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故事在身邊

一

最好看的故事不是在書本中，而是在心中。

常常覺得廖一凡是一個落寞的人。因我經?？匆娝驹?9層高大的落地窗前望向極遠的地方。城市的大部分面貌一覽無余。該是遼闊與哀悼的，喜歡望遠的人都有一段遼闊而悲傷的故事。

他是行政主編，作為秘書。通常我會用滾爛的開水泡出一杯濃郁的咖啡。那是什么品牌的咖啡，我也不甚清楚。只是他給了我一罐沒有任何包裝的鐵罐子，便很威嚴的囑托我每天到公司來的第一件事。

我舉止優(yōu)雅地將身體挪進寫字間，環(huán)形的大桌面上鋪滿了凌亂的A4紙張，我知道他又獨自度過了一個無眠的夜晚。

早晨的天空有些慵懶，像未睡醒的清純少婦，倦怠地開始了新的一天。領導交下的任務繁重而艱巨，廖一凡的背影便在這一天天的苦相冥思中消瘦下去。作為新上市的雜志，他要用怎樣的方式撰寫一代榮耀和長期不敗呢。

我說：“主編，您要注意身體。這個是綜合維生素片，補充能量的?！彼纳碛岸读艘幌拢D過滿是胡茬的側臉，眼神中有些許的感動?；蛟S早晨的霜露太重，擠進了眼睛里。

將咖啡放在桌上的一角，便默默收拾凌亂的紙張。

于他我有一段隱于心靈的往事。

二

我16歲認識他，那時候我還是個不諳世事的黃毛丫頭，整日里在街頭巷尾的陽光下瘋鬧。弄皺了老奶奶搭在衣架上的外衫，跳過墻頭去偷曬在院子里的甜蘿卜干。青春在無聊與尋找趣味和刺激中漸漸開始。

16歲的那個夏天，我在巷子口遇見了廖一凡，他高大陽光，白色襯衫一塵不染，他笑起來像《藍色生死戀》里的宋承憲。他來他舅媽家串門，那個夏天變得異常熱鬧與歡快。鄰里的孩子都愿意到平時無人問津的老太太家里去。廖一凡的到來，使得那個素常寂靜的院子歡鬧起來。他喜歡席慕容的詩，那時候我們還沒有多少的課外讀物，而他在后背上的那個塞得滿登登的書包里拿出了一本又一本。

夕陽的狗吠聲中，一個個孩子圈坐在院子里，聽他好聽的聲音，聽書中的雨聲、臨別與初逢，他的笑容也永遠地銘刻在了我16歲的青春。

短暫的暑期就那樣結束了。

他騎著自行車連同那藍色的鼓鼓的雙肩書包消失在巷尾。梔子的花香彌漫了整個假期，而我從未對他說過喜歡之類的話。

16歲在一場暗戀中開始，在一場毫無期待的思念中綿延。

三

20歲那年，我考上了大學。滿心期待地去見他，那年他25歲，已經在讀研二了。那天的天空好個晴朗，藍色的天，白色的云朵。他穿著一件棉質的天藍色短袖來接站。然后跑過來提我的行李。我開心極了，剛要給他一個擁抱，旁邊就多出了一個容貌清秀的女孩子。是他的女朋友吧，心里這樣想著，那個女孩子便沖我笑笑，隨即挽起了他的胳膊。瞬間，心疼了，有種眩暈般的恍惚，許多往事過電影一般迅速襲來。而我還保持著最有禮節(jié)的微笑。一路上，他們在我前面的座位上打鬧歡笑，時而會轉過頭來關心一下。

安頓好一切，我終于忍不住地大哭了一場。像是一場青春的祭悼，抹干眼淚準備忘記他。于是，見面的次數(shù)漸漸地少了，偶爾見到了，我只做冰冷狀。日子一天又一天的過去了，平淡無常的某一天，他告訴我他要去另一個城市，他找到了很好的職位。就這樣，我所有準備忘記的念頭一瞬間分崩離析。我哭得不成樣子。在學校有百年歷史的大樹下，他為我擦眼淚。他說都多大的孩子了，哭成這個樣子。

他和身邊那個美麗的師姐去了遙遠的地方。

四

之后的五年我們沒有任何聯(lián)系，他像斷了線的風箏，從那個“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開始，便杳無音信。

日子像一條河，厚重地將我們隔在了兩岸。我們開始了各自的生活，我也有了男朋友，甜蜜的開始、暗淡的收場，也許愛情本就是一場煙花，絢爛過后總是一片灰燼。

24歲華麗麗地畢了業(yè)，一路奔走，走南闖北，不甘于做一個寂寥世界的安穩(wěn)之人。廖一凡說，你這樣的想法，是因為你還沒有經歷殘酷的人生，相信安穩(wěn)的人一定有滄桑的故事。

我說，那你呢？

他笑了笑，然而什么也沒說。

我說，我們都回不去了，歲月的美好帶給我們的，永遠留在了明媚的年少時期。成長意味著摔痛，焦躁中的惶恐不安，不是嗎？

是命運使然嗎？百轉千回，總是遇見他。

五

廖一凡26歲那一年帶著女朋友去廣州打拼。對于一個遠足的青年來說，這很艱難。不過他知足也有信心，因為有自己的女朋友沈微的貼心鼓勵。泡面、咸菜，快要收攤的菜市場和清晨的西裝革履使日子豐滿鮮麗起來。

他喜歡文字行業(yè)，所以做了文字編輯。請教前輩、虛心學習、埋頭苦干。不到一年他已經成為公司不可或缺的優(yōu)秀骨干。

但是，沈微與他的距離仿佛越來越遠，回家看不到了熱乎乎的飯菜，會無緣無故的發(fā)脾氣，甚至摔東西。有一次，沈微將放在桌子上一本厚厚的企劃書一分為二，終于廖一凡心中的火焰再也無法熄滅。他筋疲力盡地坐在椅子上，說：“如果你想離開我，我不會再挽留你?！?/p>

曾經許下的海誓山盟永遠地留在了廖一凡心中，那個在楊樹下朗誦詩歌的女孩子，那個在南行的火車上為他蓋上衣服的女孩子，那個在菜市場討價還價的女孩子，那個為了做魚割破手指的女孩子……一幕一幕強烈地鉆進廖一凡的腦海，他開始整宿的失眠。

而他最無法忘記的是，來接沈微的那個人——雜志社的社長。

他在為老板賣命，而老板卻搶走了他的老婆。

工作是辭了，整日在家喝悶酒。在很多人的眼里酒是禮尚往來，在他這酒是麻醉劑。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那日子昏暗發(fā)霉，久病不死。

在如流水的日子中，廖一凡漸漸地清醒了過來。堅強著，給命運還擊。

所以，整日埋頭伏案，將精力盡數(shù)耗在工作上。家的溫度越來越冷，他卻在這種冰冷與勤奮中漸漸成熟起來。兩年后，他已經成為當?shù)匾患矣忻碾s志社的部門主編。

成功的時候，他想家了。想遠方的父母，想念同窗，想念朋友。沒過多久，他辭職打道回府。

飛機與云層相遇，也只是這一時的相遇，固定的時間與地點，然而這時光一旦過去，就證明著你們的緣分也就這么多。祈求不來，無力重走。他不想說沈微是個拜金女，他不想因為分離去詆毀一個人或一件事，但是，當他看見沈微開著豪車，嘴里叼著一支上好的雪茄時，內心沒有嘲笑，眼里卻永遠的留下了傷痛。那個城市使他再也無法目睹，再也無法親近。

離開是最好的解脫。

六

回到東北，朋友們都說他變了一個人似的。廖一凡自己也覺著再也不是五年前那個意氣風發(fā)的小伙子了。以前的他棱角分明，不拘小節(jié)?，F(xiàn)在的他身上多了一份沉穩(wěn)與寂寥?；蛟S，經歷打磨了他，銷蝕了他，也改變了他。

19層，高處遼闊。作為新任職的主編，他要為自己招聘一個行政秘書。當我步履輕盈地走進他的辦公室，看著那個熟悉的背影時，十年的往事迅速襲來。

而他站在窗前笑著，笑得穩(wěn)妥不拘，笑得安然自持，笑得親切溫暖。

恍如隔世。

于是，常?？匆娝欀碱^伏案工作。

對于一個新成立的雜志社，要怎樣發(fā)掘出廣大的市場潛力，要推行怎樣的行文風格，市場調研，前期策劃等等都需要他親力親為。

廖一凡說，這樣的工作填充了他所有的空白時間，讓他充實，讓他快樂。

咖啡店濃郁的香味沁人心脾。服務員身著粉紅色碎花的小旗袍。我說，這中西混搭還別有風味。

他笑著說：咖啡具有醒神明腦的功效，西方咖啡文化的特點總的說來是熱情洋溢、奔放自由、簡潔隨意、快捷方便。浪漫法國的咖啡文化是一種優(yōu)雅韻味，浪漫情調，和享受生活的愜意感?？Х葘λ麄儊碚f不只是一種飲品，它隱含著豐富的文化內涵。遍布城市與鄉(xiāng)村的咖啡館是法國生活方式的一種標志。法國人喝咖啡講究的似乎不在于味道，而是環(huán)境和情調，美國人喝咖啡喝得自由，咖啡也同時深入他們的生活。這與含蓄內斂的中國人仿佛搭不上邊，但是，你看，穿在她們身上的旗袍，顏色芳艷，袖口不再是包著肩膀，裙擺變成了時尚的迷你裙。說中西合璧也許沒有錯，但更多的是兩種文化的融合。

這樣的長篇大論，簡直讓我目瞪口呆。

我說：“一凡哥，一直覺得咖啡對于你不過是深夜的一副良藥，沒想到……”

他打斷我說：“沒想到，我還知道這么多……”

“以前的咖啡對于我來說確實只是醒神明腦，沈微她喜歡我們小區(qū)附近的一家咖啡經營店里的咖啡豆，她總會細心的將豆打磨成末，然后裝在我給你的那個鐵罐子里。她為我磨了兩年的咖啡?！?/p>

七

廖一凡每天奔忙，他的企劃書總算是完成了一大部分。

那天天空晴朗，我們相約回鄉(xiāng)下去看他的遠方舅媽，老太太的牙齒掉得精光，吃飯的時候兩片嘴唇不停的蠕動。我們?yōu)樗龏A菜，給她做水果沙拉。

她笑著說：“好久沒有這么熱鬧了。”

夕陽的影子投射在墻上，我在灶間刷碗，感覺人間煙火咪正濃。如果可以就這樣一輩子該有多好。一凡接了一個電話，是沈微，一凡說沈微的感情出了問題。

沈微在一個小時之后出現(xiàn)了。

我愣在那里，20歲那年隱于內心的淚水重新席卷而來。

而我知道，一凡還是愛她。否則，沈微怎么會找到這樣偏遠的地方呢？擦了擦淚水，說：“一凡哥，你們聊著，我出去一下?！?/p>

一個小時后沈微出來了，她滿臉的淚痕，嘴邊卻是充滿了笑意。我們相視一笑，夕陽的影子將我們照得通紅，她眼睛下面的青暈證明她最近的心事太多。夜晚她一定難以入眠，對于一個女人，她終會知道，年輕時艷羨的榮華與富貴，在她不斷經歷時間的過程中會使她明白，被愛被呵護才是最幸福的事情。所以，當她想要去過安穩(wěn)舒適不需要累心的生活便是找尋曾經最寶貴的東西。

我本是一個淡淡的女孩子，得失對我亦沒有那么重要，既然曾經都能痛心的放手，再痛一次又如何。不過是歷史的重演罷了。

沈微走向我，纖纖手指如冰玉一般握得我心里冰涼。

這是一個可憐的女子，她微微發(fā)黃的食指和中指上，曾經有纖云繚繞。即便如此，也逃不過暗淡收場。

在那一秒鐘。我從她眼里看見了懊悔，淡然，溫暖甚或其它說不清的東西。然后，廖一凡出現(xiàn)在門口。他只是沖我微笑著，梔子的香味沁滿了整個街巷，我仿佛又回到了16歲的那一天。

那一天廖一凡出現(xiàn)在我的生活中，從此我的生活不再完整，卻滿溢著芳香。

后來看廖一凡的微博：“今天，我與一個女孩子去看舅媽，我知道她喜歡那個街巷，我也是。我和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