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瑞稅戰(zhàn)背后

這是捷克東部一個小村莊中的高級別墅，后院是郁郁蔥蔥的果園，車庫前停著一輛黑色的奧迪A3。穿著粉紅色襯衫的年輕女人站在花園的籬笆內對蜂擁而至的記者說，她受夠了，需要安靜。

她的煩惱可以理解，誰會愿意被問道“你對造成兩鄰國關系緊張感受如何？”歷史上總會出現(xiàn)引發(fā)危機和戰(zhàn)爭的女人，比如海倫（希臘神話中引發(fā)特洛伊戰(zhàn)爭的美女）、克琳希爾德（《尼伯龍根之歌》中使無數(shù)英雄喪命的美女）。但是客觀來說，除了被人追求，她們本身并沒有做錯什么。

31歲的金發(fā)、棕皮膚美女倫卡就是其中之一。這場戰(zhàn)爭關乎金錢、貪欲和法律。一個國家要維護他們銀行的經(jīng)營模式，另一個國家則要利用一切手段追捕避稅人，自然也包括非法購買被盜的銀行信息。

已有3萬多名避稅者被德國逮捕，也有人出于擔心投案自首，德國國庫因此收回了25億歐元的稅款。尚不清楚共有多少德國人的錢躺在瑞士的銀行賬戶里，估計在1200億至2200億歐元之間，幾乎是德國流動資金的二十分之一，其中80%未上稅。

德國和瑞士之間這場戰(zhàn)爭的起因正是這筆錢，確切的說，是這筆錢應繳納的稅款。雙方財長就此達成協(xié)議，德國人為他們在過去十年的黑錢補交21%至41%的稅，這樣他們就能保持匿名狀態(tài)，不用受到懲罰。將來，瑞士信貸集團和瑞士寶盛私人銀行戶頭應繳納和在德國一樣的26.4%的源頭稅。但是問題在于：在德國，社民黨執(zhí)政的幾個聯(lián)邦州不同意這個協(xié)議；而在瑞士，由年輕專家和國家保守主義者組成的聯(lián)盟發(fā)起反對這個協(xié)議的全民公決，因為在他們看來，這意味著瑞士銀行機密的終結和賣國。

也許，就算沒有年輕的捷克女人倫卡，這場戰(zhàn)爭的烈焰也會點燃，只是稍晚一些。不管怎樣，她都是事情的助推器。如果她對生活的要求止于面包黃油，如果她沒有在幾年前逃到瑞士，如果她沒有在“世界之性”俱樂部中工作，如果那個年輕的伊朗裔男人沒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重要的是，如果他不是正好在瑞士信貸集團工作，一切可能會是另外的樣子。

間諜西納

1983年出生于伊朗的西納是瑞士信貸集團蘇黎世區(qū)一個客戶顧問的助理。2006年他通過臉譜網(wǎng)認識了倫卡。他給她錢，讓她不再做妓女，給她買化妝品和一輛車，邀請她一起去西班牙、意大利和埃及度假。

瑞士聯(lián)邦刑事檢察官總結說，這是“非常單向的關系”，倫卡從中獲得了“巨大的經(jīng)濟利益”。西納愛倫卡，倫卡愛西納的錢。正是在這種不平衡的基礎上產(chǎn)生了德國和瑞士之間的稅戰(zhàn)。

從2007年起，西納開始在銀行內部的計算機系統(tǒng)中專門尋找來自德國的客戶。據(jù)他所說，他想知道他們是不是和納粹時期或大屠殺有關。他把數(shù)據(jù)寫在手上，把相關卷宗放進自己的公文包中。

西納定期去一個健身俱樂部鍛煉。2007年底，他由于疏忽把公文包忘在了那里。撿到這個包的是沃爾夫岡。他看到里面的數(shù)據(jù)，復制了它們。幾天后他問西納，銀行有沒有人看到他寫下這些數(shù)據(jù)？他說沒有。那他能不能繼續(xù)弄到這些資料？他說可以。

這一切聽起來和盜賊故事毫不相干?？赡芪骷{講給瑞士聯(lián)邦刑事檢察官的故事根本就是謊言，可以確定的是公文包遺失事件之后發(fā)生的。

報信人沃爾夫岡

生于1968年在奧地利蒂羅爾州的一個鄉(xiāng)村長大的沃爾夫岡在20歲時來到瑞士。他頭腦清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成功和金錢。

看到西納遺忘的賬戶信息時，他清楚地知道這里面蘊藏著多大的財富，不久他的腦海中就已經(jīng)有了一個成形的計劃。當時，德國郵政董事會主席克勞斯·楚姆溫克爾被捕，因為他在瓦杜茲列支敦士登銀行LGT藏匿的未報稅巨資浮出了水面。包括他在內的一些名流的賬戶信息被盜，刻在一張CD上賣給了德國。沃爾夫岡在網(wǎng)上尋找信息盜竊犯萊茵里?！せê退c稅務偵緝員之間交易的報道?；ㄊ且赃@種方式將避稅人信息公布于眾的第一人，現(xiàn)在他成為沃爾夫岡的榜樣。

西納抄下數(shù)據(jù)，仍然是在健身館中交給沃爾夫岡。他愛倫卡，需要這筆額外收入滿足她的需求。收到第一份涉及1億瑞士法郎資產(chǎn)的避稅人清單，沃爾夫岡支付給西納1000瑞士法郎。最后西納記錄了1100多個賬戶，涉案總金額為 12.2億歐元。

2008年3月，沃爾夫岡第一次飛至北威州首府杜塞爾多夫與德國稅務偵緝員見面，接著這樣的會面又有9次。沃爾夫岡很準時，總是戴著太陽眼鏡和帽子，從不取下。他寡言少語，回答問題卻很準確。盡管交易已經(jīng)進行了兩年，他仍時刻保持警惕。他的對話伙伴稱他“冷靜”、“老練”，認為他“也許經(jīng)歷過軍事訓練或是一個特工”。

沃爾夫岡本來想拿到675萬歐元，最后得到250萬歐元。西納獲得了其中一部分，共約32萬歐元。2010年3月2日，沃爾夫岡把主要避稅人信息交給杜塞爾多夫檢察院。不久，這張CD也被故意公布于眾，目的是在避稅人中散布恐慌，讓他們自首，并鼓勵新的數(shù)據(jù)盜竊者。很快第二張CD便從瑞士來到德國并出售，里面記錄的避稅天堂包括瑞士寶勝銀行、英國私人銀行Coutts蘇黎世分部和瑞士聯(lián)合銀行集團UBS。

避稅人麥斯納

奧利弗·麥斯納為自己買得了自由，沒有受到任何懲罰。為此，他花費了約50萬歐元。

二戰(zhàn)后，麥斯納的祖父在巴塞爾開了一個賬戶，之后又在列支敦士登LGT銀行開了一個。錢能生錢，很快就越滾越多。2003年父親去世后，奧利弗·麥斯納突然擁有了150萬歐元。他買入債券和股票，賺取了15%的收益。盡管資產(chǎn)不斷增加，但他從來沒有想過要交稅。

他定期來到瑞士瓦杜茲取點現(xiàn)金回德國，有時2萬歐元，有時5萬歐元，他總是把這些500歐面值的鈔票卷在一起，從不在瑞士和列支敦士登使用信用卡，因為“不能留下痕跡”。他有一個專門和銀行聯(lián)系的手機，用假名（奧利弗·麥斯納）建立虛假郵箱賬戶。在他的公寓，稅務稽查員找不到銀行賬戶文件。別人看不到他的資產(chǎn)，40歲的麥斯納穿著最普通的牛仔褲、藍色Polo衫和運動鞋。德國的奧利弗·麥斯納約有3萬多個?！安粫腥丝吹酵刀惖暮圹E”，麥斯納說，“我可能欠國家錢，但是國家根本就不知道我欠它錢，一切都得到完美隱藏?！?/p>

2005年，巴塞爾/瓦爾邊界的一個收稅員檢查了麥斯納車里的箱子，卻忽視了麥斯納褲子口袋里的25張500歐元面值的鈔票。直到2008年春，事情變得棘手起來。郵局老總楚姆溫克爾被捕，得知自己也在被盜取信息的客戶之列，麥斯納每周都坐城際特快列車從漢堡去巴塞爾，早去晚歸。他拿走保險柜里面的金幣，把它們藏在一個塑料罐里面，用切成小塊的蔬菜遮掩它們。新CD不斷出現(xiàn)，他的擔憂日盛。終于，2010年，他和律師一起更改了過去十年的稅務報告并且自首。他為此付出了9600張500歐，共48萬歐元。他很平靜地說：“我們想得到安寧，放棄一些錢購買自由是值得的?！?/p>

稅戰(zhàn)

不久，德國稅務員就向沃爾夫岡表示，希望能得到可以證明瑞士銀行鼓勵和幫助他們的德國客戶避稅的證據(jù)。西納做到了，他交出一張內部表格，里面是銀行幫助避稅客戶的方法。

這份資料對德國來說意義重大，聯(lián)邦檢察院不僅起訴了約1000名避稅客戶，也起訴了作為“避稅共犯”的整個銀行。2010年7月，瑞士信貸銀行的13個德國分部遭到大搜捕。一年后，瑞士信貸銀行交納了1.5億歐元結束了這場煩人的訴訟。

但戰(zhàn)爭并沒有結束，瑞士很快進行了反擊，批評德國稅務員對信息盜賊的激勵，說他們是“經(jīng)濟諜報機構的幫兇”，并頒布了一個逮捕令。其實善惡之分往往是角度問題。瑞士官方也一直利用列支敦士登LGT銀行線人提供的數(shù)據(jù)，來調查把錢存在這個小鄰國避稅的瑞士公民，而聯(lián)邦法院公開同意這種行為。

諾伯特·瓦爾特-伯延斯是德國社民黨成員，兩年來是北威州財長。他的箴言是：我要讓幾萬人學會害怕，其他所有人都會因此愛我。當稅務員向他要錢支付一張CD時，他點頭同意。他嚴格遵守社民黨的方針，置德瑞財長達成的稅務協(xié)議和 “稅務信息買賣懲戒政策”于不顧。

瓦爾特-伯延斯認為，如果用相對逃稅金額來說非常微薄的罰款赦免犯罪者，就是“打所有誠實納稅人的臉”。“人們會產(chǎn)生‘交稅是愚蠢的’這樣的印象。只需交納廉價的罰款就可以逃脫懲罰，真是太好糊弄了?！彼麖娬{，對待避稅者不應該是簡單的赦免，而應該采取刑事起訴和心理戰(zhàn)的組合策略，到目前為止的勝利證明他是對的，全國范圍內投案自首的避稅人急速增加。

漢堡市政府公布的一些數(shù)據(jù)足以動搖漢堡商人長期以來的誠信形象。漢堡共購買了5張銀行信息CD，約花費15.8萬歐元，相比收益來說這成本非常廉價。僅僅在2010年1月至2012年8月間，就有879個漢堡人自首，涉及約3.35億歐元未繳稅的資產(chǎn)收益。

作為購買避稅信息CD的總領導，瓦爾特-伯延斯成為社民黨的新英雄。他認為瑞士律師對他提出的“經(jīng)濟間諜罪”是一種榮譽，并說“如果有必要會繼續(xù)購買信息”。

接下來，德國各聯(lián)邦和州將繼續(xù)就稅務協(xié)議和瑞士對話。但是，就目前的局勢來說，要找到一個解決問題的方法，幾乎是不可能。

[譯自德國《明星》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