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是孩子還是自己

文/李瀅

在孩子未出生時有一根臍帶把他和母親連在一起，這是孩子的營養(yǎng)管道；出生后，還有一根無形的帶子把他們連起來，這根帶子可能是先天的遺傳、后天的教育，還有可能是父母潛意識里的情緒和期望。

孩子們的故事

“我不喜歡內(nèi)向的人，你要大方地站出來！”

妞妞是被媽媽拽進咨詢室的。她怯生生的，大多數(shù)時間都低頭看著她的鞋子，偶爾回答咨詢師的問題時聲音還特別小。媽媽帶她來咨詢的原因是覺得她太內(nèi)向：路上見到熟人不打招呼、家里來了客人躲在房間不出來、在幼兒園不愿和小朋友玩。為了讓女兒改變，媽媽把所有休息時間都用上了：邀請同事來家里玩、帶女兒去朋友家做客、帶女兒參加早教……可惜妞妞就是沒有變化，而且變得更害羞、緊張。媽媽很擔(dān)心女兒以后怎么在社會上生存，于是把她帶來咨詢室，希望能得到一個良方讓女兒從此不同。

“你不知道他有多壞，我電話響了，他竟然會裝作我接電話！”

小良是個秀氣的男生，眼睛大，鼻梁挺，皮膚白皙，透露出一股子聰明勁。50分鐘的咨詢時間，小良的爸爸說了半個多小時，咨詢師幾乎無法插話。他繪聲繪色地說著兒子的種種“劣跡”：和爸媽頂嘴、把同學(xué)的書扔到窗外、和老師叫板，在爸爸睡著的時候，會學(xué)著爸爸的口氣接電話……父母罵他也不爭辯，略帶嬉笑地甘愿被爸媽罵一頓。固然，小良的表現(xiàn)有些不尋常，挑戰(zhàn)權(quán)威和引起消極關(guān)注好像是他證明自己存在的方式。然而，最讓我好奇的是爸爸的態(tài)度，看上去對小良恨鐵不成鋼，在“津津樂道”的背后，卻有些隱隱的開心，甚至說到小良不畏父母的打罵時還有些欣賞。

“探險就要付出代價，這點小傷不算什么！”

認識小玉的媽媽是在一次親子講座上。當講到溺愛、過度保護會給孩子帶來負面影響時，她非常激動，站起來說起她和女兒的故事。她從不溺愛孩子，經(jīng)常帶孩子去爬高山、去江河湖海游泳、去山里探險。8歲的小玉已經(jīng)骨折過一次，身上有好幾處縫針，其他的傷就更不計其數(shù)。在座很多媽媽聽了覺得難以接受，甚至覺得小玉媽媽殘忍，可是小玉媽媽不為所動，她堅持自己這樣做是幫助小玉成長。她認為人生必定坎坷不平，只有讓女兒從小得到磨煉，她以后才會不懼風(fēng)雨。

父母們的故事

妞妞媽媽

隨著咨詢的深入，妞妞媽媽談起了她自己。她從小也是一個內(nèi)向的女孩，見到陌生人會害羞、來到陌生的地方會害怕、遇到大場面特別緊張。讓她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是，她媽媽費了很大周折讓她進重點學(xué)校，見到老師時媽媽讓她自我介紹。雖然她之前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可就在那一刻，她腦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說不出來，只能躲在媽媽后面。走出校長辦公室，媽媽甩開她的手，任她怎么求也不肯再牽她，她永遠忘不了媽媽那生氣、失望、嫌棄的臉。

小良爸爸

咨詢師提出要和小良爸爸單獨做一次咨詢，他有些詫異，但還是接受了。這就是他，面對權(quán)威，更愿意遵從和配合。咨詢師把咨詢室里的觀察告訴小良爸爸，對于小良的行為，他既無奈、生氣，又高興和欣賞。小良爸爸一下子沉默了。許久，他說爸爸是個軍人，說一不二，對待他就像對待手下的兵一樣嚴厲。小時候他就懂得，在爸爸面前他沒有發(fā)言權(quán)，他的任何小小請求都得不到滿足，他要做的就是不惹麻煩、乖乖聽話，不然等著他的就是一頓好揍。這么多年，小良爸爸已經(jīng)從一個男孩長成一個男人，他老實客氣本分友好，但總是有些遺憾覺得少了些男人味。

小玉媽媽

講座結(jié)束后，小玉媽媽繼續(xù)向我咨詢育兒之道，她說起了她的童年。在她3歲的時候，父母離婚，爸爸拋下她和媽媽去尋找自己的夢想。媽媽常常以淚洗面，覺得日子快要過不下去了。在那時小玉媽媽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哭、不能提起爸爸、要堅強，她一直也是這么做的。童年的經(jīng)歷讓小玉媽媽變得堅定、獨立、堅強，同時也隔離掉內(nèi)心深處對于失去父親、媽媽不能保護她的無助和無力感。

每個孩子都是一面小小的鏡子，透過他們看到的是父母內(nèi)心的渴望。

初看起來，三個故事的主人公各有不同：妞妞害羞膽小到影響社交、小良不畏權(quán)威到無法建立規(guī)則、小玉勇敢堅毅到忽視身體對于安全的需要；三個人的父母也各不相同：妞妞的媽媽急于改變女兒的行為、小良的爸爸暗自支持兒子的“劣跡”、小玉的媽媽沉浸在育兒的興奮中完全意識不到給女兒帶來的傷害。但三個故事又有相似的地方：子女的行為并非孤立存在，與父母的教育方式有關(guān)，更與父母自身的成長經(jīng)歷有關(guān)。

妞妞的怯懦激起了妞妞媽媽兒時對人際交往的恐懼，她把這種情緒投注在女兒身上，并希望能控制和改變這種狀況。雖然現(xiàn)在她已為人母，但在她的潛意識里仍然無法接受那個被她和她媽媽討厭和拒絕的自己。所謂敏感是一種持續(xù)的執(zhí)著關(guān)注，女兒仿佛身處放大鏡下，她的每一次怯生都會被媽媽抓住、貼上標簽，并感受媽媽厭惡、懊惱的情緒，這比怯生本身更可怕，如果不是專業(yè)咨詢，女兒很難走出害羞的陰影。

對于小良爸爸來說，兒子偶然的破壞行為讓他心頭一亮：他既覺得兒子做錯事了，不該“搞破壞”，要批評；又覺得這正是他從來沒有冒過的險，他覺得兒子有點像個男人。其實每個孩子在成長過程中都會有挑戰(zhàn)權(quán)威的階段，這是他們建立自我意識的過程，但在小良爸爸眼里卻被賦予了更多意義。他表面上反對兒子，實際上關(guān)注、強化、縱容他的行為。這種不一致會讓小良困惑，而且更可悲的是，小良就失去成為他自己的可能，變成爸爸的替身。

而小玉媽媽不斷地創(chuàng)造條件讓孩子探險，不管女兒的內(nèi)心感受、實際能力、身體安危，就如同她小時候面對突如其來的家庭變故：父母離婚、爸爸離家、一次次的感受媽媽不能保護她。在她小時候，客觀環(huán)境不允許她有脆弱無助想依賴的一面，當她成為媽媽時，她也無法接受女兒面對困境時的無助、探險受傷后的疼痛和偶爾依賴的脆弱，心理學(xué)家稱這種獨立為“假性獨立”。

其實，每個孩子都是一面小小的鏡子，透過他們看到的是父母內(nèi)心的渴望。當這種期望不是那么強烈時，孩子身上會有父母的印跡，也會有自己的個性。而當父母內(nèi)心的渴望太過強烈時，他們就把自己的需求強加在孩子身上，忽視孩子自身的存在，孩子的自我就會被摧毀。而且，如果孩子在親子的關(guān)系中感受一直得不到尊重、需求得不到滿足，會積累憤怒，出現(xiàn)對內(nèi)攻擊（自傷、自殘、自殺）和對外攻擊（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