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光輝的再現(xiàn)——重讀《俄狄浦斯王》

陳卓

古希臘的戲劇是世界文化瑰寶之一，雖歷時千載，但其中深邃的思想內(nèi)涵、高度的藝術(shù)技巧仍令人贊嘆不已。悲劇的希臘文原意是“山羊之歌”，亞里士多德在他的《詩學(xué)》中說：古希臘悲劇“是從酒神頌的臨時口占發(fā)展出來的”。酒神頌是酒神節(jié)期間演唱的贊頌酒神事跡的歌曲?！叭藗冊诩漓刖粕駮r，組成合唱隊，化妝成半人半羊的森林神，圍繞祭壇邊唱邊舞。從最初的集體歌舞，到歌舞人之間的對話，再到添加對話人……慢慢演變成生動的悲劇?！盵1]索?？死账梗ü?96年—公元前407年）是雅典奴隸主民主制全盛時期的悲劇家。一生寫過123部劇作，最為著名的是《安提戈涅》與《俄狄浦斯王》。而《俄狄浦斯王》，取材于希臘神話中的俄狄浦斯故事。

一、選擇性悲劇，自由意志致使的悲劇

“人是自由的?！彼_特說。他學(xué)說中的自由選擇觀對我們解讀俄狄浦斯的悲劇命運有一定的幫助?！凹偃绱嬖诖_實是先于本質(zhì)，那么，就無法用一個定型的現(xiàn)成的人性來說明人的行為，也就是不容許有決定論，人是自由的，人就是自由。”他在書中論述為，自由本身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選擇的自由和行動的自由。人的本質(zhì)是由自己的選擇及行為來決定的。人也只有通過自己的選擇及行動才能認識并達到自由。如果沒有自由、選擇和行動，也沒有人的存在，此三者是內(nèi)在統(tǒng)一的。但自由選擇中包含著行為責(zé)任。在薩特看來，既然人的一切行為都出于人的自由選擇，那么人應(yīng)當(dāng)為自己的選擇負絕對責(zé)任，“他一投入世界，就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要負責(zé)”,通俗地說，人是自由的，人的自由來通過選擇實現(xiàn)，人的本質(zhì)也是通過人的選擇來實現(xiàn)，但人也是不自由的，一旦做了選擇也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zé)，“當(dāng)一個人對一件事情承擔(dān)責(zé)任時，他完全意識到不但為自己的將來做了抉擇，而且通過這一行動他同時成了為全人類做出抉擇的立法者——在這樣一個時刻，人是無法擺脫那種整個的和重大的責(zé)任感的”。[2]

在《俄狄浦斯王》中，俄狄浦斯犯了很多選擇性的錯，服從了自由意志，根據(jù)情況選擇了道路，但為自己的自由選擇付出了沉重的代價。首先，在聽到他即將殺父娶母的謠言時，他不應(yīng)該選擇相信，應(yīng)堅持自己的理念，相信自己的判斷，自己不會去做那種殺父娶母的錯事，可是他害怕神示的應(yīng)驗，他選擇了離開，選擇逃避，這是他的第一個錯誤的選擇，有關(guān)于人性的懦弱。其次，他不應(yīng)該在三岔口選擇去殺害一個與自己父親年齡相仿的老人，他明明知道他背負著殺父娶母的神諭，他就應(yīng)該避免與父親年齡相仿的人發(fā)生爭執(zhí)，但他認為自己的驕傲不容侵犯，一個有身份的人的尊嚴不容許他人的踐踏，他選擇捍衛(wèi)自己的尊嚴與驕傲，于是為悲劇的開端埋下了伏筆?！拔易呓砺房诘臅r候，碰見一個傳令官和一個坐馬車的人，正像你所說的。那領(lǐng)路的和那老人的態(tài)度粗暴，要把我趕到路邊。我在氣憤中打了那個推我的人——那個駕車的；那老年人看見了，等我經(jīng)過的時候，從車上用雙尖頭的刺棍朝我頭上打過來?？墒撬冻隽艘粋€不想稱的代價，立刻挨了我手中的棍子，從車上仰面滾下來了；我就把他們?nèi)珰⑺懒?。”[3]34

最后，俄狄浦斯幫助忒拜城的百姓，消滅了獅身人面獸斯芬克司，成了國王，他不應(yīng)該選擇與王后的結(jié)合，神示是這樣說的，他就應(yīng)該避免這樣類似的情況，但是他自以為他遠離了科任托斯就不會有悲劇產(chǎn)生，卻不知遙遠的科任托斯并不是他真正的故鄉(xiāng)，忒拜才是。他在忒拜選擇娶了自己的母親，并生育了兩兒兩女，“成為和他同住的兒女的父親，他生母的兒子和丈夫，他父親的兇手和共同播種的人”。他解開了斯芬克司之謎，卻對自己的身世之謎毫無察覺。一旦選擇就要為自己的選擇承擔(dān)代價，背負責(zé)任，真相大白之后，“國王從她袍子上摘下兩只她佩戴的金別針，舉起來朝著自己的眼珠刺去，并且嚷道：‘你們再也看不見我所受的災(zāi)難，我所造的罪惡了！’”[3]51他被自己無意識中犯的罪嚇怕了，顛覆的命運讓他瞬間崩潰，不可置信的結(jié)果讓所有的人都瞠目結(jié)舌，但他最終選擇勇敢地承受，這是命運般的選擇，他不后悔自己所做的每個選擇，每一個選擇都是他深思熟慮的結(jié)果，雖然給自己和他人帶來了災(zāi)難性的結(jié)果，但“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這便是這部戲中最為震撼人心的部分，可是這并不是主人公最終所展現(xiàn)的內(nèi)容，而是其無畏的精神、果敢的態(tài)度、堅毅的品格使人以仰望的態(tài)度敬佩著，在他刺向雙眼的這個瞬間折服了無數(shù)的讀者。

二、性格的多面性

在造成俄狄浦斯王悲劇的原因中，性格的多面性也是不容忽視的一個重要因素，我們可以推敲一下他的性格。剛開始在俄狄浦斯破解了斯芬克司之謎后，被人民選為國王，他驕傲自滿、狂妄自信，認為沒有自己解決不了的難題。在開場中，忒拜城中發(fā)生了瘟疫，俄狄浦斯作為這個王城的國王，他憂心忡忡，并且有強烈的使命感——“你們有什么憂慮，有什么心愿？我愿意盡力幫助你們?！薄澳銈兠咳酥粸樽约罕?，不為旁人；我的悲痛卻同時是為城邦，為自己，也為你們?！盵3]11全城的百姓因為瘟疫苦不堪言，生活無望，讓他這個最高的統(tǒng)治者坐立難安，希望趕緊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這里他表現(xiàn)出崇高的憐憫之情與仁愛之情，十分關(guān)愛他的子民。之后國舅科瑞昂帶來了從太陽神阿波羅那里的神諭，如果找到當(dāng)年殺死老城主的兇手，這樣就可以消弭災(zāi)難了。聽到這樣的消息，俄狄浦斯義不容辭，帶著對兇手的強烈詛咒，他說：“我不許任何人接待那罪人——不論他是誰——，不許同他交談，也不許同他一起祈禱，祭神，或是為他舉行凈罪禮；人人都得把他趕出門外，認清他是我們的污染?！薄拔以{咒那沒有被發(fā)現(xiàn)的兇手，不論他是單獨行動，還是另有同謀，他這壞人定將過著悲慘不幸的生活?！盵3]61他在沒有找到兇手的時候就發(fā)下了這樣的詛咒，他雖然是為了忒拜城的百姓，但也暴露了他性格中的一些缺陷，調(diào)查真相本應(yīng)該沉著冷靜細心思考，可是他心浮氣躁，自大狂妄地認為那個兇手一定會得到與自己罪行相稱的懲罰，卻全然不知是在詛咒自己，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就進行審判，是急功近利的表現(xiàn)。

在第一場中，俄狄浦斯與先知特瑞希阿斯發(fā)生爭執(zhí)，俄狄浦斯希望趕緊找到真兇好解除人民的苦難，而先知特瑞希阿斯憐憫他被蒙在鼓里，不愿說出實情，但是卻以謎語的方式告知了真相：“你是在不知不覺中和你最親近的人可恥地住在一起，卻看不見自己的災(zāi)難?！笨上Ф淼移炙孤犕旰蟛淮笈J為先知的話都是沒有根據(jù)的，對特瑞希阿斯竭盡諷刺，說他的預(yù)言能力完全是中看不中用的，誤解這是先知與國舅克瑞昂合伙起來對他進行謀權(quán)篡位。他沒有對先知的話進行深一層地考量就單方面的懷疑，不信任克瑞昂，說先知是“壞透的東西，你的脾氣和石頭一樣”。他的不耐心和不冷靜錯失了機會。在與牧人的對話中，他已經(jīng)預(yù)感到自己是拉伊奧斯的兒子，但是他依舊說了這樣一句話：“我要聽那怕人的事了，也只好聽下去?！彼褪沁@樣的一個大無畏的英雄，他明知道真相大白之后他可能會陷入萬劫不復(fù)之地，但是他要對全城的人民負責(zé)，要為人民的利益著想，他原本可以不追查實情任災(zāi)禍蔓延，誰都不能質(zhì)疑，作為全城的主宰，他是可以一走了之的。但是他選擇了真理，他不滿足于牧人的謊言。真相終于揭示了，他就是那個罪人，他弄瞎了自己并自我流放。

同時，在《俄狄浦斯王》中，我們看到了俄狄浦斯的掙扎與身不由己，目睹了他的不幸與抗爭，在與強大的命運反抗過程中，他沒有被命運所折服，沒有被恐懼和沮喪所壓倒而隨波逐流，任憑命運的擺布和捉弄，他是那樣的奮力掙扎，憑借著自己的頑強意志將“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精神進行到底。正如別林斯基說的：“高貴的自由的希臘人沒有低頭屈服，沒有跌倒在這可怕的幻影前面，卻通過對命運進行英勇而驕傲的斗爭找到了出路，用這斗爭的悲劇的壯偉照亮了生活的陰沉的一面；命運可以剝奪他的幸福和生命，卻不能把他征服?！盵4]盡管最后他是失敗了，但那種大無畏的精神、頑強拼搏的斗志、永遠高昂的自信與驕傲是永遠不會墜落的精神導(dǎo)向。對于我們現(xiàn)代人來說，這種可貴的精神才是我們應(yīng)該學(xué)習(xí)的，不論身處怎樣的時代，與面對怎樣的困境時，就應(yīng)該有破釜沉舟的勇氣與全力以赴的激情，在這個過程中，體現(xiàn)的是人的尊嚴與人生的價值。而這，對于我們來說，將是一個永恒的話題。

[1]陶娟.古希臘文明的高峰——戲劇[J].時代文學(xué),2004(4).

[2]讓·保羅·薩特.存在是一種人道主義[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8.

[3]索?？死账?俄狄浦斯王[M].羅念生,譯.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2.

[4]別林斯基.智慧的痛苦[M].羅念生,譯.北京:作家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