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幽默，大道理

吳玲瑤當是美籍華人作家群里的一個“另類”。她相夫教子，在兒女上大學前，一直做著專職主婦這一毫無前途的“職業(yè)”。她零敲碎打，充分利用時間的邊角碎料，幾十年孜孜不倦，身邊瑣事、久遠的故土記憶、中美文化撞擊產(chǎn)生的一些小火花、生命中的小歡愉小煩惱都是她寫作的素材。她的作品多是數(shù)百至千余字的豆腐塊，遍地開花在各種報紙的副刊專欄，集腋成裘，竟出版了49部著作。吳玲瑤的作品經(jīng)久不衰深受海內(nèi)外華人的歡迎，新書常常高踞華文著作排行榜第一名。

閱讀吳玲瑤的作品，文字樸素平易，從不講大道理，也沒有生硬的說教，從細枝末節(jié)處著手，字里行間，活潑跳脫，幽默機智，常常使人忍俊不禁。笑過之后，偏又能引發(fā)些許思考，令人對生活中一些問題和煩惱茅塞頓開。也難怪吳玲瑤在北美華人圈里有“幽默大師”之稱號。

中西融合的高級幽默

1951年，吳玲瑤出生在臺灣金門，幼時鄉(xiāng)土四鄰樸實和睦的氛圍對她開朗活潑的性格塑造有著極大影響。她畢業(yè)于高雄師范學院英語系，獲得學士學位，后又就讀臺灣文化大學西洋文學研究所，獲得西洋文學碩士學位，繼而遠赴美國，在洛杉磯加州大學攻讀語言碩士學位。縱觀吳玲瑤的文化教育背景，可以說她深受西方文化之熏陶，理應有著對西式文化的深度認同。

然而，細細研究其作品，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其文字中所沁潤最多的還是中華傳統(tǒng)文化之精神。吳玲瑤其實是在用一種中國人的視角來講述美籍華人在美國打拼奮斗的心路歷程。積淀在她生命里的中國文化與自身對西式文化影響之認同，在不斷的對峙與沖突中融合。她欣賞美國人處世生活中的幽默，她信奉西式幽默的力量，“有時候一個善意的微笑便能拉近心與心之間的距離”。幽默帶來的歡樂不僅能解決生活中的各種挑戰(zhàn)，排解生活的壓力，更能改變一個人的人生觀。

據(jù)吳玲瑤自述，她十分崇拜蘇東坡式的豁達與雍容。在她西方式的幽默敘述和表達之間，游刃有余地運用中國傳統(tǒng) “嬉笑怒罵皆成文章”的技巧，欲言又止，含蓄表達，充斥著一種“一切盡在不言中”的中國式高級幽默。

由此可看出，吳玲瑤中西學融會貫通。在她血脈之中，中國文化的影響根深蒂固，她骨子里仍然是華人的自我認同意識，對故土故國之文化歷史感情深厚。但久居美國，受文化教育經(jīng)歷的西方文化影響，她也在努力地融入這個國家的主流生活。也正因此，吳玲瑤對華人心態(tài)理解至深，多元的文化背景必然造成文化的對撞與沖擊，從而產(chǎn)生許多有趣的辛酸故事。她是經(jīng)歷者，也是旁觀者，更是參與者，她還自覺自動地充當 “書記員”這一角色。一個小故事，一個有意思的人，一個文化現(xiàn)象的闡釋，自小生在美國受著全盤西式教育的兒女（小二世華人）與父母輩觀念思維的沖突，這種種素材被她敏銳地觀察到，落著筆端，如細雨清風，意趣昂然卻又發(fā)人深省，自讓人讀之愛不釋手。

吳玲瑤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一個與她相親相愛的老公。她的先生陳漢平是一位IT精英，曾在硅谷創(chuàng)設自己的計算機科技公司，且經(jīng)營得十分成功。陳漢平文采風流，也是一位才子，他也曾寫作出版過幾本暢銷書。“五湖四海，我何幸運；千山萬水，與你同行?！边@是陳漢平寫給妻子的話，由此可看出夫婦二人的琴瑟和諧、愛篤情深。一個幸福的家庭，優(yōu)越的生活環(huán)境，使得吳玲瑤豁達、雍容的性格得以發(fā)揚，這或許就是她能夠寫出如此多幽默作品的一個重要原因。

亦莊亦諧的多元文化共存

吳玲瑤非常推崇美國文化中的幽默感。在美國，幽默之于普通人是一個很重要的群體性格。美國人懂得幽默，在為人處世中也時時表現(xiàn)自己的幽默。他們用幽默化解人與人之間的矛盾，用幽默提升生活情趣。可以說，美國人對幽默的運用已到了“無情趣則無以為歡”的地步。同時，吳玲瑤也看到幽默之于人生的重大作用?！叭嘶钪鸵鞓?，而快樂是一種心境。”一個快樂且激情洋溢的人，是沒有什么困難可以將之擊倒的。

吳玲瑤的多元文化背景也導致她在文章里時時閃現(xiàn)“文化對比”的火花。例如在吳玲瑤的作品集《美國兒子中國娘》里，就時時有著中西兩種文化、教育方式、思維定式的沖突對比。美國父母多才多藝，熱愛搞怪，美國孩子精靈跳脫，思想天馬行空，身為出生在美國孩子的母親，在孩子開始上學之后，就不得不經(jīng)受一次次文化教育理念的打擊。另外，出生在異國的孩子也常有各種各樣的困惑，如“為什么要學中文”“為什么要吃中國菜”“為什么要上中文學?！?，孩子們認為既然生在美國，學習中文、遵循中國人的傳統(tǒng)生活方式已變得沒什么必要。但在老一代眼里，雖然身居異國，有了美國國籍，但骨子里血脈中“中國人”的這一民族認同卻是永遠都無法改變的?！鞍謰屨J為，一旦生為中國人，永遠是中國人，你可以離開中國，但中國不會離開你?！边@樣的教誨顯然孩子不能理解，這讓他們感到困惑。兩代人思想觀念的沖突，爆發(fā)出許多有情趣和有意味的幽默場景，這些片段在吳玲瑤的書中比比皆是?！鞍盐鋭t天聽成百貨公司打五折的日子，把不白之冤想成是黑人受了冤枉，把口若懸河認為是一面說話一面噴口水，把絕代佳人誤會成沒有孩子的美人……”

在文章中，吳玲瑤也提出自己有關多元文化共存的觀點。“美國華裔近年來能把邊緣化為優(yōu)勢不容易，體認自己之所以是美國人，乃事先接受是中國人。如果不能面對與生俱來的血統(tǒng)，要成為美國人永遠是一個追尋，而非完成。所以要以不偏不倚，不卑不亢，不屈不撓的精神氣度，從文化‘夾縫人’轉而成為悠游東西方的世界人?！鄙矸菡J同是每個海外華人的隱痛，卻在吳玲瑤亦莊亦諧的文字里清風明月般表述出其癥結所在。這思想不可謂不銳利、不深邃。

幽默中的人世間煙火氣息

吳玲瑤至今寫過的作品都是短小精悍的幽默美文，體裁皆為隨筆散文，要么說理，要么敘事。題材方面也從未涉足世界大事，都是一些瑣碎卻又成體系的小事件，像婚姻愛情、子女教育、身為女人、生活境遇等都是她烹飪妙文的素材。

吳玲瑤文章最大的特質(zhì)是幽默，如果非要在前面加一個定語，那就是有煙火氣的幽默。她筆端的故事都是平凡人物的經(jīng)歷，從日常生活中攫取靈感的閃光，折射出大時代的五彩光環(huán)。她的幽默皆是善意的調(diào)侃，意味深幽的探討。她從來不會蒼白無力地說教，更不會擺事實講道理地雄辯，她只用淡雅、樸素、清新機智的筆調(diào)在講事實，舉凡四鄰身周某人說過的一句話、生活中的一個現(xiàn)象，都涌向筆端。這是人世間的煙火氣息，是原汁原味的生活味道，一經(jīng)作家妙筆點睛，不起眼的人生瑣事也能擺弄出大的哲理思想。如吳玲瑤在《夫妻吵架》中所說：“只有單身可以不和太太吵架，也許他也有沒人吵的遺憾，因為要發(fā)脾氣，還是對另一半吵最過癮。”再有《行車無聊看貼紙》這篇，講到美國人妙趣橫生的汽車貼紙文化，在文章結尾時有這么一句：“美國人貼紙的心理就像穿特別的T恤一樣，要以創(chuàng)意出奇制勝，引人注目……而把一個意見擺在車后，自己覺得酷，又覺得和這世界有參與感，也算是另類接觸。”

吳玲瑤式幽默其實是她生活哲學的一種詮釋，用一句話來概括便是：分享快樂，傳播快樂，讓人們在幽默中重新發(fā)現(xiàn)生活。

幽默小品的文化意義

以尺幅小文贏得崇高文壇聲望，對于當今文壇來說實屬難能可貴。今日之時代，在文學史上能有一席之地的人多為小說家，皇皇巨著，筆落驚風雨，文成驚鬼神，大部頭作品往往取材一個時代的風云變幻，塑造出一系列膾炙人口的人物形象。仿佛不如是，那就是小打小鬧，端不上臺面。但在筆者看來，吳玲瑤的成功卻并非什么奇跡，而是一種必然。她瑣碎短小的文章，數(shù)十年積淀下來，其作品的文化價值足以媲美文壇巨匠。細究其文化之意義，筆者認為主要有如下幾個：

其一，吳玲瑤的作品始終貫穿人生命運的哲理探索。人為什么而活？怎樣才能活出意義？吳玲瑤告訴我們，要和快樂在一起，平凡的幸福其實永遠與我們相伴左右，從未遠離，讓目光低下去，看到塵埃里的溫馨美麗。

其二，幽默處世的姿態(tài)，豁達的心胸，開朗的心態(tài)彌足珍貴。吳玲瑤為我們帶來一種快樂的生活方式：生活放輕松，不要活得那么擰巴，要有自嘲的雅量，不要總是抱怨，這樣會失去人生的種種樂趣。她的作品不是為了幽默而幽默，為了搞笑而搞笑，她從不會故意弄些淺薄的段子來嘩眾取寵，而是為了發(fā)現(xiàn)生活的意趣、平淡中的美好。她雖然從來不講大道理，但讀她的文章，我們卻能明白許多事理。

其三，文思沛然，卓然自成體系。小塊的文章恰似一塊塊的磚，吳玲瑤用她的文章為我們構筑起一座輝煌璀璨的華屋。舉凡人生百態(tài)，她皆有文章系統(tǒng)地全面涉及，并深入淺出地歸納出獨到的見解。無論對于美籍華人新一代，還是對于國內(nèi)外整個世界的華人，她都有現(xiàn)身說法的教育意義。更難能可貴的是，她的文章精致耐讀，恰似一夜春雨隨風至，潛移默化地改變著人們的世界觀、人生觀。

在這個快節(jié)奏和浮躁的時代，讀一讀吳玲瑤的幽默小品，或許對我們生活有莫大的幫助，不說了然頓悟，但只調(diào)劑一下我們自認為乏味的生活，擦亮我們被塵俗遮掩太久的眼睛，還是可以的。

（作者單位：河南工業(yè)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