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與原生態(tài)的淳樸聲音

【摘 要】同期聲是紀錄片在影像表現(xiàn)之外的重要表現(xiàn)形式，民族學影像《玉扣紙》作為一部試圖還原原生態(tài)造紙工藝的紀錄片，在同期聲的處理中具有獨特魅力。環(huán)境音響、人聲與歌謠從不同方面，共同建構了一個立體的造紙場景，也展現(xiàn)了造紙人原始淳樸的生活狀態(tài)，完成了作者的內容表達。

【關鍵詞】紀錄片 《玉扣紙》 同期聲 藝術表達

紀錄片，以現(xiàn)實生活的原始內容為基本素材，真實地記錄了人類社會生活。在紀錄片中，聲音不但能夠還原現(xiàn)實生活，再現(xiàn)真實世界，還能承載一部分評論功能。

鬼叔中的紀錄片作品《玉扣紙》，片長47分鐘，拍攝了福建寧化最后一家土紙寮手工造紙的情景。玉扣紙為閩西北寧化一帶傳統(tǒng)手工造紙。“玉，稱其潔白光潤，土紙中上品?？郏瑸槲魰r計量，一刀二刀之意?！雹偾宕L汀學者楊瀾說：“其用力艱而成功薄，巧心勞手，百工之事，此為最矣?！雹诙＝ㄊ」糯窦埅毷?，影片以沉穩(wěn)樸實的畫面，紀錄了玉扣紙的生產過程，向大眾展示了玉扣紙的生產工藝和原生態(tài)場景。而其中對同期聲的處理，簡潔有力獨具特色，為影片增添了樸實與凝重的色彩。

本文擬從三個方面來分析影片的同期聲：環(huán)境音響，人聲，歌謠。人聲為影片中工人工作與日常生活話語，歌謠是工人在繁重的勞動時所唱的小調，屬于人聲范疇，但由于其具有很強的獨特性，故而單獨列出。

一、豐富質樸的環(huán)境音響

大多數(shù)的聲音在影視藝術作品中都起到了直接參與敘事的功能，同期聲對于紀錄片敘事效果的呈現(xiàn)更是有著獨特的作用。《玉扣紙》中，環(huán)境音響在同期聲中占有很大比例，作者有意降低了人聲出現(xiàn)的頻率，讓環(huán)境音響貫穿始終。

1、環(huán)境音響成為敘事線索的一部分

聲音在敘事效果的呈現(xiàn)上，表現(xiàn)在諸多方面，如聲音與敘事視角、敘事時間、敘事空間、節(jié)奏的控制、隱喻的表達等?！队窨奂垺返沫h(huán)境音響中，出場最多的是各種水聲，在建構場景的同時，也成為了貫穿影片始終的聲音線索。

在《玉扣紙》的開頭，音樂與同期聲先于影像出場，讓觀眾去想象和尋找發(fā)聲者③。觀眾能聽到水聲、燒柴聲，還能聽到工人從池子里撈東西，此時聲音成為影片開頭唯一的感官來源，觀眾只能接受聲音帶來的刺激與沖擊。其后，畫面漸隱出淡紅色的剪影，工人重復著單調的動作，腳下踩踏出“咕咕咕咕”的聲音，此時同期聲的表現(xiàn)力度，依然超過畫面成為絕對優(yōu)勢。

在造紙的許多工序中，人對水發(fā)生的動作產生了獨特的聲音。這些水聲富于節(jié)奏，充滿了原始性與爆發(fā)力，如在踏竹麻、打槽、撇槽工序中，水聲起場，沉重充滿力量，同時帶著咕嚕嚕的水泡聲。在所有的造紙工序中，水聲幾乎從未缺席，磨割紙刀的聲音、刀滑過紙坨的軟膩質感，伴隨攪水聲；在洗焙、干紙工序中，房間中并無水，但仍能聽到隔壁傳來的攪水的聲音。

即使在室外，作者也有意加入自然界的水聲。如25'35"出現(xiàn)的溪水聲音，婦女戴著斗笠在溪邊洗衣服；33'14"兩個女孩在門口的角落玩耍，地上匯聚的雨水聲嘩啦嘩啦地流，汩汩的流水聲如一首水聲的樂曲，充滿溫情、力量與爆發(fā)力。

2、環(huán)境音響與敘事時空

同期聲增強了現(xiàn)場的真實感，把受眾帶入紀錄片所體現(xiàn)的環(huán)境和氛圍里去，達到對真實世界的復原，讓受眾如臨其境。

鳥鳴在影片中經常作為轉場出現(xiàn)，并點明畫面所處時刻。影片10'06"的一個轉場，音調極高的鳥鳴聲隨著音樂起來，表明了時刻為清晨。10秒以后，音樂逐漸消失，婦女在戶外剝麻，鳥叫伴隨了整個剝麻過程，從開始單調的聲音，到剝麻結束的數(shù)鳥齊鳴。接下來的榨竹麻場景中，鳥叫聲音慢慢減弱，成為背景音，粗竹榨竹麻的聲音逐漸主宰了畫面，鳥叫全部結束。

39'02"時的轉場，畫面為俯視村莊的全景，此時同期聲是雞叫、布谷鳥叫聲與其他鳥鳴。在影片片尾，再次出現(xiàn)了鳥叫，隨著音樂的出現(xiàn)，鳥叫聲音逐漸增強，與音樂并行，結束影片。

同期聲真實、全程伴隨，音樂只是作為點綴，工人打開老舊木門的吱吱聲，用刷子刷墻的嘩嘩聲，裁紙刀從紙中穿過的干燥軟膩聲，小孩子在烘紙房里聊天的嚶嚶聲，工人結束工作后脫衣服睡覺的窸窣聲，一切聲音都在承擔敘事功能，共同組成了一幅聲音的立體雕塑，再現(xiàn)了可能與觀眾遠隔千里的造紙工坊場景。

二、充滿生活氣息的人聲

《玉扣紙》所呈現(xiàn)的影像中，工人在工作時很少說話，在這些方言味極重的含糊對話中，許多都沒有添加字幕，讓這些對話不承載語言意義，沒有具體所指。03'05"處第一次出現(xiàn)人聲，此處的人聲沒有字幕；32'13"工人揭下干紙，小孩子在烘紙房里聊天，唔唔噥噥的細碎聲夾著低聲的歡笑；23'43"四個孩子在放學的山路上大聲喚狗；29'34"的人聲，同樣沒有添加字幕；39'52"，造紙結束，工人在院子里坐在一起吃飯，音樂主導了畫面，被減弱的同期聲只是在表明這個場景的真實性與現(xiàn)實性；16'35"，一位工人站在院子里抽煙，同時播放自己的手機鈴聲：“老公老公，接電話呀”④。在這些影像場景中，同期聲中的人聲僅作為一個環(huán)境音響存在，以構造原始真實的生活場景，用這種質樸與純粹去刺激人的感官。

《玉扣紙》中，第一個有明確語言內容指向的人聲出現(xiàn)在09'44"，一個小男孩小聲背誦古詩，“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疑是盤中餐，粒粒皆辛苦”⑤。此時造紙的場景尚未展開，工人還在吃早飯。14'40"出現(xiàn)第二次人聲，山路上父親送兩個孩子上學，父親對調皮的孩子說，“書包要背起來，盛海仔，書包要落下去了?！焙⒆舆h遠回答“哎！”⑥。這兩次人聲的出現(xiàn)都與造紙無直接關系，而是工人生活內容的表現(xiàn)。人聲在影片中對造紙的直接表現(xiàn)很少，大部分都是生活化的場景，例如，33'30"一個工人在灶前燒火大聲打趣另一人，門口的木欄桿上，兩個小女孩在玩耍聊天；39'58"處，三個孩子在美人靠前的對話，戶外幾個戴斗笠的孩子騎自行車喊著“我要追上你”⑦。

43'41"時，一位工人在睡前唱了一首歌后，臨屋傳來一個男聲，對其發(fā)出聲音表示不滿，兩人對話如下：

“還在唱什么？嘈死！你這短命子！”

“短命子，你才真是個短命子?！薄澳銜缘梦页裁?？”

“你腦有壞嗎哩？卵給你唱?！?/p>

“啰嗦！”

“你腦有壞嗎？”

“短命子！”“跟你無關系！”

“人是要在行滴子?！?/p>

“我就喜歡唱，你奈何我頂？”⑧

從這些對話可以看出，作者呈現(xiàn)給觀眾的聲音，都是非常生活化的語言，而在為數(shù)不多的人聲中，兒童出現(xiàn)的比例很大。民俗化的方言，略顯粗俗的打趣，都再現(xiàn)了工人造紙中的生活，從而展示了一種造紙即生活的場景。

與造紙有直接關系的發(fā)言只有四處，25'52"處，工人沒有工作，坐在屋子里，口述玉扣紙的衰落情況，“最近五六年，很快滑下來”“在寧化縣，在我們這一代，銷聲匿跡，很可惜”⑨，這段持續(xù)53秒的敘述，工人以親身體驗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包括對政府只說不做的不滿與抱怨；30'19"處，工人在牽紙，說到“紙榨得太濕了，不好牽，會挑錯”⑩，緊接著開始聊葷段子，一同發(fā)笑，這段對話極具現(xiàn)實感與沖擊力，以此展現(xiàn)了工人在長期的造紙工作中傳留下來的習慣，具有很強的歷史感。在38'02"處，此時紙已制成，正在過秤分裝，工人說話聊天，“一刀紙有多重？”“十斤八兩?！雹?0'32"，工人結束工作，聊自己做工做了多久，一段時間后同期聲漸漸變小，被音樂覆蓋。這些發(fā)言兩處是工人對玉扣紙造紙技術的評價，兩處是對造紙過程的評價，作者通過剪輯將自己的觀點在此處展現(xiàn)，通過工人之口告知了觀眾玉扣紙艱難的生存現(xiàn)狀，是一個巧妙的表達。

三、樸實淳樸的工作歌謠

紀錄片中出現(xiàn)的聲音元素是提供附加信息的有效方式之一，《玉扣紙》中出現(xiàn)了四首歌謠，除了片尾處兩首，其他兩首為工人工作時所唱，分別是15'02"踏竹麻、20'50"做紙。踏竹麻是工人用腳踩踏竹麻，極其消耗體力，工人此時所唱歌謠為，“早晨爬起天曬霞，哥俚出門踏竹麻；不曉得哥俚，掙錢這么辛苦；曉得在屋下，搭妹啜擂茶；十八老妹，生得嫩皙皙；好比冬瓜，剛剛削了皮；一身脫開，無個跳蚤口；我哥俚，怎么舍得你。”⑿第二首歌謠是兩個人做紙時所唱，“日想郎想哩你；心中想郎，郎不理；怎么你郎，不開口；老妹開口，無面皮；送出名聲，都怪你……”⒀這兩首歌謠伴隨著工作發(fā)出的沉重繁瑣的勞作聲，再現(xiàn)了寧華人一代代制作玉扣紙的場景，這些歌曾“凝聚了那么多的艱辛”⒁，承載了歷史記憶，具有工人生活的真實感和獨特的韻味。

42'07"處，造紙工作全部結束，工人睡在堆滿成品紙的房間里，在床上唱起歌謠：“目睡起來了不得，喊你老妹倒碗滾茶來。一碗滾茶食落，郎沒醒，同你老妹玩耍，好哩？昨日對夢，對得是好詫，對夢來到妹屋下。睡到半夜，哥俚寐一醒，曉得哥俚，還在紙寮下；昨日對夢，對得是好奇，對夢雞公拖狐貍，對夢老鼠都來拖貓子，對夢老妹坐袍皮?！雹?/p>

在44'41"處漸至結尾，隨著漸起的音樂，一首歌謠出現(xiàn)：“想起走廠，真好可憐；半夜三更，要早補簾；老妹情意，雖然好哩；再好情意，也無屌用。想起走廠，苦確難當；雞鳴半夜，天還沒光；一日要做，兩坊的紙；做得哥俚，無奈得何。多謝你妹借錢，討老婆；多謝你妹借錢，郎做酒；一個上席，要留你妹坐?！雹?/p>

這兩首歌謠涉及性意味，但用語淳樸無華，不但承載了濃厚的民俗沉淀，還包含了有關造紙的生活狀況。在影片中，歌謠與造紙相輔相成、相得益彰，如果沒有了這項技術，那么這些歌謠也將無物可依，失去生命力以致逐漸消失，而這正是作者想通過影片傳達給觀眾的。

紀錄片的同期聲可以加強紀錄片的真實性、現(xiàn)場感，表現(xiàn)紀錄片的風格和主題。而同期聲的運用是建立在影像傳達的基礎之上，兩者相互影響相互配合。這種同期聲創(chuàng)作的探索使得影片具有了各種藝術表現(xiàn)力?！队窨奂垺返淖髡咄ㄟ^對同期聲的獨特處理，保留了造紙過程中的鄉(xiāng)土民情與原汁原味，同時通過對歌謠的完整記錄，展示了造紙過程中所承載的文化記憶，同期聲完成了敘事功能，再構了影像展現(xiàn)給觀眾的時空。

參考文獻

①②鬼叔中，《玉扣紙》簡介[EB/OL].http：//baike.baidu.com/view/1551249.htm，2009-

③⒁吳嵐沖，《玉扣紙：不僅僅是造紙術》[J].《漢品》，2012（1）

④⑤⑥⑦⑧⑨⑩⑾⑿⒀⒂⒃鬼叔中：《玉扣紙》[M/DVD]，2009

（作者：均為安徽大學新聞傳播學院2010級研究生）

責編：周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