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前的亮光

王琦

肖進的作品很有誠意，她也是一個特別誠懇的藝術家，和她交道，你會發(fā)現(xiàn)她身上有著年輕藝術家少有的低調(diào)和真誠。對待作品、對待學業(yè)，她特別認真，甚至有些執(zhí)拗，這種執(zhí)拗有時會讓你覺得她似乎在和自己作戰(zhàn)，絕不遷就和妥協(xié)，因此，你能從她花去漫長時間耐心磨練的作品中，發(fā)現(xiàn)無形博弈之后的有形的軌跡和印記。

認識她很早了，看著她耗時漫長、一步一步由線稿、到半成品地完成眼前的這些作品，有時真替她緊繃的弦終于松下來而感到喜悅。她的作品多是單幀的肖像或群像，較之印刷品的圖冊，親面原作時所有人都會被震撼，印刷術即使再高明與逼真，也是無法還原她原作予人的那種動人的力量。這種力量，應該來自繪畫本身和現(xiàn)代數(shù)碼技術巨大的鴻溝與天塹，它們承載藝術家真切情感的手繪性，一塵一點、一絲一線，都集聚著畫家的思維、情感的細微變化和強烈的個性特質(zhì)，而肖進又是聽從自己內(nèi)心感受的藝術家，這種內(nèi)心的呼喚，如果用一種類似寫意的快速表達的方式，應該是比較酣暢也快意的。肖進卻采用的是一種極其繁復的“工筆式”繪制手法，這個過程漫長而艱辛，所以，持久的耐力、堅韌的耐性和持續(xù)的創(chuàng)作激情，才成為這種創(chuàng)作方式得以貫穿和延續(xù)的動能。否則，藝術家是無法令自己始終流連于一個相應的時空，一點點找尋和摸索內(nèi)心隧道里那確知存在但依然未現(xiàn)的亮光，這種長時間處于臨界狀態(tài)的前高潮，令人心向往之的心醉神迷，也時時會有吞噬耐性的煎熬與奔突。

肖進作為藝術家和她的作品的迷人之處，就在于她突破了這種等待與煎熬的浮躁與不安，她異常的淡定與安詳，仿佛佛家所言的靈光獨耀，迥脫根塵，眼見的是云散長空、青天徹露，如此的境界，可遇不可求，非長時的磨練與苦修，不得證見。心誠所至，她的作品也因此發(fā)散出密實的氣場，厚重的張力，像一張網(wǎng)，攏住了人心。

單就技術角度而言，肖進作品給人的初印象，似乎偏于保守，過于含蓄，在技法、色彩和構圖以及表現(xiàn)的對象上，似乎哪種特質(zhì)都不顯明。在這個人人爭相以符號式手段標榜特立獨行氣質(zhì)，極致如Lady Gaga那樣無所不用其極的年代，含蓄與內(nèi)斂，是需要格外靜下心來體驗與琢磨的。面對這個慢熱的過程，如果是急功近利的藝術家，恐怕早已經(jīng)忍不住這種消耗耐心的挑剔與反復審視的目光，改弦易轍或倉皇落跑了。所以，非有相當?shù)亩妥孕?，非有相當?shù)恼\意和耐心，否則不易如此淡定與堅持，肖進做到了，始終不改初衷，這種堅韌的品質(zhì)，仿佛阿信。很替肖進歡喜，也非常欽佩這個女孩子這么多年能不被外界的聲光貨利所迷惑和染污，靜靜地做自己。

肖進作品的另一個動人之處，在于畫中的每一個主角，這些平凡的小人物，他們表征著我們周遭漸行漸遠的人性的淳樸與良善：每個人都平平無奇，生活未必沒有苦惱與艱辛，但他們依然保有一種淡淡的天真與善意，那略顯夸張的大眼睛看著你，流露的是一種溫情，這讓真心投入的觀賞者，能夠感受到一種溫暖與撫慰。真的不想故作高深地用一堆稀奇古怪的學術名詞、生澀拗口的評論八股來“品評”他們，其實，恰恰是最簡的語言、越少的堆砌，越是直抵人心，這種溫暖，單純，直接，卻很有動人的力量。

（作者系中央美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