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岳全傳》的形成與編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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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仁和錢彩錦文氏編次，永福金豐大有氏增訂”的《說岳全傳》，是清代英雄傳奇小說的代表作品之一；也是南宋以來，岳飛故事的總結性作品。鄭振鐸先生曾說：“錢彩編次，金豐增訂的《精忠演義說本岳王全傳》，這部書凡二十卷八十回，是一部最完備的《精忠傳》。”從書名《精忠演義說本岳王全傳》中的“說本”兩字可知，它是以民間說話人的底本為基礎編訂而成的。這種文體性質說明要想了解《說岳全傳》的形成過程和編撰方式，不僅要注意明代以來的各種岳飛小說，更需把范圍擴展到南宋以來各種取材于岳飛故事的曲藝(這里主要指“說話”藝術)、戲曲作品，甚至其它明清小說。而事實亦表明，后者對于《說岳全傳》的形成和編撰，所起的作用更為重要。

一、宋元明時期岳飛故事的發(fā)展脈絡

岳飛是南宋初年的抗金名將，一生軍功彪炳，尤其是紹興十年(1140)，岳家軍連復蔡州、淮寧府、河南府等地，大敗金兵于郾城、潁昌，進逼朱仙鎮(zhèn)。當岳飛正欲一舉光復河山之際，以秦檜為首的南宋朝廷主和派，在宋高宗的支持下，連發(fā)十二道金牌，詔令班師回朝。隨后授岳飛樞密副使，罷去兵權；不久更被誣陷“謀反”的罪名，將岳飛和他的兒子岳云、部將張憲下獄。紹興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岳飛遇害于大理寺獄中，年僅三十九歲，岳云、張憲被處斬。直至淳熙五年(1178)，宋孝宗為岳飛平反昭雪，此后的明清兩代則極力獎勵岳飛的精忠。岳飛的抗金事跡和千古冤獄，在他遇害后不久便在人民群眾中廣泛流傳。最遲在宋度宗咸淳年間(1265-1274)，已有“說話人”在臨安(今杭州市)瓦舍講說岳飛故事，《夢粱錄》卷二十《小說講經史》云：“又有王六大夫，原系御前供話，為幕士請給，講諸史俱通，于咸淳年間，敷演《復華篇》及《中興名將傳》，聽者紛紛，蓋講得字真不俗，記問淵源甚廣耳?！睆堈R先生曾指《復華篇》實為廖瑩中所編的《福華篇》，《中興名將傳》則與章穎的《南渡十將傳》相類，而后來的《大宋中興通俗演義》即其苗裔。南宋后期，臨安瓦舍中的岳飛故事進一步發(fā)展，《醉翁談錄》卷首《舌耕敘引·小說引子》云：

新話說張、韓、劉、岳；史書講晉、宋、齊、梁。……說國賊懷奸從佞，遣愚夫等輩生嗔；說忠臣負屈銜冤，鐵心腸也須下淚。

其中“新話”，并非一種專門的伎藝名詞，它是指有關本朝的故事，用以區(qū)別舊話講史。“新話”與《都城紀勝·瓦舍眾伎》的“說鐵騎兒”，相信都是以民族戰(zhàn)爭中的英雄為主體的故事，而從“說忠臣負屈銜冤”一語來看，岳飛冤死應是重要的演說內容。

二、《說岳全傳》中的岳飛故事

《說岳全傳》與其前岳飛故事作品的最大差別，在于重整了故事的結構模式。元代以來，岳飛故事的結構模式大約有四類：(1)依編年史書框架，以岳飛一生為主干，兼敘宋金交兵的歷史故事，如《大宋中興通俗演義》、《岳武穆精忠傳》、《岳武穆盡忠報國傳》等；(2)以民間傳說為基礎，敘述岳飛從抗金至遇害及其死后之事，如《岳飛破虜東窗記》、《精忠記》、《精忠旗》等；(3)敘述岳飛某段人生經歷的故事，如《宋大將岳飛精忠》、《奪秋魁》、《牛頭山》等；(4)敘述岳雷等的故事，如《續(xù)精忠》等?！墩f岳全傳》以岳飛事跡為主線，旁及宋金交兵中的故事，在結構上以岳飛冤死為界分成兩部分。按照這個框架，編書者將前代的相關故事加以增刪改動，重新編排。

這里先討論《說岳全傳》中有關岳飛的故事(第一回至第六十一回)?！墩f岳全傳》將岳飛一生分成：出生與成長、勇戰(zhàn)抗金、下獄冤死等幾個階段來敘述。對于岳飛的出生與成長故事，宋元明時期的戲曲作品一般沒有涉及，《大宋中興通俗演義》基本上是照抄《鄂王行實編年》的記載，其中沒有新的添加；而《說岳全傳》則在《鄂王行實編年》、《宋史·岳飛傳》之上，吸收大量民間傳說、戲曲作品的情節(jié)，加以改編。從今存的文學作品來看，《奪秋魁》、《牛頭山》兩劇尤其值得注意。

《說岳全傳》前代作品義結牛皋(第六回)《奪秋魁》岳飛完姻(第八回)《奪秋魁》岳飛見宗澤(第九回)《大宋中興通俗演義》第十三則槍挑小梁王(第十二回)《奪秋魁》岳母刺字(第二十一回)《精忠旗·岳侯涅背》、《奪秋魁》、《如是觀》洞庭湖破楊幺(第四十八回至第五十三回)《大宋中興通俗演義》第四十五則、《奪秋魁》

以《說岳全傳》與本劇及其前作品作比較，可以發(fā)現(xiàn)《說岳全傳》是在綜合前代作品的基礎上進一步發(fā)展，顯得更為成熟。如劇中“張世璘女、崔蓮玉婚配岳飛、牛皋”，《說岳全傳》將岳飛娶妻改為第五回《岳飛巧試九枝箭，李春慨締百年姻》、第八回《岳飛完姻歸故土，洪先糾盜劫行裝》，岳飛所娶之婦為內黃縣縣主李春之女；牛皋娶妻則改為三十二回《牛皋酒醉破番兵，金節(jié)夢虎諧婚匹》，所娶之婦為藕塘關總兵金節(jié)之妹。此段情節(jié)被分拆處理之后，既凸出了以岳飛為主軸的安排，又豐富了作為重要角色牛皋的故事。更加重要的是，本劇一些不見于前代作品的情節(jié)，在《說岳全傳》里有了更加復雜曲折的變化，“英雄傳奇”色彩甚濃。如“王貴、牛皋投靠岳飛”，于史無征，前代作品也未見有相近描述，《說岳全傳》中只言牛皋剪徑，王貴則早已是岳飛的結義兄弟。從史書來看，牛皋并沒有“剪徑”的記錄，牛皋、王貴也沒有與岳飛“結義”的經歷；而且在《大宋中興通俗演義》等明代作品中，岳飛與王貴、牛皋亦只是上下屬的關系。因此本劇及《說岳全傳》中，岳飛與王貴、牛皋等人的“結義兄弟”關系，當系據(jù)傳說故事而來，并且受到民間“英雄結義故事”的影響。這類結義故事與《三國演義》、《水滸傳》以及隋唐英雄故事等處于共同的敘事環(huán)境，可見《說岳全傳》中的岳飛“出生與成長”故事的發(fā)展豐富，應是岳飛故事與英雄結義故事“合流”的產物。

此外，本劇的“崔縱、洪皓使金”事與《說岳全傳》的關系亦值得注意。崔縱、洪皓使金見于《宋史》，《大宋中興通俗演義》卷三有《洪皓持節(jié)使金國》(第二十五則)，卷八又有《和議成洪皓歸朝》(第七十三則)，明代更有南戲《洪皓使虜記》(徐渭《南詞敘錄·本朝》著錄，今佚)，故事早已流傳，本劇據(jù)史書和前代傳說捏合而成，但《說岳全傳》則因與岳飛的關系不大，故此棄而不取，說明了《說岳全傳》在采用前代各種零散的岳飛故事時，經過精心的改編和修訂。

《說岳全傳》前代作品金兵破金陵(第三十七回)《大宋中興通俗演義》第二十一則、《牛頭山》高宗被困牛頭山(第三十八回)《牛頭山》岳云投軍(第四十回)《牛頭山》岳云招親(第四十一回)《牛頭山》岳云錘震金彈子(第四十二回)(無)大戰(zhàn)黃天蕩(第四十四回)《大宋中興通俗演義》第二十九則

以《說岳全傳》與本劇及其前作品作比較，可以發(fā)現(xiàn)《說岳全傳》改動和增加了許多人物和情節(jié)。本劇與《說岳全傳》的淵源關系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兩個方面：(1)本劇中的部分情節(jié)不見或稍異于《說岳全傳》，如“皇后、張娘娘流落岳家莊”事(第十五出)，未為《說岳全傳》所沿襲；又如“高宗逃亡中為李俊、燕青所救”事(第九出)，《說岳全傳》只言高宗被燕青推下海船，最后為“五通神”所救脫險(第三十七回)；再如“黃潛善藏高宗于家中，后赴金營報訊，妻私縱高宗，自刎而死”事(第十出)，《說岳全傳》改“黃潛善”為“張邦昌”，后又加入“王鐸拘高宗于后園，欲獻與兀術，其子私縱，投水而死”一段(第三十七回)等。《說岳全傳》的這些改動，應是出于照顧全書前后情節(jié)的貫通。(2)《說岳全傳》在本劇之上增加了大量人物和情節(jié)，如“呼延灼救駕”(第三十六回)、“牛皋運糧與下書”(第三十七回)、“高寵挑滑車”(第三十九回)，再加上少年英雄岳云的出場：“岳云義結關鈴”(第四十回)、“岳云錘震金彈子”(第四十回)、“岳云韓彥直結義”(第四十回)等，可以說掀起了《說岳全傳》中岳家將勇戰(zhàn)抗金故事的一個高潮。

綜上可見，《說岳全傳》中的岳飛故事內容，深受宋元以來的岳飛小說、戲曲作品(尤其是明末清初的岳飛戲)以及民間傳說等的沾溉。與此同時，《說岳全傳》也受到了《三國演義》、《水滸傳》以及隋唐英雄故事等所影響。其中以《水滸傳》尤甚，如梁山好漢燕青、呼延灼等一再出現(xiàn)，以及關鈴是關勝之子等；有時甚至連情節(jié)也照搬，如第七回《夢飛虎徐仁薦賢，索賄賂洪先革職》中岳飛打倒洪先的場面，就是脫胎自林沖棒打洪教頭一幕(《水滸傳》第九回《林教頭風雪山神廟，陸虞候火燒草料場》)。因此就形成了《說岳全傳》在故事的形態(tài)上，完全不同于《大宋中興通俗演義》等岳飛小說，而是屬于“講歷代年載興廢，說歲月英雄文武”(《醉翁談錄·小說開辟》)的英雄傳奇作品。

三、《說岳全傳》中的岳飛死后故事

《說岳全傳》前代作品第六十二回 韓家莊岳雷逢義友 七寶鎮(zhèn)牛通鬧酒坊(無)第六十三回 興風浪忠魂顯圣 投古井烈女殉身《大宋中興通俗演義》第七十四則、《精忠旗·銀瓶墮井》第六十四回至六十九回(無)第七十回 靈隱寺進香瘋僧游戲 眾安橋義士行刺捐軀《大宋中興通俗演義》第七十五、七十七則,《精忠記·誅心》、《告奠》、《行刺》,《精忠旗·施全憤刺》第七十一回 苗王洞岳霖入贅 東南山何立見佛《東窗事犯》,《精忠旗·岳廟進香》、《何立回話》

第七十二回 黑蠻龍三祭岳王墳 秦丞相嚼舌歸陰府《大宋中興通俗演義》第七十八則,《精忠記·同斃》,《精忠旗·湖中遇鬼》、《奸臣病篤》第七十三回 胡夢蝶醉后吟詩游地獄 金兀術三曹對案再興兵《古今小說·游酆都胡母迪吟詩》,《大宋中興通俗演義》第七十九、八十則,《精忠旗·陰府訊奸》,《續(xù)精忠》第七十四回 赦罪封功御祭岳王墳 勘奸定罪正法棲霞嶺《大宋中興通俗演義》第七十八則《精忠記·表忠》,《精忠旗·存歿恩光》第七十五回至八十回《續(xù)精忠》

以《說岳全傳》與本劇及其前作品作比較，可以發(fā)現(xiàn)《說岳全傳》后二十回是將岳雷故事穿插于早已出現(xiàn)且相對定型的“東窗事犯”、“瘋僧掃秦”、“胡母迪游地獄”等故事中來敘述的?！墩f岳全傳》對于《續(xù)精忠》，既有所沿襲、改寫，亦有所舍棄。《說岳全傳》摒棄了《續(xù)精忠》中與史實嚴重相悖的內容，如岳雷、岳電、牛皋會審秦檜，要他嘗盡岳飛在獄中所受的酷刑，然后凌遲處死(第十三出)，以及岳雷領兵平定秦熹的叛亂(下卷)等。而在寫岳雷等岳家小將之時，《說岳全傳》則將岳雷隨岳夫人發(fā)配嶺南改為出逃、結義、祭墳，又有柴貴之子和小蠻王的出場，構成了完整的岳家小將故事。最后寫岳雷領兵抗金、牛皋大敗兀術，此段情節(jié)在《續(xù)精忠》中的份量甚輕(第十四出)，但是《說岳全傳》則大加發(fā)揮，演為第七十三回至七十九回，共七回大書，使故事更加曲折豐富、波瀾壯闊，成為岳家小將故事的重心部分。

由于要編寫岳飛后代的故事，《說岳全傳》沿用了《續(xù)精忠》的手法，將岳飛及其生前的好友、部下的后代一一寫進故事中去，如岳飛之子岳雷、岳霖，牛皋之子牛通，諸葛英之子諸葛錦，吉青之子吉成亮等，而且把兩代人的性格寫得沒有。這種描寫父子兩代人甚至三代人，子繼父業(yè)，代代英雄的故事，屬于明清英雄傳奇小說的普遍模式，如楊家將故事中的楊業(yè)父子三代，薛家將故事中的薛仁貴父子三代，呼家將故事中的呼延贊父子三代等。其中牛通特別值得注意，他在《續(xù)精忠》中占很重的篇幅，實為下卷的主角，對他的性格、行為多有刻劃，并與《說岳全傳》中的形象大體吻合。由此說明，岳家小將故事可能在明末清初已流傳了一段時間，基本人物已經出現(xiàn)，且有較為固定的形象。

最后值得指出的是，《說岳全傳》后二十回中有大量變法斗陣的描寫，這和前六十回中的戰(zhàn)爭場面差異較大，也與《續(xù)精忠》不類，可見《說岳全傳》后二十回的創(chuàng)作與前六十回，在時間上可能有一段距離。而在寫法上，則應是在模仿《楊家將演義》、《封神演義》等之上，經過民間說話人揑合其前的岳飛故事情節(jié)而成的。因此，《說岳全傳》后二十回完全脫離歷史羈絆，這固然與“以言乎虛，則有起、有復、有變之足觀”(金豐《序》)的編書宗旨有關。更為重要的是，說話人在改造《續(xù)精忠》等“后岳傳”之馀，又吸收了明清英雄傳奇小說的編寫手法。

結 語

注

① 本文所引《說岳全傳》，據(jù)清錦春堂本，今藏大連圖書館，收入《古本小說集成》，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

② 鄭振鐸《岳傳的演化》，見《鄭振鐸文集》第五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8年版，第279頁。

③ 詳參李琳《〈說岳全傳〉“說本”來源和乾隆成書說新證》，《鄭州大學學報》2004年第5期。

④ 參見劉子健《兩宋史研究匯編·岳飛──從史學史和思想史來看》，臺北聯(lián)經出版事業(yè)公司1987年版，第185-207頁。

⑤ 吳自牧《夢粱錄》，見孟元老等《東京夢華錄(外四種)》，文化藝術出版社1998年版，第306頁。

⑥ 參見張政烺《講史與詠史詩》，“國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10本，臺北維新書局1971年版，第604-605頁。

田面水無機氮的動態(tài)變化如圖1所示。水稻生育期田面水無機氮平均濃度表現(xiàn)為 N100>CF>N90>N80>N70>WN，施用基肥后控釋氮肥各處理無機氮濃度動態(tài)又表現(xiàn)為3種情況，N100、N90與N80無機氮濃度小幅下降后又上升而后再逐漸下降，N70與WN無機氮濃度略有上升；CF處理無機氮濃度則逐漸降低。追肥后，除WN外，其余處理無機氮濃度都在第2天達到最高隨后降低。

⑦ 丁錫根編著《中國歷代小說序跋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587-588頁。

⑨ 鐘嗣成、賈仲明撰，浦漢明?！缎滦ｄ浌聿菊m(xù)編》，巴蜀書社1996年版，第93-94頁。

⑩ 楊維禎《楊維禎詩集》，浙江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27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