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作鵬“逼宮”始末

1960年9月12日，主持中央軍委日常工作的林彪，在軍委常委擴大會議上大談 “政治工作領域四個關系問題，即人的因素第一、政治工作第一、思想工作第一、活的思想第一”。所謂“四個第一”，就是“突出政治”，把政治工作強調到不適當?shù)牡匚弧Ｍ?月14日至10 月20 日，軍委擴大會議召開并通過了《關于加強軍隊政治思想工作的決議》，將“四個第一”放在了相當于總綱的突出位置。下發(fā)部隊前，毛澤東還作出批示：“今后，各總部、各軍種、兵種、軍區(qū)、院校，每半年應將本決議執(zhí)行情況，進行一次認真的檢查，并將檢查結果報告軍委和總政治部。軍委每年檢查一次。”

可是，就在這種“突出政治”的大背景下，以蕭勁光為司令員的海軍（戰(zhàn)略軍種），卻連出重大政治事故：

1960年1月12日，海軍航空兵某部二大隊在進行編隊協(xié)同訓練時，某型飛機駕駛員楊德才借故脫離編隊逃往臺灣海面，結果飛機在臺灣東北部宜蘭附近撞毀；1962年3月3日，地處東南沿海的海軍航空兵某部，又發(fā)生了飛行員劉承司駕機逃往臺灣的嚴重事件。

東海艦隊連續(xù)發(fā)生重大政治事故，不僅震動了全海軍，也驚動了軍委。1962年4月2日，軍委按規(guī)定向東海艦隊派出了龐大的檢查團，李作鵬就是檢查團成員之一……

“李作鵬還沒有正式到海軍，就給蕭司令員一記悶棍”

1962年3月，在軍委檢查團到東海艦隊檢查前夕，全軍編制裝備會議在廣州召開。在會上，林彪向蕭勁光打招呼：李作鵬等要到海軍工作。

李作鵬是蕭勁光的老部下。1945年10月，蕭勁光擔任東北人民自治軍副司令員兼參謀長，李作鵬擔任參謀處處長，兩人是直接上下級關系；1948年春夏，蕭勁光主持圍攻長春，李作鵬是前線主要將領之一；遼沈戰(zhàn)役后，第四十三軍又一度接受第十二兵團（司令員蕭勁光）指揮……

1950年1月15日，蕭勁光正式出任海軍司令員后，一開始確曾建議李作鵬到海軍工作，可是李作鵬當時對此興趣不大，卻在陸軍中慢慢露頭：1955年6月，在南京軍事學院戰(zhàn)役系學習，同年9月被授予中將軍銜；1957年10月，擔任訓練總監(jiān)部陸軍訓練部部長；1958年12月，擔任總參謀部軍訓部部長……

由于海軍接連發(fā)生了幾起重大事故，蕭勁光很傷腦筋，加上自己身體不太好，有時感到工作上有點顧不過來，為此，他曾向軍委誠懇提過建議：希望能給海軍增加力量。當?shù)弥钭鼯i要來海軍，蕭勁光當即表示歡迎。他當時主要考慮，李作鵬是主管全軍訓練工作的軍訓部部長，對如何搞好部隊軍事訓練應該說是一個“專家”。海軍出現(xiàn)的事故和問題，大都是在訓練過程中發(fā)生的。由總參謀部軍訓部部長來當副司令員，對解決軍訓中發(fā)生的問題有利，是件好事情。所以，蕭勁光從心眼兒里希望李作鵬能早點來。然而，令蕭勁光沒有想到的是，此時的李作鵬已完全像變了一個人。

軍委檢查團共41人，成員均為總部機關的部、處長。在整個調查過程中，李作鵬等分外活躍，他們的意見在檢查團里也舉足輕重。從4月2日抵達上海，到29日寫出初步總結，與東海艦隊領導見面，軍委檢查團在東海艦隊前后滿打滿算共26天的時間。李作鵬等人確實兢兢業(yè)業(yè)：“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檢查團走遍了上海、舟山、寧波、路橋、杭州等地，東海艦隊幾乎所有部隊的駐地……在這期間，他們聽取了艦隊、舟山基地、東航等單位領導的匯報；開座談會57次，參加座談的干部、戰(zhàn)士、家屬達280多人；與400多個官兵個別談了話。其中包括師以上干部100余人、團以下干部200余人，飛行員21人，戰(zhàn)士100余人?！痹诶钭鼯i等忙得不亦樂乎的同時，林彪先向蕭勁光揮起了大棒。

4月下旬，在廣州召開的全軍編制裝備會議結束后，各大單位領導又在北京開了碰頭會。28日，林彪作總結講話。其中一個重要內容就是不點名地批評了海軍：有的單位一味強調自己特殊，抓軍事、抓技術，就是不抓政治思想，“把四個第一不是當作第一，而是變?yōu)樗膫€第二，沒有把政治工作突出出來”；“放著大路不走走小路。如同治病，已找到了好藥單子不吃，又去亂找藥單子”。 “不是緊張地做工作，而是松松垮垮、拖拖拉拉，是懶婆娘管家，管得稀稀拉拉，亂七八糟”。這就是所謂“林副主席對海軍工作的三點指示”。

5月中旬，檢查團給軍委的正式匯報材料出來了，題目上沒有“東海艦隊”的字樣，而是大而化之為《關于海軍工作情況的匯報材料》。本來，檢查團的檢查重點是政治思想工作，而今題目上也不見“政治思想”的字樣。很顯然，原定的檢查范圍、內容都變了，材料匯報反映的是海軍全面工作的情況。翻開內容，除開頭官樣文章般地用幾百個字講了“成績是主要的”之外，以數(shù)萬字的篇幅集中講述“存在的根本問題”，而這些問題之所以存在，“最本質的問題，是政治工作沒有擺在第一位，‘四個第一’的紅旗舉得不高。集中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1）政治思想工作薄弱，人的工作沒有做好；（2）中央、軍委和林總的許多重要指示沒有落實，有的認識不一致，有的貫徹不力；（3）領導作風上也有不少問題。林總最近在編制會議中心小組講話中關于政治思想、工作落實和作風問題的三條指示，完全適合海軍的情況”。

看到這份材料，蕭勁光很驚訝：檢查團的結論與此前林彪在編制裝備碰頭會上的批評太一致了！不但觀點相同，連許多話也一樣。是檢查團按照林彪的旨意起草的材料，還是材料寫完后按照林彪講話內容作了修改？

老實說，對這樣的結論，蕭勁光很難一下子接受。東海艦隊組建十幾年來，完成例行的護漁、護航等任務不算，與國內外敵人作戰(zhàn)350多次，怎么突然從政治工作到基層建設都一無是處了呢？縱然這些都屬實，偌大海軍除了東海艦隊還有北海艦隊、南海艦隊呢，怎么又成了“海軍的情況”？

顯然，這份《匯報材料》主要是李作鵬等人的“杰作”，所以，有的海軍老同志氣憤地說：“李作鵬還沒有正式到海軍，就給蕭司令員一記悶棍！”

“在林彪支持下，李作鵬開始向蕭司令員‘逼宮’了”

1962年6月10日，國防部命令到了：李作鵬出任海軍常務副司令員；7月，兼任海軍黨委第一副書記。11月3日，根據(jù)林彪的意思，海軍黨委常委會又按照軍委檢查團的意見，對每個常委負責的工作再次進行了分工。上報軍委、總政的關于這次分工的報告，在籠統(tǒng)說明“常委的全面工作由蕭勁光、蘇振華主持，黨委日常工作由蘇振華主持”后，竟然明確規(guī)定：軍事行政方面的日常工作，“主要由李作鵬主持”；常委會，蕭勁光、蘇振華因身體、工作不能出席，“由李作鵬、杜義德主持”；黨委辦公會議，由“李作鵬、杜義德主持”。很顯然，李作鵬調任海軍副司令員雖然還不到5個月，但在海軍黨委常委中已是“特殊成員”了。

12月5日，在李作鵬多次建議下，海軍黨委擴大會召開了。由于會議期間蕭勁光因病住院，李作鵬理所當然與海軍政治委員蘇振華共同主持黨委擴大會議。由于這次會議的主題是學習貫徹“林副主席對海軍工作的三點指示”，李作鵬當仁不讓，儼然成了“第一主角”。

由于李作鵬一再催促，強調這次會議的重要性，此次黨委擴大會一直擴大到海軍部隊師以上單位的政治主官，風風火火地開了一個多月。會議期間，李作鵬等人在會上發(fā)言，闡釋了“林副主席對海軍工作的三點指示”的內涵、重大意義，對蕭勁光等主持海軍工作的一些觀點、提法，再次進行了批評。最后，會議通過了《關于堅決貫徹執(zhí)行林彪同志三條指示，加強海軍政治思想工作的決議》，會議于1963年1月17日結束。

會議期間，蕭勁光一直住在解放軍總醫(yī)院。在陸續(xù)聽到會議的一些情況后，他不贊成李作鵬等人對海軍和自己工作“上綱上線”的批評。對于李作鵬，他開始刮目相看了：“而今，趾高氣揚，咄咄逼人”，他都有點不認識了。關于李作鵬的猖狂，《羅瑞卿傳》也有披露：“李作鵬到海軍后，便秉承林彪的旨意，聯(lián)絡個別人企圖奪取海軍領導權。他們以正確路線代表自居，目空一切，到處挑剔，打擊蕭、蘇。李作鵬在海軍一次黨委會上發(fā)言，題目就叫《駁蕭勁光》。他之所以如此傲慢，就是因為有林彪撐腰?！?/p>

對這次會議，軍委非常重視。1963年1月15日，總參謀長羅瑞卿代表軍委到會講了話。據(jù)知情人透露，講話稿是原軍委檢查團的成員參與起草的，所以對海軍形勢看法的主要觀點與《匯報材料》基本相同。但有一個內容是新的，即對海軍黨委常委領導工作職責作了明確要求：“少壯派”李作鵬等擋第一線，蘇振華、王宏坤擋第二線，蕭勁光擋第三線。

軍隊日常領導工作要設“三道防線”，是此前沒有過的，之后也很少聽到這種說法，可以說是“空前絕后”，其意思很清楚，即擔任海軍黨委第一書記的蕭勁光，可以“放手”了。作為總參謀長，羅瑞卿這時已經(jīng)動輒得咎，所以他說這番話只是傳達林彪的意思罷了。

海軍黨委擴大會議結束不久，軍委便根據(jù)會議的情況和軍委檢查團的《匯報材料》，給黨中央、毛澤東寫了《關于海軍問題的報告》，重申了林彪、李作鵬等對蕭勁光的指責，并無中生有地指出：“蕭勁光同志作為黨委第一書記，官僚主義和家長作風相當厲害，很多情況不了解，很多問題沒有解決，有個人說了算、個人否定集體、少數(shù)否定多數(shù)等不正常現(xiàn)象?！?/p>

面對如此責難，蕭勁光心里五味雜陳：“看了軍委對海軍問題，特別是對我的錯誤所作的結論，我心真有點涼了，沉悶得很。……按照黨的組織原則，組織上我必須服從。……當然，也做好了最壞的思想準備，即準備被罷官撤職?！?/p>

綜觀李作鵬在海軍黨委擴大會議前后的表演，其實質就是想篡奪海軍最高領導權。所以，海軍里的老同志曾經(jīng)一語中的：“在林彪支持下，李作鵬開始向蕭司令員‘逼宮’了！”

“李作鵬中將真‘中’，把蕭勁光大將都架空了”

毛澤東對蕭勁光是絕對信任的，認為他在各個革命時期都是過硬的：1922年春、1927年秋，相繼在蘇聯(lián)紅軍學校、軍政學院學習，具有相當?shù)能娛略煸劊?931年冬，擔任過紅五軍團政治委員，改造了這支寧都起義部隊；1934年春，由于支持毛澤東的軍事路線，受到撤銷軍職、開除黨籍、判刑5年的錯誤處理；1937年冬，擔任八路軍后方留守兵團司令員，保衛(wèi)黨中央8年之久；1946年春，擔任東北民主聯(lián)軍副司令員兼第一參謀長，投身東北3年解放戰(zhàn)爭；1949年2月，擔任第四野戰(zhàn)軍第十二兵團司令員，解放河南、湖北、湖南大部地區(qū)；1950年1月，由于毛澤東點將，擔任海軍司令員；1955年9月，被授予海軍大將軍銜……

往事歷歷，蕭勁bbFbAPruj8bJmNz0s0av5w==光不能動！1963年5月2日，毛澤東在軍委的報告上作了批示：“希望海軍各級黨委同志們團結起來，以大局為重，煥發(fā)精神，努力工作，發(fā)揚成績，糾正缺點錯誤，同其他軍種一樣，把海軍工作做好。有錯誤并不要緊，只要改正就好了?！边@就是毛澤東的“五二批示”，它讓林彪、李作鵬等氣急敗壞。

毛澤東的包容，也是蕭勁光沒有想到的。7月3日，他在病房里寫信給毛澤東，鄭重表態(tài)：“我現(xiàn)在雖然有病，正在療養(yǎng)，希望能爭取早日恢復，能把我最后一段時間和精力為黨做點有益的事情，求得少犯錯誤，或不犯嚴重錯誤，以補償過去工作中的某些損失?！?/p>

1964年1月18日，中國共產(chǎn)黨海軍第三次代表大會在北京召開。由于有毛澤東的“五二批示”，“擋第三線”的蕭勁光仍然擔任海軍黨委第一書記。就在1月初，中央軍委批轉了葉劍英《關于開展學習郭興福教學方法運動的報告》，這給一度被冷落了的全軍軍事訓練，提供了新的動力。接到這個文件后，在蕭勁光的提議下，海軍黨委于2月6日發(fā)出指示，要求海軍全體官兵行動起來，掀起學習郭興福教學方法的熱潮。

12月5日至17日，為了檢查海軍部隊學習推廣郭興福教學方法的成果，海軍在青島地區(qū)召開了比武大會。這次比武大會規(guī)模很大，參加比武的有水面艦艇、潛艇和陸上部隊等不同兵種的89個分隊、108名個人。海軍支隊（師）以上主要領導都出席了大會，與會官兵總計達2800余人。軍委副主席賀龍、總參謀長羅瑞卿出席了大會，他們對比武大會及海軍的訓練給予了充分肯定。

然而，蕭勁光完全沒有料到，就在他全神貫注地考慮著加強海軍全面建設的時候，一個徹底剝奪他在海軍領導權的陰謀早已開始了。

1965年3月，在李作鵬等人的一再堅持下，海軍黨委常委召開了整風會議。會議議題冠冕堂皇：“集中討論劉道生同志與黨委在一些重大問題上的原則分歧。”

劉道生，比李作鵬還小一歲。海軍初創(chuàng)時，他擔任海軍副政治委員兼政治部主任，曾赴蘇聯(lián)海軍指揮學院學習4年，后改任海軍副司令員。他熟悉海軍業(yè)務，曾兼任過海軍學院院長、海軍航空兵司令員，資歷深且年富力強，是蕭勁光的得力助手，也是呼聲很高的海軍司令員接班人。以攫取海軍領導權為目標的李作鵬，將劉道生視為最大的潛在威脅。當然，李作鵬打擊劉道生，還有敲山震虎之意。

整風一開始，李作鵬等就把劉道生多年來在工作中的一些做法和言論羅織在一起，作為罪證，逐一進行批判。劉道生理直氣壯，對李作鵬等人的無理指責進行了反駁。

整風會批判劉道生犯了“單純軍事觀點”錯誤，劉則據(jù)理力爭，會議在吵吵鬧鬧中開了20多天，于4月12日宣告結束。最終，李作鵬沒有達到搞臭劉道生的目的。不過，在李作鵬等人的脅迫下，會議作出了一個非同尋常的決定，即向軍委上報了《關于海軍黨委常委分工等問題的報告》。

黨委常委分工原本明確，成員又沒有變化，有什么好分的？且看，分工“報告”是怎樣決定的：

一、軍、政工作由蕭勁光、蘇振華領導同志全面領導。日常軍事行政工作，統(tǒng)由李作鵬負責處理。并建立海軍首長集體辦公制度，由李作鵬主持。蘇振華、杜義德應以主要精力抓好政治思想工作。

二、改變黨委書記、副書記輪流主持黨委日常工作的情況，決定由蘇振華、王宏坤主持黨委日常工作。如蘇、王不在家或身體不好時，則由李作鵬、杜義德負責（黨委第一書記的蕭勁光無須負責）。

三、今后不提“海軍黨委以蕭、蘇為核心”，而應強調黨委是統(tǒng)一和團結的核心。

……

文字不多，內容清楚明白：所謂“分工”，無非變著法子限制、削弱蕭勁光等人的權力，擴大李作鵬的權力罷了。然而，對這一個荒唐的報告，由林彪把持的軍委于5月29日正式批復同意了。

此后，“海軍黨委以蕭、蘇為核心”不準提，海軍司令員、海軍黨委第一書記蕭勁光和海軍政治委員、第二書記蘇振華難以主持海軍日常工作，副司令員、副書記李作鵬實際上成了海軍黨委的“核心”。這種奇怪的現(xiàn)象，不僅海軍上下清楚，連兄弟軍兵種也知道了，他們私下嘀咕：“李作鵬中將真‘中’，把蕭勁光大將都架空了?！?/p>

“你身體不好，工作上的事情就不要多管了，讓李作鵬他們干去”

1965年8月6日，在福建東山島兄弟嶼附近海面，南海艦隊某部擊沉了國民黨海軍“劍門”號、“章江”號兩艘獵潛艇，擊斃敵巡防第二艦隊司令胡嘉恒以下官兵170余名，俘“劍門”號中校艦長王韞山以下官兵33人，這就是海軍戰(zhàn)史上著名的“八六海戰(zhàn)”。在給軍委的海戰(zhàn)經(jīng)驗總結報告中，李作鵬否定了海軍長期以來教育訓練的成績，念經(jīng)式地寫道：“這次戰(zhàn)斗的勝利，再一次證明了突出政治的強大威力?！边@一總結報告，得到毛澤東的肯定，“主席看得很仔細，并劃了許多杠杠”。毛澤東的關注，讓李作鵬欣喜若狂，他們決計再好好“總結”一下海軍的工作，與蕭勁光、蘇振華“以辨是非”。10月下旬，李作鵬悍然決定召開海軍黨委第三屆第二次全體會議（簡稱海軍“三二”會議），議題主要是總結海軍“近三年來的工作”。

總結“近三年來的工作”，實在令人匪夷所思：這段時期一半是屬于海軍第二屆黨委期間的工作，早在1964年1月召開的海軍第三次黨代會上就總結過了；而另一半屬于第三屆黨委期間的工作，這時還不足兩年，搞什么總結？明眼人才能看出，所謂“近三年來”，自然就是從1962年下半年起至1965年下半年，這正是李作鵬到海軍工作的時間。原來，所謂總結海軍“近三年來的工作”， 實際上就是要用會議和文字的形式，充分肯定李作鵬等人到海軍的成績，并打擊蕭勁光的威信。

10月25日，海軍黨委“三二”會議在北京召開。會前，李作鵬組織起草了一個《關于貫徹執(zhí)行1963年海軍黨委擴大會議決議的基本總結》（簡稱“海軍三年工作總結”）。在這份材料中，他們割斷歷史，全盤否定了海軍十幾年來的工作，似乎海軍的一切成績都是他們到海軍后取得的，是他們堅決貫徹林彪對海軍的“指示”的結果。林彪看了這個報告，果然大加贊賞，他親自給李作鵬打電話：“海軍這幾年工作有很大進步，不是很小進步?，F(xiàn)在的樣子和三年以前的樣子明顯不同。一個軍種幾十萬人，這種進步和轉變很不容易?！?/p>

會議第二個階段，名為研究工作，實際上成了對蕭勁光等的圍攻。李作鵬通過串聯(lián)和煽動，安排了數(shù)十人次大會發(fā)言，輪番對蕭勁光進行“全面、深刻的批判”。一天，“提意見”（實則是批判）大會結束時，被圍攻了一天的蕭勁光氣得幾乎站不起來，他步履沉重地離開了會場。

12 月8 日至15 日，海軍“三二”會議還在進行中，中央政治局常委擴大會議在上海召開，林彪在會上誣陷打擊軍委秘書長、總參謀長羅瑞卿。作為打擊羅瑞卿的重磅炮彈，林彪印發(fā)了李作鵬等人精心炮制的揭發(fā)羅瑞卿與蕭勁光、蘇振華“勾結”在一起，“反對林彪、反對突出政治，陰謀占領海軍陣地的罪行”。材料洋洋萬言，綱目清晰，“罪行”有十條之多。按照李作鵬等人的設想，會上撤掉羅瑞卿職務，會議文件（連同他們提供的材料）一批轉，蕭勁光（連同蘇振華）也就“從政治上、組織上解決了”。然而，他們卻失算了：羅瑞卿雖然被打倒，但毛澤東斷然決定：會議涉及海軍等單位高級將領的問題，一律不準向下傳達，文件至此為止。會后，毛澤東特別召見蕭勁光。在例行的噓寒問暖后，毛澤東結論式地說：“海軍的問題與羅瑞卿的問題是兩回事，不要相提并論。”

獲悉這一信息，李作鵬等人又驚又惱，“三二”會議也于12月21日草草結束。但李作鵬一伙控制、攫取海軍領導權的步伐并沒有停止，且進一步加快了。

蕭勁光晚年的回憶錄中有這樣一段記述：

大約是離開上海的前一兩天吧，我接到林彪處打來的電話，說林彪請我去談一談。當時我的心情很復雜，我是很想與林彪談一談自己的思想的，一方面檢討自己工作上的錯誤，一方面對李作鵬等揭發(fā)中的不實之詞當面向林彪作一些解釋?！胰缂s到達林彪住處的時候，接待我的卻是葉群?！抑皇且话愕卣劻苏勛约簩ぷ魃稀板e誤”的認識，對李作鵬揭發(fā)信中的一些情況做了些說明，請葉群轉達林彪。臨走時，葉群弦外有音地對我說：“你身體不好，工作上的事情就不要多管了，讓李作鵬他們干去?！薄@些說法不能不使我領悟到，林彪讓我向李作鵬交權的用意。

有了這段記述，李作鵬一伙在海軍“三二”會議期間的所作所為，就好理解得多了。

“凡是毛主席握過手、照過相的人，就是要保的人”

1966年3月，中央在京西賓館開會，傳達上海會議精神，將羅瑞卿的“問題”在高級干部中吹風、打招呼。結果，在林彪的指使和葉群等人的串聯(lián)下，這次會議實際上成了對羅瑞卿的批判、斗爭會。會上，李作鵬等三人聯(lián)名拋出了兩份材料：《蕭勁光與羅瑞卿關系十六條》、《蘇振華與羅瑞卿關系十一條》。很明顯，他們要在致羅瑞卿于死地的同時，也置蕭勁光、蘇振華于死地。

5月27日，在李作鵬把持下，海軍黨委又在北京召開了第三屆三次會議（簡稱海軍“三三”會議），重點是傳達貫徹京西賓館“批羅（瑞卿）”會議精神，目標直指蕭勁光?？紤]到毛澤東對蕭勁光的態(tài)度，李作鵬采取了幕后操縱的方式，自己躲到了廬山“養(yǎng)病”。會前，李作鵬等人私下在追隨者中間定調子：“這次會議最主要、最本質、最核心的問題是蕭、蘇與羅瑞卿的關系問題”，“這次會議就是要從政治上、組織上解決問題”。這樣一來，會議就成了對蕭勁光、蘇振華的揭發(fā)、批判會。

7月2日上午，會議行將結束時，有3個小組突然提議撤換會議領導，他們公然叫囂：“蕭、蘇是批判重點，不適合領導會議，領導小組要調整。”有的人公然提出：由剛剛提升為海軍第二政治委員的王宏坤出來領導會議。當晚，會議秘書長將會上的情況向廬山遙控指揮的李作鵬作了電話匯報，李作鵬的答復只一句話：“群眾這么要求，就按群眾的意見辦！”于是，會議材料組連夜加班，將3個組要求撤換會議領導（豈止是會議領導）的提議，作為“群眾意見”編成簡報，正式報送總政、軍委。這時，李作鵬等人滿以為勝券在握，彈冠相慶：“海軍要改朝換代了！”

海軍“三三”會議的異常情況，引起了中央領導的高度重視。7月7日，中央軍委召開常委會議，研究海軍“三三”會議的問題。葉劍英做了近一個小時的長篇講話，一針見血地批評了李作鵬等：

你們這次會議總的說來是好的，但出現(xiàn)了一些異?，F(xiàn)象。特別是到7月3日，幾個小組提出蕭、蘇不能領導會議，要王宏坤同志領導，而且登了簡報?！＼姷膯栴}，檢查海軍常委的領導，首先檢查蕭勁光、蘇振華同志的錯誤，這樣做也應該?！珡倪@次會議反映出來的情況看，有這樣一種趨勢，極少數(shù)同志想把蕭、蘇劃到羅瑞卿的圈子里面去，是“海軍的羅瑞卿分子”，這種做法在會議的過程中表現(xiàn)得相當頑強，相當堅持，似乎非把蕭、蘇搞成黑幫，推到“羅瑞卿反黨集團”里面不可。

最后，葉劍英對李作鵬一伙人進行了尖銳的批評，并嚴厲地警告他們：

李作鵬利用×××的老資格，在海軍工作時間長，把他推到前臺，自己在后邊搖鵝毛扇子。意見好像是群眾提出來的，這不能怪群眾，因為領導上有人在引導。中央軍委密切注意著你們會議的發(fā)展，認為很危險。危險的不是蕭、蘇，危險的是引導會議把蕭、蘇搞成黑幫分子的同志。你們的會議已到黃河邊了！中央如果不管，對黨的事業(yè)不利，后果是不堪設想的。

7月中旬，李作鵬從廬山療養(yǎng)回京，在大量事實和各方面的壓力面前，也不得不承認“搞了非組織活動”，表示“要承擔責任，接受教訓”。在后一段會議中，李作鵬等人情緒很低，他們怕把事情弄大，驚動毛澤東，便在私下威脅知情人：“事情牽涉林副主席，講不得?！?月13日，林彪出面維護李作鵬：“李（作鵬）等是高舉毛澤東思想紅旗的，突出政治的，反對羅瑞卿有功的?！边@樣，李作鵬才得以脫身。

8月25日，歷時3個多月的海軍“三三”會議不得不又草草結束。

在“三三”會議結束前，還有一段插曲。8月18日，毛澤東在天安門廣場接見紅衛(wèi)兵，蕭勁光、蘇振華及李作鵬等海軍領導都上了觀禮臺。接見臨近尾聲時，毛澤東把這幾人叫到身邊，一一握手，簡單地問了海軍的情況，而后嚴肅地對李作鵬等人說：“蕭勁光是個老同志，蘇振華是個好同志，你們老整他們干什么？”說著拉過蕭勁光，兩人照了一張合影。

毛澤東這一特意為之的舉動，深深印在了李作鵬等人的腦子里。事后，李作鵬無奈地說：“凡是毛主席握過手、照過相的人，就是要保的人?！睆拇?，他們打擊、排擠蕭勁光的行徑才不得不逐漸收斂。

“根據(jù)林彪的意思，‘新黨委’對蕭勁光采取了‘一批、二臭、三?！龇ā?/p>

海軍“三三”會議后，隨著社會上“四大”（大鳴、大放、大字報、大辯論）高潮的到來，海軍機關也開始陷入內亂中。一些曾經(jīng)遭受李作鵬等人無情打擊的干部，以李作鵬等人為運動目標，著力揭發(fā)批判他們在海軍“三二”、“三三”會議期間的奪權活動。因為其中有相當部分機關干部，又比較知根知底，揭發(fā)的內容越來越深，甚至有人提出要開李作鵬等人的控訴會，要給他們“戴高帽”游街，這使李作鵬等人大為恐慌。1967年1月6日，李作鵬匆忙給代總參謀長楊成武寫信：為遏制形勢的發(fā)展，建議將林彪在1966年8月13日對李作鵬等人的評價公布。

1967年1月8日，楊成武約蕭勁光、蘇振華和李作鵬在軍委辦公室談話，具體講了對李作鵬信的處理問題：毛主席、周總理同意李作鵬同志建議，“請蕭勁光同志出面?zhèn)鬟_一下”。

事關己身，李作鵬雷厲風行。1月9日一大早，李作鵬就讓秘書給蕭勁光送來了他親筆起草的傳達提綱和“說明”?！罢f明”是這樣寫的：“蕭司令：我上午有外事活動，下午又有會議，因此替你講話寫了一個短提綱（我認為不需要講得更多）。能不能用，請你考慮?！薄疤峋V”是以蕭勁光名義起草的，的確文字不長，主要是對林彪“高度評價”的說明，但時髦的詞句，諸如堅定的左派、無產(chǎn)階級司令部的人、反對他們就是反對毛主席，等等，全有。

已經(jīng)有40多年黨齡的蕭勁光，握著這樣一個“提綱”啼笑皆非：一個黨委第一書記，傳達“副統(tǒng)帥”對第三書記（此前，林彪親自指定李作鵬為海軍黨委第三書記）的評價，這本已是非常時期的奇事，而且還要由被評價人代傳達人起草講話稿，更是奇上加奇。若非親歷其事，實在令人難以相信。

1月9日晚22點，遵照軍委指示，由蕭勁光公布林彪對李作鵬等“高度評價”的會議，在軍委西苑旅社禮堂召開。參加人員為海軍直屬機關、部隊行政十七級以上干部。會議時間很短，但效果顯著。第二天，海直機關立即鋪天蓋地地貼滿了堅決支持李作鵬等“革命左派”的大標語、大字報。

不出蕭勁光所料，李作鵬得勢不饒人。1月16日，李作鵬首先指揮揪斗了海軍政治委員蘇振華，名曰“摧毀海軍蘇記黑司令部”，將蘇振華、劉道生、杜義德及各大部門的主要負責人都隔離審查。1月18日，海軍召開黨委會議，給蘇振華強加了“彭（德懷）、羅（瑞卿）反黨集團漏網(wǎng)分子”等罪名，決定撤銷他的黨委第二書記職務，并決定改組海軍黨委。會議明確決定，由李作鵬主持海軍黨委常委工作。為與“貫徹執(zhí)行資產(chǎn)階級軍事路線”的原海軍黨委區(qū)別開，李作鵬主持的黨委稱“新黨委”。

與此同時，李作鵬的職務一路飆升，權力越來越大：

1967年6月9日，軍委命令：李作鵬為海軍第一政治委員。

1968年9月29日，軍委命令：李作鵬為人民解放軍副總參謀長兼海軍政治委員。

1969年3月9日，軍委辦事組通知：李作鵬為海軍黨委第一書記，蕭JqgDVe4xOodJfzlK1kuGug==勁光為第二書記。

1969年8月7日，中央軍委批復海軍第四屆黨委常委組成，李作鵬任第一書記，蕭勁光任第二書記，王宏坤任第三書記。

在以李作鵬等為核心的“新黨委”中，蕭勁光是孤立的，完全沒有發(fā)言權，加之頭上還有一頂“反對林副主席”的帽子，蕭勁光雖然仍保留著海軍司令員、海軍黨委第二書記的職務，但實際上已不能參與決策了。不僅如此，根據(jù)林彪的意思，“新黨委”對蕭勁光采取了“一批、二臭、三?！弊龇?。具體說，就是第一位的是批判，直到批臭，但不能打倒，因為毛澤東不同意打倒，所以要“?！?。很顯然，“?！辈皇悄康模康氖恰俺簟?，只有臭了，這個司令員才形同虛設，李作鵬等人才能為所欲為。

1968年2月26日至3月24日，為達上述目的，海軍政治部召開了政治工作座談會。會后，海軍機關的“造反派”將座談會揭發(fā)的材料整理在一起，編印了《蕭勁光同志的錯誤言行一百三十條》的小冊子，發(fā)到部隊，供官兵“結合實際進行批判，肅清影響”。同年11月7日，海軍黨委三屆四次擴大會議在北京召開，會議通過了《關于海軍三屆二次全會以來幾個重要問題的決定》，蕭勁光被認定為“海軍錯誤路線的代表”。

這時，李作鵬在海軍說一不二，成為“沒有司令員名義的司令員”，達到了“逼宮”奪權的目的！

尾 聲

李作鵬掌握海軍大權后，海軍進入了“可怕的冬天”：

1967年3月，李作鵬在林彪的指使下，親自修改審定了《海軍黨委內部兩個司令部爭論的幾個主要問題》的材料，點名誣陷海軍的一些主要負責干部是“黑司令部的爪牙”；

1967年4月，經(jīng)李作鵬批準，海軍直屬機關有36名干部被定為重點批斗對象進行批斗；

1968年7月14日，李作鵬在海軍工程部一份材料上作了“工程部確有那么一股暗流，……我們只好奉陪”的批語后，工程部的19名干部受到誣陷迫害；

1967年9月28日，李作鵬在海軍黨委常委會上親自點了15名海軍院校領導干部，提出要把他們打倒；

1968年10月18日，李作鵬等人策劃了一個全海軍正師職以上干部打倒和半打倒的名單，在這個名單上將47名干部列為打倒對象，35名干部列為半打倒對象……

直到1971年9月，林彪篡軍奪權事敗，李作鵬才停止作惡。1973年8月，中共中央決定：開除李作鵬的黨籍，撤銷其黨內外一切職務。1981年1月25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特別法庭確認李作鵬為林彪反革命集團的主犯，判處他有期徒刑17年，剝奪政治權利5年。2009年1月3日，李作鵬因病在北京去世。

李作鵬垮臺后，蕭勁光又在司令員崗位上戰(zhàn)斗了8年多，直到1980年1月11日才退下來，整整干了30年海軍司令員，至今中外軍界無出其右！或許，毛澤東真的說過：“蕭勁光是終身海軍司令。他在，海軍司令不易人?！?989年3月29日，一代名將蕭勁光在北京逝世。

（責任編輯：徐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