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草根”上海漂流記

Kiera出生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一個小鎮(zhèn)。5年前，她逃離了備受金融危機折磨的美國，懷著巨大的好奇和憧憬來中國闖蕩。為了讓自己更好地融入這個國家，Kiera換了一個非常中國的名字“李麗”。

剛到上海時，李麗在人民廣場的地鐵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她一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人。洶涌的人潮和喧囂的都市，讓這個來自全球最發(fā)達國家的姑娘極不適應，覺得自己像個鄉(xiāng)巴佬。

以前，李麗經(jīng)常和丈夫參加同鄉(xiāng)聚會。一次，一群太太聊得正開心，突然其中一位轉頭問李麗住在哪里，她回答說虹口，于是整個房間突然安靜了，空氣里全是尷尬。

那次之后，李麗再也沒去參加住在古北那個“富人區(qū)”的美國朋友的家庭聚會。她發(fā)現(xiàn)，自己與這些“老鄉(xiāng)”已經(jīng)不再是一路人。

初到上海

李麗很快就發(fā)現(xiàn)，對于一個美國人來說，上海的工作并不如想象中好找。

“有一次我去一家外資企業(yè)面試，遇到四個競爭對手，一個是墨爾本回來的，一個是倫敦回來的，一個剛從法國的大學畢業(yè)，最后一個雖然不是海歸，但在大公司有五年的工作經(jīng)歷，于是這個人拿到了工作機會?！?/p>

外國人的身份有時還會讓企業(yè)產(chǎn)生額外的擔憂。“很多外企不僅希望員工英文沒問題，還需要中文流利。所以外國人在外資企業(yè)找工作并不容易?！崩铥悓Α恫t望東方周刊》說。

唯一讓她欣慰的是，雖然屢次失敗，但她總能獲得面試機會，而且都是讓她興奮的公司和職位。相比之下，籠罩在金融危機陰影中的美國顯得暮氣沉沉。

到上海三個月后，李麗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在一家外貿(mào)公司擔任總經(jīng)理助理。這份工作并不算理想—公司只有幾個人，薪水也只有幾千元人民幣，日子過得緊緊巴巴。但“總經(jīng)理助理”這個頭銜依然讓遠在美國的家人欣喜不已，畢竟與她在美國披薩店里當服務員的同學相比，這實在“太體面了”。

不久，李麗感覺有些不對勁。對她來說，在這家公司上班太“輕松”了，只要坐在辦公室里等待公司合作伙伴參觀，或是陪老板偶爾把國外來的生意伙伴從機場接到酒店，再陪著吃吃飯、聊聊天。至于公司的主營業(yè)務，李麗沒有絲毫參與的機會。最終，她主動放棄了這個充當“花瓶”的工作。

第二份工作是一家英語培訓機構的外教。李麗依然不滿意，因為薪水不高，競爭卻異常激烈。像她這樣大學畢業(yè)后直接來上海淘金的外國人，似乎一年比一年多，而且大多是從外教這個“門檻較低”的行業(yè)起步。

“菲律賓人、法國人、西班牙人，這些母語并非英語的人都可以去做英語外教?！崩铥悓Υ撕懿焕斫?。

最關鍵的是，雖然和公司簽了勞動合同，但公司卻不愿給員工辦理在華就業(yè)證和居留證，這讓學過法律的李麗心懷忐忑，因為這意味著她得不到中國《勞動合同法》的保護。

于是，在到上海半年后，李麗第三次跳槽。這一次，她又回到外貿(mào)行業(yè)，負責企業(yè)與美國客戶的日常聯(lián)絡。這次不像上次那樣輕松，因為時差，她每天都要上夜班，每周還有幾次白天要加班，這讓她疲憊不堪。

“中國人的節(jié)奏實在太快，跟不上，除了工作，沒有時間去享受生活?！崩铥愐欢雀械胶芫趩?，甚至動了回國的心思。

走出古北

到上海一年后，李麗遇到了現(xiàn)在的丈夫。這讓她下定決心留下來?！盀榱吮硎驹谏虾?chuàng)立一番事業(yè)的決心，我們在上海只用中文名字?！?/p>

李麗的丈夫Brett也是美國人。Brett在美國的大學里選修過中文，并為自己取了一個中文名“李潤”，為了表示是一家人，他給老婆Kiera取的“李麗”這個名字，都姓李。

不過對李麗來說，同一個姓氏并不能掩蓋他們之間最初的巨大差異?！拔襾碇袊且驗榕d趣，也沒有好工作。但他卻是一個高富帥?！?/p>

就在李麗四處“打工”的時候，李潤已經(jīng)是一家美國公司上海分公司的高管，住在上海古北一幢裝修豪華的公寓里。

古北是外籍商務人士聚居區(qū)，一套公寓的月租金，差不多相當于李麗的月收入。在這里，李麗感受到了上流社會的氣息。豪華公寓、專屬司機、住家保姆，還有每月一次的高管家庭聚會，以及聚會中種種有關文化差異、水土不服引起的笑話，這些讓李麗覺得自己真的“融入”了上海。

不過，這樣的日子沒有持續(xù)多久，因為李潤“上位計劃”失敗了。在來上海前，李潤在公司的拉美分公司擔任銷售主管，因為業(yè)績好，所以有了提升為總部銷售總經(jīng)理的機會。

為了給自己的上位增加籌碼，李潤主動要求到中國市場工作，“當時中國業(yè)務剛開始，大家都認為這將是公司未來最重要的市場。這就像在中國，官員提拔前一定要去最重要的基層干幾年，工作經(jīng)驗很值錢?！敝钡浆F(xiàn)在，李潤還為自己“充滿中國智慧的政治頭腦”而得意。但那時他還沒體會到“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這句中國老話。

在一輪激烈的競爭后，李潤落敗，公司要把他調(diào)去歐洲市場，那里的銷售業(yè)績正連年下滑。

權衡再三，李潤選擇離開原來的公司，留在上海?！霸跉W洲公司，你只能做到阻止或者延緩下滑，但在中國，你要考慮的是如何獲得更快的增長?！?/p>

實際上，李潤對于自己在中國的前景還是估計得過于樂觀了。

一番挑揀，李潤最終在一家跨國公司謀得了一個中層職位，薪資待遇比以前低了很多?！耙郧俺嘶竟べY，還有住房津貼、小孩教育津貼等很多津貼，還能享受和美國一樣的假期。但現(xiàn)在，因為我是在上海找的工作，而不是總部派來的，所以待遇跟中國員工差不多，只有基本工資，其他的津貼全部沒了，假期也沒了?！?/p>

這對李潤是一個很不容易適應的落差。他感到自己與本土員工相比，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優(yōu)越性。

輾轉流離

2012年圣誕節(jié)過后，李潤和李麗就住房問題爆發(fā)了一次爭吵。

李潤在古北的“豪宅”原本由他的上家公司支付房租，離職后房租成了沉重的負擔。李麗堅持換一套更便宜的房子，而李潤卻有心理障礙，認為這會讓他逐漸疏遠原先的圈子。李麗卻覺得那種心理是不切實際的“虛榮”。

最終，李潤還是向“殘酷”的現(xiàn)實低頭了。他們搬到了楊浦的新江灣城。雖然沒有古北那么高檔，但這里也是上海一個著名的低密度大型國際化社區(qū)。每個月9000元的房租，對李潤來說輕松多了。

但是，通貨膨脹、房租上漲和雷打不動的工資，還是讓李潤的壓力一天天在增大。在2013年5月準備續(xù)約的時候，房租從9000元漲到了令人咋舌的1. 3萬元。

李潤只得另謀住處。

朋友告訴李潤，中山公園還有月租金在7000元以下的房源，聯(lián)洋也有月租金1萬元以下的公寓，有時候運氣好，還能租到更價廉物美的房子。

可李麗親自去轉了一圈后才發(fā)現(xiàn)，朋友說的已經(jīng)是“去年的行情”。進入2013年，這兩個地段的房屋租金也上漲了近30%，傳說中的低價房早已被一搶而空。無奈之下，李麗在朋友的推薦下住到了虹口，雖然沒有了高檔國際社區(qū)的氣氛，但房租卻比原來便宜了1/ 3。

當然，代價就是“老鄉(xiāng)們”與李麗一家有意無意的疏遠。對居住在上海的外國人來說，住在哪里，是劃分圈子的一個重要標準?！澳悄荏w現(xiàn)出公司的實力，以及你在公司的地位?！?/p>

住房只是李麗一家面臨的諸多問題中的一個。物價飛漲，小孩的教育經(jīng)費和醫(yī)療問題等讓李麗一天天深陷“柴米油鹽”的困擾。當年雄心勃勃的李潤也開始動搖，考慮回國。

“中國的壓力太大，而我也買不起上海的房子?！崩顫欁猿暗?。

有人選擇離開，也有更多人選擇進來。

跨國獵頭企業(yè)翰德最新一次的亞太區(qū)域招聘趨勢調(diào)查報告顯示，中國公司的平均人才流失率高達10%到20%，這也就意味著，超過80%的中國企業(yè)有著招聘的需求。即使在2009年經(jīng)濟最低迷的時候，中國還是有33%的企業(yè)在增聘人手。

不過，雖然來中國工作的外國人總量一直有增無減，但近幾年，這個趨勢卻發(fā)生了巨大的結構性變化。越來越多的外國年輕人來到中國，從底層職位做起，他們與中國的年輕人拿著同樣的薪資，乘地鐵上下班，為商務區(qū)昂貴的午餐而煩惱。當外國人的身份不再成為企業(yè)用人的參考，他們在中國待遇的變化也就成了一種必然。

而像李潤與李麗這樣在中國“打拼”的外國人，或許會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