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度：立憲“禍首”的地下黨生涯

在很多國人的記憶里，楊度是個反面人物，因為他曾發(fā)起成立籌安會，為袁世凱復辟帝制奔走效力。但鮮為人知的是，在楊度人生的最后幾年，他不僅在白色恐怖下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還成為秘密戰(zhàn)線上的特別黨員，在上海做了大量情報工作，且至死恪守組織紀律，連家人都不知其真實身份。

賣房營救李大釗

盡管很多人罵楊度是立憲“禍首”，但他實際上是一名勇于補過、追求進步的知識分子。洪憲帝制失敗后，他看到民國政治舞臺上的風云變幻，認識到“君憲”難以救中國，便開始傾向革命。

1922年9月，楊度到上海會晤孫中山，實現(xiàn)當年的東京約定，跟隨孫中山走上民主革命道路。彼時孫中山很是驚喜，他緊握楊度的手，說：“皙子，你能履行政治家的諾言，真是可人！”

但是，孫中山感到楊度在洪憲帝制時的名聲太大，一個素來主張君主立憲者忽然加入國民黨，會使國民黨人難以接受。他希望楊度發(fā)表一個聲明或檢查書，向大家解釋一番，然后再加入國民黨。但性格高傲的楊度只是淡淡地說：“我不加入國民黨，照樣可以為國民黨工作?！?/p>

在結(jié)識了中共領(lǐng)導人李大釗后，楊度表示愿意在李大釗的領(lǐng)導下，積極奔走于北京和上海之間，為共產(chǎn)黨朋友做些有益的工作。他在獲悉張作霖即將搜捕共產(chǎn)黨人的絕密信息后，還費盡周折轉(zhuǎn)告給李大釗等人。

只是李大釗輕視了張作霖派兵捕人的可能，最后包括李大釗一家四口在內(nèi)，30多名共產(chǎn)黨員和3名俄國人一齊被捕。

當時一得到消息，楊度立即前去安國軍司令部面見張作霖，鄭重提出應將李大釗等人移交地方法院審理。與此同時，楊度斷然賣掉他在北京的住所——“悅廬”公館，換得4500大洋，用來賄賂審案官員，全力營救李大釗出獄。

到最后，楊度甚至不惜借重時任北洋政府司法總長及教育總長的章士釗竭力周旋。盡管最后營救失敗，李大釗被張作霖殺害，但楊度仍然各方奔走，救濟李大釗的家屬，積蓄為之一空。

周恩來親自批準入黨

1928年初，楊度從北京來到上海，以賣字和為人撰寫碑文為生。而他除了日常生活花銷外，將所余的錢全部捐獻給了上?！爸袊杂蛇\動大同盟”和“中國革命互濟會”。

“中國自由運動大同盟”的宗旨是號召爭取言論、出版、結(jié)社、集會等自由，反對南京國民黨政府的獨裁統(tǒng)治；“中國革命互濟會”則是以郭沫若為首的社會名流發(fā)起成立的，主要工作是營救被反動派逮捕的革命者，或籌款救濟他們的親屬。由于楊度連續(xù)不斷的義舉，他很快進入了中共上海地下黨組織的視野中。

1929年春，中共上海特科負責人陳賡找到楊度，希望他能為中國共產(chǎn)黨做些工作。楊度當即表示，“為了挽救中國，愿盡一切力量為共產(chǎn)黨工作，愿以自己的社會地位、身份、關(guān)系，為黨貢獻情報?！?/p>

中央宣傳部長李立三對楊度投身革命的真誠性表示懷疑。李立三也是湖南人，對楊度生平知之甚多。一個著名的君主立憲派和研究佛學的人，怎么會為信奉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無產(chǎn)階級服務？于是，中央又派宣傳部下屬的文化工作委員會負責人潘漢年去和楊度聯(lián)系，進行考察。

潘漢年經(jīng)過與楊度的深入接觸，感到他對馬列主義抱有信心，確實有為革命而工作的誠意。

彼時，楊度正擔任上?！奥勅恕倍旁麦系乃饺祟檰?。杜月笙為了抬高身份，附庸風雅，常請楊度為他寫條幅或題寫詩詞，懸掛到杜公館大廳內(nèi)，供賓客觀賞。后來，杜干脆聘請他為名譽顧問，每月送500元車馬費，以示敬意。楊度為了便于為共產(chǎn)黨做地下工作，也就接受了杜月笙的禮遇。

楊度以此為掩護，廣泛地與上海社會各界人士交往。在品茶、飲酒、打麻將，乃至進出戲院、電影院、賓館等處游樂中，楊度收集了眾多來自國民黨高官大員的反共情報或絕密軍情，然后通過秘密渠道，及時轉(zhuǎn)送給他的單線聯(lián)絡人潘漢年。

1929年秋，經(jīng)潘漢年介紹，由中共中央特科負責人周恩來批準，楊度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當時周恩來是中共中央組織部長、軍事部長和秘書長，由周恩來親自批準，可見對楊度的重視。

與狼共舞歷盡艱險

由于身份特殊，入黨后的楊度以秘密黨員的身份，專門在敵方營壘里擔任情報員，將收集到的情報轉(zhuǎn)送給中央特科。一旦遇有緊急而重要的情報，而又臨時脫不開身，楊度就會指派妻子徐粲楞或女兒楊云碧，以假裝外出購買日用品為由，巧妙地將情報交給地下黨組織。

楊度還將他所住的洋房，作為被追捕的共產(chǎn)黨人的緊急避難所。這座洋樓是杜月笙的私有房產(chǎn)，法租界的巡捕負有保證安全之責，國民黨特務不敢輕舉妄動闖入搜查。許多共產(chǎn)黨人得以在楊度家里躲藏，待風聲過后再妥善轉(zhuǎn)移。

在中共中央地下組織遭到敵人嚴重破壞時，曾將流落街頭的毛岸英、毛岸青加以收留的中央特科成員董健吾，在身份暴露后，為了躲避敵人搜捕，就曾在楊度家住了幾十天，待大搜捕過后才轉(zhuǎn)移出去。

1931年4月，顧順章叛變，潘漢年隨后協(xié)助陳云負責特科工作，周恩來指定由在上海文化界從事地下工作的夏衍與楊度單線聯(lián)系。夏衍每月都會與楊度聯(lián)系一次，向他通告國內(nèi)外形勢。

由于楊度知道許多北方軍閥、國民黨內(nèi)部的派系矛盾，每當他與夏衍談到這些問題時，常常出語驚人。他不止一次地把親筆撰寫的國民黨內(nèi)部情況，裝在用火漆封印的大信封內(nèi)，讓夏衍轉(zhuǎn)給上級黨組織。

1931年9月17日，楊度因病去世。臨終前，楊度叮囑兒女：“任何時候都不能反對共產(chǎn)黨”，還繳納了最后一次黨費。

新中國成立后，由于潘漢年很早就遭錯捕并長期受到關(guān)押，沒有人再提起關(guān)于秘密黨員對敵斗爭的事跡；就連與楊度有短時間聯(lián)系的夏衍，因政治環(huán)境所限，也不便對楊度的地下革命活動多說。楊度為黨工作的這段歷史，因此一直被塵封。

直到1975年冬，病危中的周恩來把秘書叫到跟前，讓其轉(zhuǎn)告有關(guān)方面：“當年袁世凱稱帝時，‘籌安會六君子’的第一名楊度，最后參加了共產(chǎn)黨，是我介紹并直接領(lǐng)導他的，直到他死。請告訴上?！掇o海》編輯部，《辭?！飞先粲小畻疃取o目時，要把他最后加入共產(chǎn)黨的事寫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