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yè)一年的彤兒在我的空間留言說:“老師我來了。又要開學了,還是沒找個機會跟您交流,就跑過來看看您的文字洗刷自己。感覺畢業(yè)后只有面對您,我才算得上足夠認真的學生……”
這句話讓我沉吟良久。彤兒此時是一個大學生。按理說,大學里有很多的學者和教授,在這些人面前,任誰都更應(yīng)該覺得自己是一個學生,是一個無知而渴望有知的人。但為什么,她在我這里,才覺得自己是一個“足夠認真的學生”?
我教了彤兒兩年半,在這段時間之內(nèi),我是她的語文老師。上課的具體情形大都忘了,他們班的成績不是很好,但我上課時身心是暢快的,有很多歡笑與快樂,有精彩的互動和與此相伴而生的靈感。而彤兒往往是那一個最神采飛揚的,她那無可遏止的情態(tài)最能感發(fā)一種酣暢淋漓的氣氛。除此之外,平時幾乎沒有私下的交流。
我很欣慰,她并沒有因為我不再教她而失去那種“學生感”,反而似乎更強烈了。那么,這種感覺是出于對過去那種課堂形態(tài)的懷念,還是因為我空間營造出來的某種類似課堂的氣息?因為現(xiàn)在,她無非只是逛逛我的空間,看看我的文字而已。
那么,我空間里的那些文字便是維系這種學生感的因素嗎?
那些文字都是我的所思所想,是我不斷學習進益留下的痕跡。我以課堂和生活為對象,不斷拷問探尋。而她,以一個讀者的身份,以自身的生活體驗為背景,默默地參與這一特殊的課堂?那么,我們是經(jīng)由這些值得懷念的歲月和文字還在維系一種師生的關(guān)系嗎?維系師生關(guān)系的具體形式(課堂和學校)此時不復存在,而精神層面的師生關(guān)系仍可存續(xù)?
想起孟子所說的“私淑艾者”,即有一種老師,不直接教授人,但能以學識風范感化他人,使他們心里面把他當作老師,這可以稱之為古代的“遠程教育”。這讓我想起,在節(jié)日的時候,我經(jīng)常會收到一些學生的節(jié)日祝福,但他們往往不是我的學生,只不過是聽了我講座的人,或者看了我文字的人。彤兒現(xiàn)在從我這里所得的也不過如此吧,只是,我們已經(jīng)在之前擁有了實質(zhì)的師生關(guān)系,而存續(xù)的形式現(xiàn)在悄悄地發(fā)生了變化。
每年假期的時候,便會有一些學生陸續(xù)回到母校,看望老師。那經(jīng)歷歲月的濃濃師生情誼,讓為師者欣悅異常,增添從教的信心。但也有的老師說,學生們看望老師,不過是與老師寒暄之后,便是各自交流大學的見聞,其間熱鬧非凡,而老師卻漸漸地被冷落一邊,彼此生活的距離清晰可辨。
不過在我而言,是極少這種情況的。學生們的到訪,讓我似乎走進了一種別樣的課堂。在這個課堂里,沒有教材,只有問題,沒有約束,只有暢所欲言,沒有沉默,只有熱烈的互動。而教學的內(nèi)容,都是嚴肅又不乏趣味的人生探詢,比如愛情、婚姻、大學的價值、自我的提升……沒有標準答案,沒有藝術(shù)手法的分析,只有個性的顯露、觀念的碰撞、心靈的共鳴。師生圍坐,茶香裊裊,在這里,教學的兩極不再分化,師生的界限不再分明。學中有教,教中有學,水乳交融,精彩紛呈,簡直就是教學的極境!孔子當年讓學生言說自己的志向也不過爾爾吧!
可是,再過幾年,這樣的風景還能再現(xiàn)嗎?十年、二十年以后,又是怎樣的景象呢?記得一年輕的老師說,很不愿意帶一屆學生兩三年,因為彼此太熟悉,教學的余地和空間便狹窄了。我曾經(jīng)也有過類似的感受,可是這些年,這種感覺漸漸地消散了。雖然師生日漸熟識,但倘若師者能日益求變,那么也就能不斷創(chuàng)造新的交往情境和層次,給平淡的生活賦予新的內(nèi)涵。當老師,恐怕得有一種本領(lǐng),“日日新,又日新”,這樣才能創(chuàng)造出清新流動的師生關(guān)系。
應(yīng)試體制之下的教師,大都不過以教材作為傳授的對象,教材講完了,無非就是復習備考。除此之外,我們還能另外教給他們什么嗎?我在想,如果這些學生讓我們教五年、十年,我們還能教什么?或者,他們畢業(yè)后一兩年,我們還能給他們上上課嗎?那時候,沒有教材,他們也不再跟以前一樣,我們拿什么給他們上課?
倘若一個老師年年只知操弄教材,傳授固有的知識,而不能謀求自身的成長,那么,他的學生完成了他所在階段的學習后,就很難從他身上學到東西了。隨著歲月的流逝,學生可能還有對老師的一絲情誼,但是那種在老師面前的學生感無疑會慢慢消失。而這正是一個老師最大的局限。
考察現(xiàn)實的情形,我們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的老師大抵都是“經(jīng)師”,負責傳授知識,知識傳授完畢,老師的身份似乎也隨之可以放下了。在經(jīng)師掌控之下的課堂,學生學到了知識,也有可能獲得智慧,但是,這種師生關(guān)系無疑是機械性的,在保證知識的傳輸同時,卻沒有意識到這也是一種情感的交往,在教學中,一種敞朗的情感氛圍是必不可少的。
黃克劍教授指出,教育大概可以分為三個境界,即“授受知識、開啟智慧、潤澤或點化生命”。授受知識和開啟智慧,都可以經(jīng)由教材這個載體獲得,但是,潤澤或點化生命卻不那么容易做到。怎樣才能做到潤澤和點化一個人的生命?《相約星期二》中,莫里教授在很多年后,在生命邁向終點的時刻,還能給多年前的老學生講授新的課程,隨時體驗感悟,隨時講解分享,以生命感發(fā)生命,直至生命的完結(jié),這才是一個終生教師的真意啊。
我們知道,知識是無限的,而我們的學生也不需要別人一直無止境地給他們傳授知識,他們終會學會自己去獲取知識。這樣,教師存在的意義也就很顯然,如果自身不能不斷地學習,尋求改變和自我的提升,那么你總有失去“身份”的危險。
我終于知道為什么孔圣人要“學不厭”了,因為他的那些學生成天跟在后面,似乎不太愿意畢業(yè)。如果不能每天教他們一點什么,他們大概就要失去“學生感”,老師的身份就成為疑問,這樣的后果真是不堪設(shè)想了。
這么說來,孔圣人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種種生命的進境,離不開那幫學生的“逼迫”??!
怎樣成為一名真正的教師?這么說來,就很容易回答了。你需要不停地學習,不停地自我提升。因“學不厭”,才能“教不倦”。也許可以這么說吧,教師不是一種職業(yè),也不是一種身份,它只是一種特質(zhì):持續(xù)不斷地學習。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