhì)，由此可見一斑。

由于太癡迷“小人書”了，我吃飯時看，走路時看，睡覺前也要看。時間長了，居然對它有了一種嚴重的“饑渴感”。爸爸媽媽不可能每次都拿錢給我去買，可是書店又到了幾本無比好看的“小人書”，怎么辦？我得想辦法了。那時的書店是封閉式的，不可能竊到，再說了，讀書人是不恥于干這個的，我從小就懂。后來機會來了，是我的大弟弟啟發(fā)了我。那時他非常貪吃，并非吃不飽，而是饞。如何弄錢解饞，“饞人”自有辦法。爸爸幾乎每晚都會洗澡，他把衣服掛在浴室門口的椅子上。一天，我看見大弟把手伸進爸爸的衣兜里，掏出了錢包。我遠遠地看著，緊張得連大氣都不敢出。只見他打開錢包，挑了一張錢，從容地把錢包放回爸爸衣兜里。我的大腦充血，嗡嗡地響。怪不得他能經(jīng)常弄來好吃的在我面前顯擺。原來如此！我要告發(fā)他！但轉(zhuǎn)念一想——于是，我也能經(jīng)常有錢買“小人書”了。但是，好景不長。因為我的一次嚴重失誤，導(dǎo)致弟弟解饞和我買“小人書”的經(jīng)費來源徹底被切斷了。

一天晚上，趁著爸爸洗澡，弟弟拿完了錢，該輪到我了。那天晚上，我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緊張得要命，摸了一張錢就跑。等心情平靜下來，一看，我驚訝得差點暈了過去。十元！我拿的竟然是十元！諸位，我以前只敢拿一毛的，碰上價格一毛以上的“小人書”，我只能分兩次拿啊。十元，絕對是一筆巨款！要知道那時普通干部一個月的工資也不過是三四十元?。∥颐闪?，然后決定放回去。結(jié)果，我正在放回去的時候，爸爸洗好了澡，來穿衣服了，我被抓了個現(xiàn)行……

后來，我很少有機會得到錢來購買“小人書”了，于是把自己的和別人的交換著看。我還記得，大家在扉頁上都喜歡寫上這么幾句話：“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借了不還，再借很難。” 我用這種交流方式也看了不少的“小人書”。

某一天，大概是1979年的某個星期六。我盤算已久的擺攤兒即將開始。上午的課結(jié)束了，我放學(xué)回到家里，把書包清空，裝入連環(huán)畫。一只書包裝不下，我找來當時媽媽們普遍使用的“豬肚”包兒，這種包兒很大，大到我把裝滿了連環(huán)畫的書包也放了進去。不過，我那時始終以為自己是用了兩個包兒。太沉了，我的目的地是汽車站，好在它離家不是很遠，大概是400米吧。這“兩個”包兒，一路上，我時而扛著，時而拖著。終于來到了汽車站，我開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擺攤兒。

那時的汽車站很小。車站的大門小得可憐，就一扇木門。今天我家底樓有三間門臉，回想起來，車站的大門還沒有我家的一個門臉大。車不多，人卻不少。候車廳里放了4列14張長木椅，兩列背靠背擺放在大廳中央，另外兩列靠墻擺放。我的地攤就在這里。星期六中午以后，往往旅客比較少，我的攤子可以在放在椅子上。一本挨著一本的連環(huán)畫鋪開了，真是“蔚為壯觀”。星期天不上課，我早早就去，人多，只能擺放在地上，椅子是有人坐的。那時沒有城管，但咱們得自覺維護市容吧。有旅客過來了，問：“小朋友，你的連環(huán)畫可以看看嗎？”“可以，看一本一分錢。”我的連環(huán)畫出租生意就這樣開張了。這生意總的來說還不錯，記憶中，一天賺一元的情況不少。當然，大部分日子是只能賺一兩毛錢，甚至只有幾分錢的。因為我后來把擺攤兒的時間擴大到周一至周五每天下午放學(xué)后了，這時候車站里的人極少，售票員阿姨有時候探頭探腦地看看我，眼神哀憐。最后一班車不發(fā)出，我是堅決不走的，因為我有為人民服務(wù)的執(zhí)著的精神。我能耗得起，盡管我得回家做晚飯，但這里離家近。

很不幸，我在車站擺攤兒沒能長期堅持下去。事后分析，原因有三：一是遺失了不少連環(huán)畫；二是有幾個新人加盟汽車站擺攤兒，惡性競爭；三是我改行了，不再出租連環(huán)畫，倒騰別的東西了。

對于遺失連環(huán)畫，我是很敏感的，須知我一度愛書如命啊。因為我太小，有些旅客不遵守“君子協(xié)定”，給了一分錢租金后，卷走了我的連環(huán)畫，我是血本無歸。后來，我把弟弟也叫來看攤子，他一開始毫無積極性，后來在我“好好干，每次一顆糖”的允諾下，他有了一些興趣，但條件往往是要先吃到糖。然而，當糖果化成糖汁流進他的肚子里后，他又“開小差”了。后來，我想出了徹底解決連環(huán)畫遺失問題的辦法：旅客來租的時候，我要他們付押金。遺失的問題解決了，但租看連環(huán)畫的旅客也很少了。那時候的人經(jīng)濟貧困，豈是一個“窮”字了得？一毛兩毛，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

至于車站新加盟的幾個人，我現(xiàn)在想想都痛恨無比，因為她們不遵守“市場秩序”，簡直可以判個“破壞社會主義經(jīng)濟秩序罪”。她們，我說的是幾個老太，或胖或瘦，或高或矮。她們共同的特征是都擁有干癟的嘴唇，滿臉的皺紋，由于長期不刷牙，滿口的“黃屎牙”，口臭無比。心胸狹隘，誰先到就占據(jù)“黃金口岸”，后到的往往不服氣，就開罵，直至動手掐脖子。對她們的惡劣行徑，車站工作人員的態(tài)度，始而無奈，其后勸說，最后趕走，禁止擺攤。

幾個老太被趕后，我也遭受“池魚之災(zāi)”，不能再去擺攤兒了。其實，早在第一個老太參與進來的時候，我就萌生去意。因為我搶了她的生意，時時被她欺負，我打不過她。她很高、很胖，指甲長而且尖利。最要命的是她口臭，說話時還唾沫星子橫飛，能弄你一頭一臉。我害怕，是真的。

我終于不再去車站擺攤兒了，因為我有了新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