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梅倫的三張面孔

2010年5月11日，倫敦又陰沉了一天，可保守黨人大衛(wèi)·卡梅倫的心情卻很晴朗。在經(jīng)歷了“二戰(zhàn)”后英國最大的一次選舉危機后，他終于在糾結(jié)纏繞的局勢中勝出。傍晚時分，他奉詔驅(qū)車前往白金漢宮，在那里，女王伊麗莎白二世正式要求他組建新一屆政府，這個股票經(jīng)紀人的兒子也正式成為英國歷史上第53任首相。從白金漢宮出來后，唐寧街10號的新主人坐在黑色轎車的后座上瞇眼平復了一下情緒。在他身后，天空已然放晴，在泰晤士河上高高懸起一道彩虹。

幾分鐘后，在耀眼的鎂光燈下，卡梅倫在新家門口第一次以英國政府首腦的身份發(fā)表演說，描述任內(nèi)的執(zhí)政綱領。在這一刻，44歲的他站到了人生的最頂峰，就連臉上那個標志性的鷹鉤鼻子，也顯得少了幾分尖刻，多了幾分寬容。

此時，敗選后一氣之下辭去首相、工黨領袖的布朗連夜回到了蘇格蘭老家。無官一身輕的他兩天后出現(xiàn)在格拉斯哥的社區(qū)活動中心，戲稱打算報名進修媒體公共關(guān)系和戲劇方面的課程?？磥砝蠈嵞驹G的布朗終于明白了自己與卡梅倫在“變臉”方面確實存在不小的差距。

其實正如布朗看到的，卡梅倫就像一個最熟練的演員一樣，在不同的場合都能表現(xiàn)出差異化的面孔。也許只有把各種臉譜化的卡梅倫都一一讀懂，才能逐漸接近這位政壇新貴最本來的面目。

首相：一個偶像的誕生

站在唐寧街10號門口，卡梅倫一改過去作為反對黨領袖向政府頻頻開火的那種咄咄逼人的姿態(tài)，笑得像一朵五月盛放的雛菊，面對媒體在首次官邸演說中強調(diào)團結(jié)與國民責任。

很顯然卡梅倫的腦袋由屁股決定，對于首相這個新角色，他很快就入戲了，大段的臺詞滾滾而出：“我希望幫助不列顛建立一個更加有責任感的社會。在這樣一個社會，我們不會只問‘我們的權(quán)利是什么’，而是要問‘我們的責任是什么’；在這樣一個社會，我們不會只問‘我應該感激誰’，而是問‘我能夠給予什么’?！?/p>

雖然英國是莎士比亞這樣偉大劇作家的故鄉(xiāng)，但卡梅倫的演說詞還是讓人感覺有點在抄襲美國總統(tǒng)的演說，而且他的改編也并不巧妙，讓人一下就想起當年肯尼迪就職演說中的那句名言：“不要問你們的國家能為你們做些什么，而要問你們能為國家做些什么?！逼鋵?，卡梅倫的偶像并不是肯尼迪，極具務實精神的他從兩年前就一直努力把自己打造成“2.0版的奧巴馬”，奧巴馬在美國上位的成功對于渴望成為首相的卡梅倫來說無疑更有意義。

出生于1966年10月的卡梅倫是地道的貴族，他是英國國王威廉四世的直系后代，與英女王伊麗莎白二世是遠親。卡梅倫從小接受傳統(tǒng)貴族式的精英教育，從希瑟當預科學校到伊頓公學到牛津大學，無一不是沿著英國貴族最頂尖精英教育的方向發(fā)展。這樣的教育歷程，除了給予卡梅倫成為精英人士和政治家的基本素養(yǎng)外，也為其政治生涯鋪好了人脈。一名同學回憶說，當年大家一起猜測本屆有哪個學生可能會成為英國首相時，有人說：“我猜，我們中唯一一個成為首相的將是卡梅倫?！?/p>

2005年12月，卡梅倫當選保守黨領袖之后，保守黨和他本人的支持率經(jīng)歷了幾次起伏。但他以樂觀向上的形象贏得了更多支持，他最出名的一句話是“讓陽光贏得一切”。在缺乏政治偶像的英國，他的出現(xiàn)令選民看到了希望。

自從英國大選打響選戰(zhàn)以來，卡梅倫一直掛在嘴邊的一句話變成“投票改變英國”。他在向唐寧街沖刺的過程中不僅僅借用了奧巴馬的影響力，還幾乎原封不動地照搬了他的口號?！盀樽兏锒镀薄焙汀白兏镒屇愕美保@些掛在倫敦街頭的標語讓熟悉的人恍惚間回到了兩年前的美國?！氨Ｊ攸h以‘變革’口號號召選民，這的確抓住了不少人的心?！眰惗卣谓?jīng)濟學院的帕克利特·鄧利維教授說。

即使連卡梅倫的支持者都不諱言“保守黨竊取了奧巴馬的‘變革’口號”，但是對此卡梅倫卻沒有半點不好意思。既然當年保守黨前輩撒切爾夫人在里根面前能像一個姑娘一樣歡笑，那么卡梅倫當然也可以循著先賢的腳步，把奧巴馬當作政治偶像。在組閣的第三天，他就派出手下得力干將、新任外交大臣黑格去華盛頓打前站。

但美國布朗大學歷史學教授斯蒂芬·格勞巴德并不看好卡梅倫。他說：“對那些了解大西洋兩岸局勢的人而言，英國今天顯然不擁有一個能與美國政府有效競爭、或能與一個不如過去那般親英的政府討價還價的政治領導層。即使你不是奧巴馬的擁躉，你也能意識到，奧巴馬的魅力與英國領導人的魅力不是一個重量級的。在‘二戰(zhàn)’以后的許多年里，英國的政治領導層與美國相比毫不遜色。現(xiàn)在不再是這樣了。”

黨魁：保守黨的布萊爾

“無多數(shù)議會”這個在英國政治詞典中被塵封了幾十年的詞，在這次大選中又被翻了出來。面對議席不過半的窘境，卡梅倫仍強行拉上自由民主黨組成“二戰(zhàn)”后的第一個聯(lián)合政府，并給后者在內(nèi)閣中留了4個大臣席位。

在首相府門口，卡梅倫緊緊牽著自民黨領袖克萊格，二人四目相投，談笑風生，單幅的截圖足以讓當年英國同性戀的“彩虹大游行”直接做成海報。唐寧街10號的門太窄，容不下兩人并行，而卡梅倫之所以愿意做出如此姿態(tài)，都是由于他的另一重身份：保守黨領袖。他需要給保守黨的選民一個交代，而政治登頂便是最好的證明。

卡梅倫入主唐寧街，意味著保守黨自1997年以來首次重掌政權(quán)，卡梅倫的頭上也多了一圈帶領保守黨走出“黑暗期”實現(xiàn)“中興”魅力領袖的光環(huán)。然而政治觀察家們心里都清楚，卡梅倫的勝利除了對外大膽復制奧巴馬外，更重要的是他對內(nèi)效仿工黨前輩布萊爾，用了5年時間對保守黨內(nèi)部進行了大膽改造，以更加偏向中間派的“新保守主義”讓這個老舊的政黨煥發(fā)了全新的活力。

1997年，布萊爾的工黨以歷史性的壓倒多數(shù)擊敗了梅杰領導的保守黨政府，開啟了工黨時代。布萊爾提出的“第三條道路”為死氣沉沉的英國政壇吹來了一股清新之風，使得撒切爾夫人開啟的保守主義相形見絀。而在接下來的選舉中，保守黨中無論是霍華德還是黑格，都相繼敗在了工黨手中。

2005年，保守黨習慣性敗選，所有人都彌漫在失敗的情緒中。而此時39歲的卡梅倫出現(xiàn)了，他以新生代的姿態(tài)，用響亮的聲音做出了求生宣言。其實當時就連保守黨內(nèi)部也對這個資歷有限的后座議員充滿了不信任的聲音，但很快卡梅倫就以機智的頭腦、鋒利的辯才以及敏捷的思維征服了反對派。他在電視鏡頭前不看稿的演講、舉手投足間的自信風范充分展示了一個現(xiàn)代政治家的形象，一改過去保守黨領導人暮靄沉沉的形象，比起梅杰、霍華德等前輩，他更容易讓人想起工黨的競爭對手布萊爾。

卡梅倫對布萊爾的模仿并不只停留在公共形象方面，更主要的是他還效仿布萊爾10年前的舉動，開始對保守黨動手術(shù)?！氨Ｊ攸h必須讓人們看起來、聽起來、感覺起來都像一個完全不同的政黨。”他從一開始就定下了這樣的綱領。

經(jīng)過從前身托利黨開始的300多年的積累，保守黨的老一套早已像程咬金的三板斧那樣被每個人所熟知，但對新形勢的發(fā)展，一些僵化的觀點早已跟不上時代的演進。比如近20年隨著邊緣群體的逐漸崛起，保守黨堅守緊縮的移民政策就被各界認為是對少數(shù)族裔不友善的表現(xiàn)。此外環(huán)保、女權(quán)、青少年犯罪等和現(xiàn)實生活密切相關(guān)的話題，也都不在保守黨傳統(tǒng)的關(guān)注重點里?？穫惽宄?，要想讓保守黨對現(xiàn)代選民更具吸引力，新的賣點和新的手段必不可少。于是他大刀闊斧地對保守黨進行了“現(xiàn)代化”改革。保守黨的選舉體系變得青睞女性和少數(shù)族裔，解決世界貧困和全球變暖也成為保守黨政綱的重要部分。

“卡梅倫顯然不是那種老式貴族——恪守保守黨傳統(tǒng)價值觀念的人。事實上，他是一位善于革新的政治家，他一直主張保守黨要有現(xiàn)代氣息，貼近民眾，不能高高在上?！庇x舉專家安東尼·克里奇頓說。在他看來，保守黨現(xiàn)在已經(jīng)接受了很多過去根本不可能接受的觀念，比如全球變暖和保護同性戀者權(quán)益等。“顯然，在卡梅倫的領導下，保守黨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自我更新?！?/p>

歷時5年對保守主義的現(xiàn)代化改造，終于在目前的大選中結(jié)出了碩果。而最讓卡梅倫的擁躉歡欣鼓舞的是，卡梅倫用布萊爾的方式終結(jié)了后者一手帶起來的工黨，這種“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方式，對于保守黨來說正是最酣暢淋漓的復仇。

平民：環(huán)保噱頭大師

在就任首相3天之后，卡梅倫就遇到了新麻煩。負責首相安全的倫敦警察廳安保人員提醒他，沒什么事就別再騎著自行車到處溜達了，多坐坐首相專用的公務車出行是不錯的方式。

警方的提示讓新科首相有點郁悶，因為這幾年來他一直在標榜自己很綠很平民。為了突出綠色形象，卡梅倫在當選保守黨領袖后重新設計了黨徽，用一棵生長在藍色土地上的綠樹取代了原先的火炬標志。為了和自己給新保守黨提倡的環(huán)保主張相適應，也為了時刻彰顯平民化的風格，貴族出身的卡梅倫經(jīng)常從他位于諾丁山價值不菲的公寓出來后騎自行車上下班。

在卡梅倫眼里，自行車不只是交通工具，更是上佳的公關(guān)工具。雖然曾被拍到騎車時屢次違反交通法規(guī)，但支持者對此卻都很寬容，認為偶爾犯點小錯誤、遇點小挫折的政治家才更真實。而卡梅倫也正樂得有這般風評，甚至曾高調(diào)宣傳他有一次去超市購物時，停在門口的自行車不翼而飛。負責打擊犯罪的警方對自己工作失職被這么赤裸裸地展示在公眾面前頗有微詞，但這起碼證明了在小偷眼里，卡梅倫和其他失主一樣是平等的。

而卡梅倫長期在竭力打造的，就是這種平民化的感覺，他努力把保守黨轉(zhuǎn)型成為走更中間路線及親民路線的政黨，因此他想盡辦法，包括利用網(wǎng)絡播放他的居家生活，拉近與年輕族群選民的距離。因此，當這幾天被警方提醒少騎自行車出行后，卡梅倫的發(fā)言人站出來說：“騎自行車有助于我維系普通人的生活方式，我搞不懂為什么需要那么多的安保措施?！?/p>

至于卡梅倫是否覺得自己是恐怖分子的潛在目標并不得而知，但起碼他的安保人員并沒有因他刻意擺出平民化姿態(tài)而放松警惕。比如，當卡梅倫天天騎著被當做噱頭的那輛山地自行車招搖過市時，其實就在鏡頭外就跟著一輛汽車，里面裝著他的衣服和文件，當然也少不了保安，因此事實上他并沒有因為沒坐在車里就減少了自己的碳排放。

好在從諾丁山搬進唐寧街后，卡梅倫騎車的機會少多了，這可以讓負責他安全的“詹姆斯·邦德”們大松一口氣。因為即使是去近在咫尺的威斯敏斯特議會，按照慣例首相大人也應該乘專用的防彈轎車前往。不知一層防彈玻璃能把他和民眾隔開多遠——當然那輛防彈轎車重達3噸多，每跑一公里的碳排放可不是小數(shù)目。

除了騎自行車外，自稱熱衷環(huán)保的卡梅倫還有其他小噱頭，在這方面他堪稱大師。比如在卡梅倫家的屋頂上就裝著一臺風力發(fā)電機，這也是他塑造綠色親民形象的一部分。可就在高檔住宅區(qū)的風力葉片緩緩轉(zhuǎn)動的同時，并沒有多少人注意到：卡梅倫的政黨一直反對對風能等清潔能源發(fā)展提供政府補助，而是要求新能源在與廉價石油能源的競爭中自生自滅。

如果細算經(jīng)濟賬的話，家里不差錢的卡梅倫，足以承擔得起搭這么一個大風車當玩具的費用；而對于低碳能源并不平民化的價格來說，卡梅倫的政策或許將長期性地把綠色希望釘在玩具的選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