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干部公務車的來歷：計劃經(jīng)濟下的供給物

20世紀五六十年代，我國逐步建立了一套等級明確的公務用車管理制度，這套制度是與供給制和計劃經(jīng)濟緊密相連的。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汽車工業(yè)走向了民用化，但公務用車仍然沿襲計劃經(jīng)濟時代的管理模式，其弊端日益凸顯。

毛澤東的汽車緣

新中國成立之前，毛澤東一直沒有自己的專用轎車。早在延安時期，愛國華僑領袖陳嘉庚先生將兩輛美國福特牌轎車送給中共中央。有關部門在研究如何使用這兩輛車時，大多數(shù)人都主張給毛澤東配一輛，毛澤東知道后立即表示反對。后來，這兩輛車一輛配給了指揮作戰(zhàn)的朱老總，另一輛則配給了年歲較大的林伯渠、謝覺哉、董必武、吳玉章、徐特立等“五老”使用。

1949年3月，中共中央由河北省平山縣西柏坡向北平遷移時，毛澤東坐的是從國民黨軍隊手中繳獲的美式軍用吉普車，并乘坐它在西苑機場檢閱了中國人民解放軍受閱部隊。這種吉普車用今天的眼光看，會覺得非常簡陋：連車門都沒有，只是在該裝門的地方開了一個缺口；雨刷器是手動的，有一個手搖的曲柄，邊開車邊用一只手搖動曲柄刮水；車身也很短，后排的空間比較局促，乘坐舒適性很差。可是，這種簡陋的汽車當時對于中國共產(chǎn)黨人來說，已是奢侈品了。

毛澤東進入北平后，他乘坐美式吉普車檢閱部隊的照片被斯大林看到，斯大林馬上批示有關部門，將當時蘇聯(lián)制造的最先進的“吉斯110”“吉斯115”等一批高級轎車贈送給中國領導人。因此，新中國成立后的一段時間里，中國幾位主要領導人坐的都是蘇聯(lián)產(chǎn)的“吉斯”防彈保險轎車。

毛澤東的專車是黑色“吉斯115”，1950年毛澤東訪蘇期間乘坐這輛車，回國后，斯大林把它送給了他?！凹?15”是“吉斯110”的防彈型，長6米，寬近2米。車身安裝8毫米厚裝甲、70毫米厚防彈玻璃，能有效阻擋子彈及彈片。車底盤安裝有厚重的鋼板裝甲，能經(jīng)受地雷爆炸的沖擊。車廂內(nèi)還有一道可升降的中隔玻璃，與前面駕駛艙隔開，既防彈又保密。

毛澤東坐車很特別，他從來不坐別人的車，卻極愿意別人來擠他的車。因此，他的“吉斯115”里經(jīng)常會擠滿人。赫魯曉夫聽說了毛澤東的這一“癖好”后，欣然與劉少奇、周恩來加上秘書和保衛(wèi)人員一共7個人與毛澤東擠坐在“吉斯115”里，一起到人民大會堂參加國宴?？粗淮蠖讶伺c自己擁擠在“吉斯115”的車廂里，毛澤東的心情特別舒暢。

可有誰會相信，這輛高級轎車內(nèi)竟然沒有空調(diào)設備。毛澤東身高體胖，尤其愛出汗。一到夏天，車里如蒸籠一樣，為保證安全，車窗不能隨意打開，只好在車子前排與后座的間隙，放上一個盛冰塊的盆子，以此調(diào)節(jié)車內(nèi)溫度，對這種土辦法毛澤東倒是挺滿意。

1966年，首批中國自產(chǎn)的20輛“大紅旗”轎車替換了中央領導人乘坐的蘇聯(lián)車。由于這輛“吉斯”防彈車的安全性，在關鍵時刻毛澤東還是會想起它。1971年9月，毛澤東南巡時，洞悉不測，返抵北京豐臺火車站后，正是這輛“吉斯”載著他一路平安地回到萬壽路住所。

從坐“洋車子”到坐紅旗轎車

解放后，中國長期沒有自己的汽車工業(yè)，生產(chǎn)不出自己的轎車，國家領導人也就只好坐“洋車子”。比如，朱德的座駕是一輛梅賽德斯——奔馳公司1963年生產(chǎn)的280S型轎車，采用140馬力的2.8L六缸發(fā)動機。這款車內(nèi)部寬大舒適，成為各國皇室、政府和官員的首選用車。彭德懷的座駕是一輛嘎斯69吉普車，這種車是當時世界上最為流行的越野車輛?？姑涝瘯r期，彭德懷乘坐此車指揮抗美援朝戰(zhàn)爭。朝鮮與美國在三八線簽訂和平協(xié)議時，彭德懷也是乘坐這輛吉普車前往的。為紀念抗美援朝的勝利，中國人民志愿軍在回國時，將它從朝鮮經(jīng)丹東運回沈陽，經(jīng)過精心保養(yǎng)，車況極佳，保留至今。

作為中國最大的工業(yè)城市上海的市長，陳毅還是比較闊綽的，他曾有一輛奔馳600轎車，不過沒坐多久便贈給“一汽”做樣車，同時一起捐汽車的還有周恩來和朱德，他們捐出了各自的法國雷諾轎車和捷克“斯柯達”轎車。跟隨陳毅時間比較長的是一輛伏爾加M21。此車曾大量裝備前蘇聯(lián)部長級以上干部，中國進口數(shù)量不多。

1958年5月5日，由“一汽”試制的我國第一輛“東風”牌71型小轎車，進京給毛澤東試乘。該車為流線型車身，上部銀灰色、下部紫紅色，6座，裝有冷熱風，發(fā)動機罩前上方有一銀色小龍裝飾，最高車速每小時128公里。毛澤東和林伯渠等中央領導在中南海后花園觀看并試坐了這輛轎車。

“紅旗”車開始是參照“克萊斯勒”C69型試制的，但車身卻完全自行設計，極富中國的民族特色：車身頎長，通體黑色，雍容華貴，莊重大方，具有元首用車的氣派。車前格柵采用中國傳統(tǒng)的扇子造型，后燈使用了大紅宮燈，別具一格。發(fā)動機罩上方的標志是三面紅旗，迎風飄揚，極富動感。內(nèi)飾儀表板用福建大漆，周邊鑲以胡桃木條，座椅包裹了杭州名產(chǎn)織錦緞。1960年該車參加萊比錫國際博覽會，意大利的汽車權威人士評價說：“‘紅旗’轎車是中國的‘勞斯萊斯’?！敝链?，“紅旗”轎車被列入世界名車品牌。

20世紀60年代后期，“紅旗”CA722轎車開發(fā)成功，這是一款三排座的高級豪華型轎車，增加了一排座位便于在接待外賓時安排翻譯和保衛(wèi)人員的位置；車身加長，顯得更加壯觀豪華；部分車還配置了自動變速器。從外表上看，它與普通的“大紅旗”無大差別，只是略微高大一些，實際上該車全身裝甲，底盤防爆，防彈的車窗玻璃厚達十幾毫米，輪胎能自動補漏。林彪最喜歡汽車，所以第一輛防彈“大紅旗”送到北京后，便給了林彪。1971年9月12日深夜，正是這輛車載著林彪一行以每小時120公里的高速狂奔山海關機場。

公務車是計劃經(jīng)濟下的供給物

隨著我國汽車工業(yè)的發(fā)展，除了高層領導人之外，公務車逐漸普及，并成為等級制度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和特權階層獨享的奢侈品。歷史學家楊奎松回憶說：“文化大革命”前夕，聽到“九評”蘇修的文章，一直深為中國沒有像蘇聯(lián)那樣形成特權階層而自豪。這種印象雖然在“文化大革命”中逐漸破滅，并漸漸了解到歐洲一些國家政府官員很少特權的情況，但當1986年得知瑞典首相帕爾梅在街上行走時被刺身亡的消息時，還是感到相當吃驚。正是從當時的報道和隨后相關的考察報告中，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完全不同于我們過去印象中的“資本主義”政府。除了國王、首相配備警衛(wèi)人員，大臣們皆沒有。他們上班是官員，下班就是平民，有的上下班騎自行車來往。瑞典的官員們即使公務出行，也沒有前呼后擁警車開道那一套，他們沒有任何特殊之處。

相比較而言，我們在建立職務等級制度之初，比照官階規(guī)定相應待遇，建立起了一套官本位體制。這種不同級別的干部在工資以外的待遇和享受標準，極為細致復雜。幾級以上可以配廚師、勤務、警衛(wèi)，幾級以上可以配秘書，幾級以上可以享受何種級別的醫(yī)療和療養(yǎng)，包括對不同級別的干部享受何種檔次和牌子的專車等都有具體規(guī)定。公務汽車便是這一整套等級制度的一部分。解放戰(zhàn)爭時期，汽車還是新鮮玩意兒，共產(chǎn)黨的高級干部也未必坐得上，當時馬匹供應相對可以保證，戰(zhàn)時便有規(guī)定：營以上干部配有馬匹，有專職馬夫，拿地方供給部門的草料票向當?shù)刂★暳稀５搅私夥艖?zhàn)爭后期，由于繳獲了大量美式吉普車，正師級以上作戰(zhàn)單位配備了吉普車。新中國成立后不久，進口了一批蘇聯(lián)轎車，配給高級干部。當時，一般只有元帥才配吉斯，部分大將也配了吉斯。上將和中將是配吉姆，但是在顏色上有區(qū)分，上將用的是灰色的吉姆，中將則是黑色的吉姆，以示區(qū)別。少將的配車一般是伏爾加。當時還有一些戰(zhàn)爭時期繳獲的美國車，主要有福特、別克、雪佛蘭，數(shù)量不多，配給了一些高級干部。后來，地師級以上單位開始配備轎車，華沙車應在首批配備之列。

紅旗車剛生產(chǎn)出來時，只有國家領導人乘坐。到20世紀60年代后期，逐步在省軍、地師大量配備。“文化大革命”后期，有縣團級單位配備上海牌轎車的，但紅旗在地師級單位少見，省軍級以上較多見。當時副總理以上級別的官員已經(jīng)坐上了紅旗，但副總理以下的還沒有合適的公務車，上海牌SH760正好彌補這一空白。上海牌轎車是新中國成立后上海生產(chǎn)的最早的轎車。從1958年手工打造出第一輛車到20世紀80年代初，是國內(nèi)唯一普通型公務用車，也是機關、企事業(yè)單位和接待外賓的主力車型。在長達30年的時間里，上海牌SH760系列轎車是唯一的國產(chǎn)公務用車，也是當時中國產(chǎn)銷量最大的轎車。

汽車是等級的象征

對于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人來說，對汽車的記憶不多，那時候汽車是身份的象征。民間曾流傳這樣的段子調(diào)侃當時的基層公務用車：大隊書記蹬、蹬、蹬（指拖拉機），公社書記130（卡車），縣委書記帆布篷（吉普車），地委書記兩頭平（上海牌轎車）。上海的老人家回憶，60年代里弄新娘子出嫁，一部上海牌轎車做婚車能引起全弄堂的轟動和羨慕。

到了20世紀70年代時，正省級干部大多是乘坐伏爾加牌轎車，副省級和中央副部級坐的是上海牌轎車，而紅旗屬于中央正部級以上領導乘坐的專車。隨著改革開放，凡沒被打倒的中央正部長，原有待遇不變，都配紅旗轎車。

在中國，汽車是等級的象征，有兩件小事特別值得玩味。1967年1月，“智擒王光美”事件之后，毛澤東召見劉少奇，當時，劉少奇已經(jīng)失勢，但還沒有徹底倒臺。毛澤東讓秘書乘一輛華沙牌小轎車接劉少奇來談話。那時候，紅旗轎車早已大量配備省級以上干部，而毛澤東只派一輛華沙牌轎車，劉少奇見狀，自知其中含義。

1973年10月，剛剛被毛澤東“解放”出來的鄧小平來到韶山，韶山方面召開了一個會議，安排鄧小平訪問事宜。會議開得很長，圍繞以什么規(guī)格接待發(fā)生了爭議。但是，爭論雙方都有這種感覺：無論用什么規(guī)格接待鄧小平，都會承擔一定的風險。他們于是制定了一個“不冷不熱”的接待方針。但是，究竟“冷”到哪種程度，“熱”到哪個境界，讓這些人“拿捏”不準。他們不知道鄧小平是平步青云還是曇花一現(xiàn)，于是只用一輛老式的乳白色“吉姆”牌轎車。他們對鄧小平解釋說，其他車輛都已派出去了。這種車，1959年毛澤東來到韶山時坐過，此時，國產(chǎn)紅旗轎車早已代替了它。平時，即使是一個軍級干部坐紅旗轎車也早已是司空見慣。在派車方面的這種暗示，多少叫鄧小平有些無奈。

正是由于這種等級思想，改革開放前，百姓擁有轎車是個禁區(qū)。私人轎車作為資本主義的象征，從20世紀50年代的限制直到“文化大革命”中徹底消失。即使公務車，也嚴格按等級，實行配給。當時中國的轎車千人保有量不足0.5輛，在全球130個國家和地區(qū)中排名最后。如今，僅北京就有數(shù)百萬輛汽車，其中大多數(shù)是私家車。作為等級制度的代表，直到今天，那些開奧迪A6的人，總是叫人側(cè)目，其實并非奧迪是什么好車，而是這種型號的汽車與某一行政級別之間掛鉤。○

（本刊編輯部摘自《文史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