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規(guī)范”的失陷
在學校中,幾乎可以在任何一間教室里看到“考試不許作弊”的規(guī)章制度,可是我們卻尷尬地發(fā)現(xiàn),任何一場考試中都難免有作弊的學生??梢姡翱荚嚥辉S作弊”這一規(guī)范并沒有真正獲得所有人內心的認同。不僅是“考試不許作弊”這一規(guī)范受到嚴重觸犯,學校的很多規(guī)范也都在被觸犯著。為什么規(guī)范會陷入這樣一種尷尬的境地呢?我們發(fā)現(xiàn),規(guī)范雖然外表看似嚴厲,卻是外強中干。拋開“考試不許作弊”這一規(guī)范的正確性問題,我們單就這條規(guī)范本身可以抽象出一種人們的慣常思維,那就是“你應該如此行為”,這就意味著“你應該如此行為,并且如此行為是正確的”。按照維特根斯坦的“規(guī)則悖論”:任何一種應該都有可能是不應該的[1]。我們不能僅僅以規(guī)范的姿態(tài)去告訴人們應該做什么,不應該做什么,“應該”只能是一種建議而不是一種自成價值的論斷。
也有人認為,學校制定“考試不許作弊”一類的規(guī)范,把這類規(guī)范張貼于每一間教室,并且三令五申,還對考試作弊的學生予以嚴厲懲罰是一種缺乏人性的行為。例如,給考試作弊的學生警告、記過,甚至開除學籍的處分,這不符合人本主義所提倡的“以人為本,尊重學生”,而應該用教育的方式去向學生解釋為什么不該作弊,從而體現(xiàn)一種所謂的“人文關懷”。我們拋開教育方式是否有效這一問題(實際證明效果甚微),單單是把懲罰作為教育的替代品這一點來說就是很有問題的。
二、對“公正”的探討
古今中外的哲人們幾乎都對社會的公平正義問題進行過深入思考,在國學中也有著豐富而獨特的公正觀念。先秦時期的儒、道、墨、法諸家都思考過公正的價值問題,并就這一問題提出過自己的主張。無論哪一家之言,公正都是作為道德層面來解釋的。
一般認為,“公正”是評價道德行為和品質的概念,與“不公”相對。其含義與公道、正義相同,指公平正直,為人處事能依德而行,光明磊落,無私無偏。公正屬傳統(tǒng)的道德要求,中國倫理史上簡稱為“公”。公正的含義受歷史條件、階級利益和道德的制約,不同時代、不同階級、不同道德有不同的公正觀。公正原則是在處理人與人的關系中產生的,因此它表現(xiàn)為分配原則與相待原則。
亞里士多德在《尼各馬可倫理學》中說:公正是要達到行不公正與受不公正的對待之間的適度,一個人要是在自己和他人之間進行分配時,不使自己得的過多,使別人得的過少,或不使自己受損害過少,使別人受損害過大,而是達到比例的平等,要是在兩個其他人的分配上也是這樣做,他表現(xiàn)出的品質也就是公正[2]。
三、公正——作為懲罰考試作弊的原因
作弊者剝奪了別人通過真本事可能獲得高成績、聲譽、贊揚甚至一些改變命運的機會等等可能性生活,這些東西對別人來說是幸福的可能條件,剝奪別人的可能幸福,就是不道德的。我們可以設想這樣一種情景:兩個學生智力水平和每次的考試成績都不相上下,在一次決定他們前途命運的考試中,A學生作弊了,B學生沒作弊,結果A在這場競爭中勝出,獲得了贊譽,更重要的是獲得了改變命運的一次重要機會。而B,無論他是否知道A在這場考試中作弊,他都將失去這個機會。我們無法預計這個機fe+HDwDtVPpdRoqy1kagh3T0/fkEw5y97zyGtZDP2Co=會對A和B的未來究竟意味著什么,但不可否認的是,在這一次考試中,A剝奪了B的可能成功,這種可能成功對B來說是一種可能幸福,A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了B的不幸上,A獲得幸福的方式是有違公正原則的,是該受到懲罰的。盧梭曾說過,“在道德教育方面,只有一條對各種年齡的人來說都最為重要,那就是,絕不損害別人”。所以,從這個角度說,作弊之所以不可取不是因為它違背了規(guī)范,而是因為它損害了別人的可能幸福,對于個人來說,沒有比幸福更重要的了。
按照趙汀陽在《論可能生活》中的理解,懲罰性公正是一種需要違反者付出代價的公正。一種不道德的行為只能換取某種痛苦,否則人們將不以為恥反以為榮[1]。也就是說,作弊這種行為違反了考試不能作弊這一公正,是要受到某種相應懲罰的。如果考試作弊帶來的不是懲罰而是一種無所謂或者放任自流的態(tài)度,那么人們就不會遮遮掩掩而是光明正大地作弊了。作弊者在作弊時之所以遮遮掩掩,這本身就說明他已經(jīng)意識到作弊是一種不能公開的行為,否則也不會遮遮掩掩。公正是為了處理人與人的關系而存在的,這種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最核心的部分是個人幸福。公正原則就是為了保證一個人幸福的獲得不是建立在他人不幸的基礎上。
從人性的角度說,考試作弊是不道德的,關鍵的問題是道德,而不是規(guī)范,道德才是根本問題??鬃釉f過:“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古人已經(jīng)向我們闡釋了道德與規(guī)范孰輕孰重。任何一條規(guī)范,都只是在特定的條件下才是必須遵守的,它并不是具有永恒性的東西。筆者認為,道德規(guī)范這一說法很有問題,它把道德看做是一種對規(guī)范的尊重與遵守,殊不知道德和規(guī)范根本不是一個層面上的概念。道德從根本上講是內心的一種共鳴和認同,是人心甘情愿而為之的;而規(guī)范是外在的一種強制和束縛,是人不得不為之的。我們也可以設想,在考試中沒有作弊的人可能只是怕作弊帶來嚴重的懲罰,那么,他雖然遵守了規(guī)范卻不能證明他是個有道德的人,他只是在接受懲罰與遵守規(guī)范二者中選擇了后者,不過是一種權宜之計,沒有上升到道德的層面。所以說,規(guī)范的價值是相對的,而人性的道德價值才是絕對的。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我們在實際操作中有多大程度在遵守規(guī)范?考試過程中,監(jiān)考者對作弊現(xiàn)象是否予以應有的懲罰?有一些監(jiān)考者可能會采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做法,也就是說實際上,我們所信賴的規(guī)范并沒有起到預期的作用,往往流于形式。那么即使每一間教室都掛滿了規(guī)范,也不會讓學生產生肅然起敬的心理認同感。
學校在教育學生時,如果只以冰冷的態(tài)度,以明確的規(guī)章制度去向學生宣揚應該與不應該,往往是收效甚微的?!八羞@些從別人那里模仿來的美德,都是像猴子那樣學來的乖,而任何一種良好的行為之所以能夠產生良好的道德效果,只是因為在你做的時候就認識到它本來是好的,而不是因為看見別人那樣做,你才那樣做”[3]。重要的是向學生解釋清楚規(guī)范背后的道德問題,激起學生的心靈共鳴與認同。道德是比規(guī)范更重要的問題,道德的問題是做人,規(guī)范的問題是做事,做人遠比做事重要。
葉圣陶先生曾說過:“教育是農業(yè)而不是工業(yè),工業(yè)是按照標準加工產品的活動,而農業(yè)是用心孕育生命的過程”。我們不能把學校辦成培養(yǎng)只懂得遵守規(guī)范的標準化產品,而是要把學生培養(yǎng)成有德性的人。亞里士多德認為:一個人不依靠自己的努力就不可能獲得幸福,因為幸福在于整個靈魂,尤其是靈魂的欲望部分的合乎德性的活動[2]。讓學生知道考試作弊是有違公正的,是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他人的不幸之上的,是應該受到相應懲罰的,而通過作弊得到的一切實質上都不會給自己帶來幸福。正如盧梭所崇尚的一貫法則:從我門下出去,我承認,他既不是文官,也不是武人,也不是僧侶,他首先是人,一個人應該怎樣做人,他就知道怎樣做人,他在緊急關頭,而且不論對誰,都能盡到做人的本分[3]。
參考文獻
[1] 趙汀陽.論可能生活——一種關于幸福和公正的理論.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
[2] [古希臘]亞里士多德.尼各馬可倫理學.廖申白譯注.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
[3] [法]盧梭.愛彌兒.李平漚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