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聽紅軍長征的故事,雪山草地吃皮帶皮鞋,總覺得不可思議,后來自己買的鞋多了,才明白過來,那是因為當初的皮革鞣制技術和現(xiàn)在不同導致的結(jié)果。早年間的皮子都是用植物的汁液鞣制的,主要成分都是純天然,緊急時刻可以拿來救急,吃下去好歹有個飽腹感,可以騙騙肚子;現(xiàn)在工業(yè)化時代,講求短平快,需要大量工業(yè)鹽來鞣皮,再吃下肚的話,就會悲劇。不久前,有人從廢舊皮鞋中回收明膠,用于制造藥丸膠囊,就不可避免地帶上了鞣皮過程中的鉻元素,不幸吃下去就會對人體造成傷害。
新的工業(yè)鞣皮技術看起來不安全不環(huán)保,但正面的意義卻是產(chǎn)量的增加。五年前,我和外交部一位先生聊天,說他們的同事去匈牙利訪問,遭到了當?shù)禺a(chǎn)業(yè)工人們熱情的抗議。原因是這個歐洲傳統(tǒng)皮鞋生產(chǎn)國只有一千來萬人口,每年卻要進口中國皮鞋兩千萬雙,平均一個老百姓一年兩雙。于是現(xiàn)在整個匈牙利的制鞋業(yè)都悲劇了,要知道,這可是個傳統(tǒng)制鞋強國,迄今為止,他們國家的VASS皮鞋都是世界一流水平。當然,在國內(nèi)穿這個牌子基本屬于錦衣夜行,廣大群眾基本不認識。
而同樣是面對貿(mào)易戰(zhàn),意大利人就很聰明,他們說中國出口的皮鞋六價鉻超標,直接集中銷毀了事,所以他們的各種皮鞋在中國賣得風生水起。
人類使用植物汁液來鞣制皮子的歷史超過2000年,而使用鉻鹽則不超過200年,六價鉻轉(zhuǎn)化為三價鉻時的強氧化力,把過去漫長的工期壓縮在短短幾個小時內(nèi),更多的皮子,更薄的皮子,更堅韌的皮子,更加不透氣的皮子,更像塑料的皮子被源源不斷生產(chǎn)出來,并最終在工業(yè)時代里成為了這個星球上的主流。
坦率地講,當年意大利人焚燒中國皮鞋的時候,我真心認為他們小題大做了,鞣皮剩下的三價鉻六價鉻混在一起,就算是原子光譜分析也無法直接區(qū)分,而這其中有害的六價鉻,首先要從皮鞋里游離出來,穿過襪子,透過腳部皮膚,才能被人體吸收,這條路艱難而又漫長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要知道,當年胡志明手下的戰(zhàn)士穿著廢輪胎做的涼鞋在叢林里打游擊,那可是富含二噁英的,也沒聽說有誰因此而得了腳癌。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皮鞋安全問題要比食品安全問題更容易解決。當你穿著傳統(tǒng)技術鞣制的高級皮鞋在城里溜達,也許會有極低的概率被人留意到,順嘴問上一句“你穿的是什么鞋子???”那時候,你便可以局促不安地搓著衣角,滿面通紅地回答她:植鞣皮鞋子,慚愧,拖了全國人民皮鞋六價鉻平均水平的后腿……
當然,皮鞋是否使用安全環(huán)保的植鞣皮,和鞋子的檔次,沒有必然聯(lián)系。
老一輩的消費者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買鞋,買鉻鞣皮買成了習慣,后來有錢了也繼續(xù)買各種鉻鞣的貴價皮鞋;年輕的買家則不同,二十歲上下玩復古玩天然,往往喜歡植鞣皮鞋。當年我最喜歡的皮鞋,外號“醬蘿卜”(john lobb),國內(nèi)翻譯驚險小說提到這個鞋,總寫成“約翰-勞勃”,相比之下,后邊這個譯名簡直弱爆了,信達雅三不沾。
“醬蘿卜”最早是間英國作坊,后來被法國人收購了,成品鞋拿在巴黎附近做,基本全是植鞣皮。我第一次在北京的商場看見它做的皮鞋,定價人民幣一萬六,同一時期,這鞋在歐洲市場的零售價也在1000歐元——當年我有個朋友為了買這鞋,很長一段時間里,人生就剩下兩件事:一是攢錢,二是等打折降價。
只是后來鞋子買得多了,便會發(fā)現(xiàn)“蘿卜鞋”也不過如此,同一檔次硬碰硬,有英國鞋比它做得好;論花里胡哨討消費者歡心,又趕不上法國鞋;更不要說匈牙利的VASS,做工比蘿卜更扎實。但是夢想就是夢想,初戀就是初戀,我初窺男鞋門徑時識得“醬蘿卜”鞋,多年來心中便總有淡淡情懷久久縈繞不去。
“醬蘿卜”的鋪子不多,但是他們總給愛馬仕代工皮鞋——而且是所有代工廠里質(zhì)量最高的一家。有位朋友打折的時候在巴黎買愛馬仕皮鞋,只認“醬蘿卜”,各種“意大利制造”看都不看。
幾天前,我在商場閑逛,高檔男裝鞋很是寂寥,少少兩三雙,遠遠一看就知道是鉻鞣皮的意大利貨。商場里不時有大叔興沖沖地跑進來買愛馬仕腰帶,人來人往,但卻沒有一個人認出我腳上穿的植鞣小牛皮“醬蘿卜”鞋。
編輯/姚 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