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人反感的十種形式主義

調查說明

調查時間：2013年8月10日-2013年9月13日

調查方法：網(wǎng)絡調查、書面問卷、記者訪談等多種形式

調查樣本：總計9197人，分為三個群體：一，黨政干部群體2314人，由人民論壇問卷調查中心、“民智市場”調查公司及人民論壇理論調研基地聯(lián)合在東中西部省份隨機抽樣進行書面問卷調查；二，專家學者103人，由人民論壇編輯部通過記者訪談、郵件問答等方式進行調查；三，網(wǎng)友6780人，在人民論壇網(wǎng)、搜狐網(wǎng)等推出網(wǎng)絡調查問卷。

數(shù)據(jù)加權：文中數(shù)據(jù)經(jīng)加權統(tǒng)計，專家權重10%，干部權重40%，網(wǎng)友權重50%

調查結果

“領導講話假、大、空”列公眾最反感的官場形式主義之首，得票率為66.6%

形式主義盛行首因是“唯上是從等不良官場文化”（61.7%）

官場形式主義頑疾的劣性特征表現(xiàn)為：“上癮”、“傳染”、“復發(fā)”

形式主義作為官場頑疾，一直以來被鞭撻、批判。毛澤東曾指出“形式主義害死人”，鄧小平同志“建議抓一下這個問題”，當前新一屆領導集體更是強調反對形式主義，將形式主義列為“四風”之首。形式主義為何如此頑固？人民論壇問卷調查中心通過廣泛調查，深入了解公眾對官場形式主義的態(tài)度、看法及“反對形式主義”措施的評價、建議等，為讀者解析官場形式主義及其背后隱藏的機理。

（一）調查過程：四個步驟依次展開，分群體調查

為保證調查結果客觀準確，本次調查采取網(wǎng)絡調查、書面問卷、記者訪談等多種形式，就以下四個步驟依次展開。

文本梳理和歸納。人民論壇問卷調查中心前期搜集關于形式主義的經(jīng)典論述，包括與形式主義相關的高層聲音、專家討論、媒體評論共計200余篇，匯集多方數(shù)據(jù)，據(jù)此找出對形式主義的基本認識脈絡。

專家意見征詢。人民論壇編輯部通過記者訪談、郵件問答等方式，廣泛征求100余位專家的看法和意見。征集意見基礎文本近6萬字，覆蓋與問題相關的各個層次和方面，從中梳理出當下官場形式主義泛濫的原因、癥結等。

干部訪談與調查。人民論壇問卷調查中心、“民智市場”調查公司及人民論壇理論調研基地聯(lián)合在東中西部省份隨機抽樣進行書面問卷調查、面對面的訪談和微訪談，征集2000余位干部的建議和心聲，在此基礎上梳理出官場最常見的10種形式主義，再結合網(wǎng)絡調查得票率進行排名。

網(wǎng)上調查。在人民論壇網(wǎng)、搜狐網(wǎng)等推出網(wǎng)絡調查問卷，問卷中部分問題的選項支持開放性回答，總計6780名網(wǎng)友參與，獲得意見和建議400余條。

（二）公眾最反感的10種官場形式主義，“領導講話假、大、空”居首

“在常見的官場形式主義中，您最反感的是哪一種？”根據(jù)得票率進行排序得出，公眾最反感的官場形式主義是“領導講話假、大、空”，得票率為66.6%，列第一；其次是“為迎接上級視察弄虛作假”，得票率為65.6%，列第二；緊隨其后的是“好大喜功的形象工程”，得票率為63.5%，列第三；“華而不實的規(guī)章制度”（54.4%），列第四；“走馬觀花的下訪調研”（54.3%），列第五；分列第六至第十位的為：“抓工作只重表面、不重實效”（53.7%）、“上有政策，下有對策”（52.6%）、“總結匯報報喜不報憂”（51.0%）、“內(nèi)容空洞的文山會海”（49.9%）、“鋪張浪費的節(jié)慶晚會”（40.7%）。

公眾最反感的10種形式主義類型多樣，分布廣泛，覆蓋工作方式、交際原則、規(guī)章制度等多個方面。從“好大喜功的形象工程”，到“華而不實的規(guī)章制度”；從“內(nèi)容空洞的文山會海”，到“領導講話假大空”；從“走馬觀花的下訪調研”，到“鋪張浪費的節(jié)慶晚會”；從“為迎接上級的弄虛作假”，到“總結匯報報喜不報憂”。從以上數(shù)據(jù)可以看出，公眾的反感程度較為平均地分散在官場的各個方面。

對官場形式主義的反感從側面反映了公眾對“實效”的利益訴求。反感“領導講話假、大、空”，實則是希望能夠從講話中聽到切實提高績效、普惠民生的內(nèi)容；反感“為迎接上級弄虛作假”，實則是希望過官員視察能夠真實了解和解決基層問題；反感“好大喜功的形象工程”，實則是希望政府能夠提供真正代表公共利益的服務。

形式主義既拉遠了公眾了解和監(jiān)督政府的距離，也迷幻了政府對公眾利益訴求之聲的視聽。寄望于官員從公眾的“最反感”中看到“最需要”。

（三）對官場形式主義，感覺“麻木”的受訪者最多

“談到官場上的形式主義，您的第一感覺是什么？”受訪者的答案中，“麻木”占比35.3%，居首位。分列第二、第三位的為“厭惡”、“憤怒”，占比分別為33.8%、28.5%。受調查者指出，信息傳播技術的發(fā)展，使得官場形式主義充斥在公眾視所能及的地方，官場形式主義引發(fā)的不滿使其成為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在這種大環(huán)境下，久而久之人們反成為魯迅筆下的看客，面對形形色色的官場形式主義，不少人的厭惡、憤怒心態(tài)逐漸演化成“麻木”。

這種“麻木”態(tài)度，使得形式主義順理成章地成為官場的通用法則。被問及“您是否認同在官場中不搞形式主義那一套混不下去”時，52.0%的受訪者選擇“非常認同”、“認同”，數(shù)據(jù)表明，過半公眾對官場形式主義尚缺乏正確認知，這一現(xiàn)象令人深思。反對形式主義，對公眾的上述心態(tài)應有充分認識。

（四）官場形式主義盛行首因是“唯上是從等不良官場文化”（61.7%）

在“您認為官場形式主義蔓延的原因是什么”這一問題調查中，選擇“唯上是從等不良官場文化”的受調查者占比61.7%，列首位；其他依次為“官員個人的升遷需要”（60.7%）、“不合理的績效考核機制”（52.6%）、“基層群眾缺少發(fā)言權”（49.1%）、“民意監(jiān)督難以發(fā)揮作用”（46.4%）等。

在對以上原因的進一步深入調查中，一些數(shù)據(jù)同樣給人思考。在“您是否認同不良官場文化助長了形式主義蔓延”這一判斷中，69.0%的受訪者選擇“非常認同”及“認同”兩項，肯定了這一觀點。

毋庸諱言，對傳統(tǒng)皇朝治理產(chǎn)生影響的諸子百家中，首先無法繞開的就是孔子的思想，尤其是在官場形式和綱常方面。孔子強調禮治思想，通過恪守君、臣、父、子各有名分以及貴賤、上下、尊卑、親疏各有嚴格的區(qū)別來治理國家。梳理受調查者意見可發(fā)現(xiàn)，他們認為，這種禮治思維在今天就是官場形式主義的溫床。禮治思維延伸出的上下級官員關系，尊卑的社會地位都與今天的法治強調的公平與正義格格不入。如果說前者是傳統(tǒng)社會治理國家的“形式”，那么后者才是現(xiàn)代國家繁榮發(fā)展的“內(nèi)容實質”。

“您是否認同搞形式主義有助官員升遷”這一問題中，66.3%的受訪者認同該觀點?？梢姡藗鹘y(tǒng)歷史文化糟粕之外，官場形式主義的思維模式還源于自上而下的官員任命制，以及官員個人的不科學的政績觀等。正是不少熱衷于搞形式主義的官員在升遷競爭中能夠搶得先機，使得形式主義成為官場潛規(guī)則，屢禁不止。

在“您是否認同GDP至上的考核模式導致了形象工程泛濫”問題的調查中，受訪者認同的比例達到85.8%，其中“非常認同”的比例為50.5%。盲目追求經(jīng)濟社會的數(shù)字化發(fā)展指標，大量基礎設施的泡沫型投資等，這些“形象工程”的本質就是形式主義，正是GDP至上的考核模式助長了地方官員只注重地方發(fā)展過程中的形式，而忽視發(fā)展的本質內(nèi)容。

以上結果表明，從個人與組織兩個層面都存在著這樣那樣的不足，使得只重形式、不重內(nèi)容的風氣盛行，成為官場通病。

而對此，專家有更深入的認識。中國人民大學教授陶文昭認為，形式主義有思想認識根源，有歷史文化根源，這些都是毫無疑義的。不過，形式主義之所以受到這么多人的青睞，之所以屢禁不止，最根本的還是利益問題。為什么要重形式、做表面文章？一是屬于內(nèi)容不夠形式湊。實質性的工作沒做好，只能用表面的形式來裝扮和掩飾。遇到問題，提不出清晰完整的工作思路，拿不出切實可行的解決辦法，只好繞開矛盾和問題，避重就輕在形式上做文章。二是借助形式牟取更多的利益。用形式主義，贏得賞識以鞏固提升權力，獲得首肯而獲得更多的資源。官場中的形式主義形形色色，但究其本質無非是為名、為權、為利。正如商人無利不起早，官員無利不搞形式主義。

（五）官場形式主義頑疾的劣性特征表現(xiàn)為：“上癮”、“傳染”、“復發(fā)”

調查結果顯示，官場形式主義頑固性的具體癥狀表現(xiàn)為“上癮”、“傳染”、“復發(fā)”。83.1%的受訪者認同官場形式主義具有上述劣性特征，其中“非常認同”的比例50.2%。有專家認為，這些病理性質的詞匯證實了形式主義作為一種痼疾的存在感。對形式主義的“上癮”說明了其連續(xù)性，之前做了以后還想做；“傳染”則說明了形式主義在官員之間的傳遞性，別人怎么做我也跟著怎么做；“復發(fā)”則說明形式主義的固定性，今天做了或許以后還會這么做。官場形式主義所展現(xiàn)出來的“病態(tài)”特征說明其非常頑固、難以消除。

正是因為存在上述劣性特征，反對形式主義不僅需要決心，同樣需要耐心。“反對形式主義的歷史評價”此項調查結果發(fā)現(xiàn)，在10分制的界段劃分中，53.2%的受訪者給以前的各種反對形式主義行動的效果評分為“5分以下”（5分中值，為效果一般），這一方面說明了反對形式主義的艱難，另一方面也說明此次反對形式主義需要創(chuàng)新方式方法，提升公眾的信心。

調查過程中，有官員對此有深刻反思，“在一次次的反對形式主義中，效果也是周期性反復。官場形式主義不斷被掐滅，然后不斷再死灰復燃，嚴重地考驗了公眾對加強作風建設的信心與期望程度，公眾對以前反對形式主義的評價不高說明以前我們并沒有做到位，應該加強對以前做法的檢討”。有專家強調，當前通過“加強思想政治工作，提高理論素養(yǎng)”、“加強學習教育”之類的方法反對形式主義，已難以收到切實效果，亟待方式方法創(chuàng)新。

（六）72.1%的受訪者擔憂反對官場形式主義的措施最終流于形式

“您是否擔憂反對形式主義的措施最終往往又流于形式？”72.1%的受訪者選擇“非常擔憂”或“擔憂”，為“用新的形式主義代替舊的形式主義”之隱患而焦慮。多數(shù)受訪者認為，形式之湯無論怎么變換，無內(nèi)容之藥實難起效。就如當前我們反對形式主義的同時，更要警惕滑向新的形式主義。

有受訪網(wǎng)友剖析了“走馬觀花的下訪調研”這一新舊形式主義的循環(huán)邏輯鏈條：“沒有調查就沒有發(fā)言權”→“提前通知，提前準備” →“走馬觀花的基層調查” →“基層為迎接上級調研，弄虛作假” →“調研總結匯報，報喜不報憂”。如果要防止“調研”陷入形式主義泥淖，不浮于表面，就必須斬斷這一邏輯鏈。

有受訪者強調，新舊形式主義的循環(huán)往復一方面源于消除舊形式主義的功利性，另一方面源于發(fā)展新形式主義的表面合理性。破除形式主義的根本在于科學地掌握形式背后的內(nèi)在規(guī)律，避免轉化為新形式主義。正如有專家指出，反對官場形式主義，就是要防止“新瓶”裝“舊酒”，改進作風的外衣下包裹的仍是“虛假章程”、“應付文化”，從而導致一種新的形式主義。

（七）56.4%的受訪者認為根除形式主義首在“建立合理的干部考核升遷機制”

在“您認為解決形式主義最需完善下列哪項制度”問題中，56.4%的受訪者首選“建立合理的干部考核升遷機制”，其次為“完善人民群眾監(jiān)督各級官員的機制”， 得票占比49.3%。緊接著依次是“對搞形式主義的官員如何懲處”，得票占比36.2% 。

有受訪干部透露了官場形式主義背后的玄機：形式主義難反的一個潛在原因在于其低成本系數(shù)?！按蹬Ｆげ挥蒙隙悺笔堑湫腕w現(xiàn)。形式主義者冠冕堂皇、天馬行空，言行放之四海而皆準。形式主義者以害怕或不愿承擔責任的心態(tài)應對官場工作，永遠不會犯原則錯誤，不會為錯誤買單。

專家指出，群眾監(jiān)督的作用體現(xiàn)為外部力量對形式主義的質疑和批判，而對于形式主義者自身，如何選拔好的干部以及對搞形式主義的官員如何懲處，則體現(xiàn)為從內(nèi)部力量的修正去有效的解決形式主義之風的盛行。只有從外部與內(nèi)部兩個方面入手，才能更好地消弭形式主義之風。

（八）反對形式主義是一項長期工程，需要不懈努力

調查過程使我們深刻認識到，反對形式主義看似簡單，實則是一項長期的系統(tǒng)工程。這場反形式主義的戰(zhàn)爭曠日持久，各方對官場形式主義的理解尚缺乏共識。以“頑固”這一詞匯形容當前中國的形式主義，可謂恰如其分。

官場形式主義作為“四風”之一，與官僚主義、享樂主義、奢靡之風等不正之風有著深刻關聯(lián)。官僚的背后是僵化的上下官員等級制度，只對上級負責的考核制以及自上而下的任命制；享樂的背后則是簡而化之的工作方式，遇難則退的工作態(tài)度，以及只重原則不重細節(jié)的工作作風和毫無節(jié)制的個人升遷欲望；奢靡的背后則是脫離現(xiàn)實條件的生活狀態(tài)，忽視群眾利益的個人主義，以及為個人私利觸犯公平法制的鋌而走險。由此可看出，“懶政”、“濫政”和“婪政”，是形式主義的內(nèi)在動機，而這背后則是中央反復強調的本領恐慌、精神懈怠、脫離群眾和消極腐敗四大危險。

正如有專家指出，克服形式主義首先需要符合客觀實際的、經(jīng)得起實踐檢驗的、科學合理的官員考評體系為前提。政府是社會資源再分配的執(zhí)行者。只有從體制上設立科學的體系，才能破除包裝形式主義的華美外殼，讓形式主義在科學的政治體制內(nèi)無處遁形，從而保證資源再分配的公平性。

其次是高質量、高實效的工作方式和方法。用“摸實情、求真知，辦實事、求實效”的態(tài)度替換原有的偷梁換柱、瞞天過海，破除形式主義背后的享樂之風。只有把握事情的實質，實事求是，才能真正享工作之樂，生活之樂。

第三是在于保持與群眾一致、與社會一致的個人價值觀。只有不脫離群眾，想群眾之所想，急群眾之所急，忠誠地為群眾謀利益，破除個人奢靡之風，才能實現(xiàn)官員個人價值與社會價值的統(tǒng)一。

對待官場形式主義，必須“揭破它”，把這種“毛病切實改掉”。唯物史論者揭破形式主義的工具和武器首先必須是科學的理論。毛澤東曾說過，“墻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庇每茖W的理論武裝自己，穩(wěn)扎根基，胸中有墨，才能避免形而上學和形式主義，避免做“蘆葦”、不再做“竹筍”，從而使形式主義無可歸依，讓務實之風清新?lián)涿妗?/p>

（執(zhí)筆：人民論壇記者 嚴俊 張瀟爽）

責編/劉建 美編/李祥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