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血紅海棠

搭錯車

畢業(yè)考試最后一科如期而至，考場肅穆寧靜。

“砰砰砰……”幾聲低沉的敲門聲打破寧靜，一位考場巡邏官神色慌張地走了進(jìn)來：“約翰，請跟我出來一下?！?/p>

約翰擱下筆，帶著疑惑緩緩來到走廊：“什么事？”

“聽著，約翰，我本不該這個時候來和你說這件事，但是如果我不說，恐怕你會更加后悔……”

“到底發(fā)生什么事情了？”約翰開始緊張起來。

“約翰，就在考試開始不久，你父母發(fā)生了車禍，正在醫(yī)院搶救，是繼續(xù)考試還是去見他們最后一面，你有選擇的權(quán)利……”巡邏官盡量壓低嗓門，眼里盡是無奈。

從巡邏官口里說出的“最后一面”，約翰明白了事態(tài)的嚴(yán)重性，他急匆匆地沖出考場，等他趕到醫(yī)院，父母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

一個完整的家庭瞬間支離破碎，如今他一無所有，沒有一個親人，房子也被沒收理賠。孤零無助的約翰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伏特加成了減輕痛楚的麻醉劑，他喝了吐，吐了又喝。

一個漆黑的夜晚，約翰滿懷傷痛，沿著小鎮(zhèn)的鐵路漫無邊際地走著，他要離開這個傷心之地。

夜色蒼茫，遠(yuǎn)處響起一陣陣列車駛過的聲音，約翰站在鐵軌中間，有種想死的念頭。就在列車駛近的那一刻，約翰突然改變了主意，一扔酒瓶，踉踉蹌蹌爬上了火車。盡管他根本不知道這趟列車從何而來又將駛向何方。

約翰從一個頂蓋滑下來，還沒站穩(wěn)，也沒來得及細(xì)看，就被人一頓暴打，拳頭、木棍像雨點(diǎn)一樣打在他身上。他狼狽不堪地蜷縮在列車的角落，眼前的一幕讓他大吃一驚：喧鬧的列車上擁擠不堪，一個個身強(qiáng)力壯的漢子手腳戴著鏈子，表情麻木，冷漠、嘲笑充斥著整個車廂。

約翰被人拖到一間雜物車廂，手上腳上被他們莫名地鎖上銬子，接著又是一陣無情的暴打。

“留他一條性命，他正年輕力壯。”一個頭發(fā)略白的男人極力勸開幾個威猛的男人，險(xiǎn)些跌倒。

約翰奄奄一息，睜開眼，看見頭發(fā)略白的老人俯下身，一條褪色的銅項(xiàng)鏈在他的脖子上來回晃蕩，他往約翰身下放了一瓶劣質(zhì)白酒：“年輕人，你搭錯車了。”老人的聲音很蒼老，說完，笨拙地轉(zhuǎn)身離去。

約翰擰開酒瓶，喝了幾口酒，一陣陣劇痛襲遍全身，他不知道列車上到底是些什么人，白發(fā)老人又為什么要和他說那些話。

約翰試圖站起來，掙扎了幾回便昏昏沉沉地倒了下去，腿上的傷口正一點(diǎn)兒一點(diǎn)兒地往外滲著鮮血，如果沒有人替他及時包扎，他將失血而亡。

幾分鐘后，約翰隱約感覺有雙纖細(xì)的手撫摸自己的傷口，像母親一樣溫柔，后來是簡單的擦拭、包扎，再后來就是腳步離開的聲音。他努力想睜開眼，卻怎么也睜不開，只有苦澀的淚水流下來。酒精擦拭傷口給他帶來綿長的痛楚，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任何知覺。

也不知道沉睡了多久，約翰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腳上的傷口處多了一條白色的手帕，手帕被鮮血染紅，與手帕上紅色的海棠花混為一體。

火車一直隆隆往前開，沒有臨時站，也仿佛沒有終點(diǎn)站，厚厚的布簾把外界遮擋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讓人分不清白天和黑夜，車廂內(nèi)燈光昏黃。

“孩子，吃點(diǎn)兒東西吧?！卑装l(fā)老人蹣跚走來，遞給約翰一塊焦黃的面包。

約翰心有余悸地接過面包，送到嘴邊卻又不想吃。

“孩子，快吃吧，如果你還想活著，就吃了它，如果下車前你無法自己走路，那么你將成為路邊禿鷲的美餐。這個世界沒有人會可憐你，你要學(xué)會可憐你自己?！崩先诵纳鷳z憫，無限關(guān)懷地看著約翰。

“他們是什么人，這是要去哪里？”約翰激動地說，“我看見每個人都戴著手銬和腳鐐，他們是準(zhǔn)備更換監(jiān)獄的囚犯嗎？他們是不是把我看成逃犯了？先生，請你告訴監(jiān)獄長，我不是囚犯，我只是搭錯車而已，我是無辜的，我根本就不明白這里發(fā)生了什么事?！?/p>

“是的，他們是囚犯，無家可歸的無期囚徒甚至是死刑犯，但他們不是在轉(zhuǎn)移監(jiān)獄?！崩先苏f。

“那他們要去哪里？難道是去一個渺無人煙的地方執(zhí)行槍決？這是他們最后一段路，是嗎？老先生，求你去告訴他們，我不是囚徒，我不想枉死，我要下車……”約翰傷心地哀求，眼淚都快流下來了。

“別想那么多問那么多了，我?guī)筒涣四?，我們十幾個小時后就會下車，一下車，你自然什么都會明白?！崩先苏f完蹣跚地走開。

望著老人的背影，約翰突然感激地喊：“我叫約翰，我還不知道怎么稱呼您呢？”

“我叫鮑勃，一個渴望葉落歸根的將死之人?！滨U勃的腳步聲越來越遠(yuǎn)。

約翰不去想那么多，咽下面包，喝了幾口酒，沉沉睡了起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一陣陣低沉的鳴笛聲和刺耳的鐵軌摩擦聲把約翰吵醒。車廂內(nèi)嘈雜騷亂起來，隱隱約約可以聽到手拿鐵棍的巡邏漢子的吼聲：“打起精神，準(zhǔn)備下車了……”

黑色人生

車上的人開始一個一個排好隊(duì)下車，約翰掙扎著爬起來插進(jìn)隊(duì)伍下了車，陽光白花花的令人頭昏眼花，緊接著就是酷熱難當(dāng)。

眾人戴著銬子穿過一片小樹林，約翰感覺到迎面吹來一陣陣清新的海風(fēng)，果然，他們不久就在大海附近停了下來，大海緊挨著連綿起伏的石山。眾人整整齊齊地排好隊(duì)，仿佛在等待什么神圣的時刻。

一會兒，一個身材高大威猛的男子來到他們面前，大聲吼道：“我親愛的兄弟們，此刻開始，死神寬恕了你們，你們得以重生，你們再也不用在黑暗的監(jiān)獄里度過漫漫余生。監(jiān)獄最高部門將你們派遣到此處體驗(yàn)生活，無論你是無期還是死刑，無論你犯下什么滔天罪行，只要來到這里，一切都既往不咎，五年之后，你們就可以重歸社會開始你們嶄新的生活，所以你們每個人都要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jī)會。大家回去休息一下，明天開始工作?！?/p>

沒有人知道這是怎么回事，盡管好奇，也沒有人敢問。長期的監(jiān)獄生活讓他們學(xué)會了服從。

約翰隨人來到簡陋的住處——用氈布和木頭搭成的房屋，瞅準(zhǔn)時機(jī)，他緩緩走向剛才發(fā)言的男人。鮑勃立刻追了上去，把約翰拉到一個角落，壓低聲音說：“你想干什么？你想上十字架嗎？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這里的老板羅比，你想告訴他，你不是殺人犯，是嗎？你想告訴他，你要離開這里，是嗎？孩子，認(rèn)命吧，我告訴你，來這里就沒有一個可以活著離開的。那些囚犯根本就不是監(jiān)獄派來體驗(yàn)生活的，記住，他們只不過是羅比從監(jiān)獄里廉價買來的勞動力。這里與世隔絕，有無窮無盡的石頭等著他們采挖，所謂的五年全是騙人的，沒有人可以撐到五年，這里比監(jiān)獄更加黑暗。別想著出風(fēng)頭，要不連一年你都活不了，看到巡邏人了嗎？他們身上都有槍?！?/p>

命運(yùn)一而再地捉弄人，殘酷的現(xiàn)實(shí)再次擺在約翰面前。約翰徹底絕望了，他退到一個無人的角落，想到了鮑勃曾和他說過的一句話：我叫鮑勃，一個渴望葉落歸根的將死之人……

次日清晨，眾人的手銬和腳鐐被卸下，他們被帶到石山上，工作正式開始了，說白了就是采挖石頭，沒有比這更加簡單的活，但也沒有比這更加辛苦的活。堅(jiān)硬的石頭，沉重的大錘和熾熱的陽光令人大汗淋漓，疲憊不堪。如果有人稍微偷懶，無情的鞭子就會重重落在那人的身上。

約翰偷偷看了看周圍，這里面朝大海，背靠樹林，遠(yuǎn)處高高聳立的幾個十字架觸目驚心，十字架上釘?shù)亩际侨?，不過已經(jīng)干枯腐爛。約翰不敢多看，埋頭鑿石。

就在這時，有個人悄悄從石頭后繞過去，約翰剛想喊，那人一閃就不見了，幾秒鐘后，那人出現(xiàn)在遠(yuǎn)處的荒野上，突然“砰”的一聲槍響，那人應(yīng)聲倒下。很快，那個人就被鮮血淋漓地釘上了十字架。

那一刻，所有人心存的僥幸都被驚散。

漫長的一天結(jié)束了，好在這里晚上尚有些自由，只要你不惹事，可以自由活動，但一旦離開活動范圍，站崗的人就會把你釘上十字架。晚餐的時候，每個人還可以領(lǐng)到兩瓶劣質(zhì)白酒，或許只有這個才能給予他們的心靈一點(diǎn)點(diǎn)安慰。

約翰永遠(yuǎn)忘不了那天，鮑勃因?yàn)轱埐藳]有吃干凈而被扔在空地上痛打，約翰不顧性命之憂，撲在鮑勃身上護(hù)住他，為此，他也挨了好一頓拳腳。眾人散去后，約翰把鮑勃扶起來，難過不已。鮑勃流著淚說：“我不值得你這樣做，我老了，沒用了，再也干不動了，一定會死在這里?！?/p>

約翰端來清水，一邊幫鮑勃清洗傷口，一邊安慰：“沒事的，我不會丟下你不管，你一定會好起來，總有一天我會帶你離開這里。”然而，約翰很清楚自己只是在安慰鮑勃而已。

“我在這里幾十年，無數(shù)人都在做這件事，可沒有一個人成功過，你別做傻事。不過你等著，在我被扔進(jìn)大海之前，我一定會救你出去……”

鮑勃說得很堅(jiān)定，不像是玩笑。但約翰卻不明白，一個連走路都困難的人又如何能幫助別人？離開這里成了約翰活著的唯一理由。

漸漸地，約翰和鮑勃熟悉起來，約翰得知，鮑勃年輕時因?yàn)闅⒑σ粋€強(qiáng)奸犯而被送進(jìn)監(jiān)獄，當(dāng)然，強(qiáng)奸犯強(qiáng)奸的不是別人，正是鮑勃的妻子。鮑勃在監(jiān)獄里度過了漫長的八年，每年鮑勃的妻子都會不定時來監(jiān)獄探望，這讓鮑勃很開心，就在最后一年，鮑勃等到的不是出獄團(tuán)聚，而是被送往這里采石。當(dāng)然，鮑勃明白，在如此黑暗的社會，監(jiān)獄為了攬財(cái)，一句病死牢中就可以搪塞過去，鮑勃日夜思念自己的妻子，卻無可奈何。一個偶然的機(jī)會，鮑勃絕好的廚藝挽救了他，令他免去風(fēng)吹雨打而在廚房干活，直到現(xiàn)在。如今鮑勃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連走路都困難，總有一天他不能再動的時候，羅比就會把他扔到大海。鮑勃還說，在這里采石的工人極少有人可以挺過五年，就算挺不過，在你徹底倒下之前，羅比絕不舍得把你扔進(jìn)大海。這里每天都有人逃亡或者叛亂而死，一旦勞動力不足，羅比便從四面八方買來廉價的囚犯充當(dāng)勞動力，如果你是身份低微的囚犯，就難逃此劫。

那天夜晚，約翰和鮑勃還聊起了繡有絢爛紅海棠的白手帕。鮑勃告訴約翰，白手帕的主人叫瑪麗蓮，她是個善良的女人，經(jīng)常會照顧他?，旣惿徥莻€孤兒，小時候被養(yǎng)父賣做歌妓，一天，有個粗魯?shù)哪腥撕茸砹司评环?，瑪麗蓮說，她當(dāng)時非常不喜歡那個野蠻的男人，便用酒瓶把他砸暈，然后逃走了。但不到幾個小時，像往常一樣，她又被抓了回來，但這次不是被老板娘毒打一頓，而是以殺人罪被送進(jìn)監(jiān)獄，后來，瑪麗蓮才知道，原來那粗魯野蠻的男人就是當(dāng)?shù)氐囊粋€檢察官。再后來，羅比到監(jiān)獄看到美麗的瑪麗蓮，就順帶把她買了出來，這對瑪麗蓮來說并不是什么好事。羅比還買了不少社會地位低賤的年輕女子，用來給部下消遣寂寥長夜。最后，鮑勃告訴約翰，瑪麗蓮之所以忍辱偷生，是想離開這里，然后找一個自己心愛的男人度過余生。如花的年紀(jì)誰都渴望愛情。

分手的時候，約翰向鮑勃講述了自己的故事。他曾有個溫暖的家，父母疼愛他，他也即將畢業(yè)，之后便可以找份體面的工作，找個心愛的女孩子，過幸福的生活。然而就在畢業(yè)考試那天，父母出事了……

絕命十字架

每天的工作冗長勞累，時不時有人倒下，每當(dāng)難以支撐的時候，約翰就默默告訴自己，絕不能倒下，活著就有希望，他要離開這黑暗的地獄。日子一長，約翰發(fā)現(xiàn)，每當(dāng)需要采集特殊石塊時，工人便可離開平日的工作地點(diǎn)，爬上陡峭的懸崖四處找尋，如果找到需要的石材，往往可以挑選一名女子過夜作為獎勵，但這種機(jī)會不常有。而懸崖的背后就是一望無際的洶涌大海。好幾次，約翰都爬上了懸崖，卻始終沒有勇氣跳下去；不到死的那一刻，這個九死一生的險(xiǎn)好比以卵擊石，沒人敢冒。也曾有人在運(yùn)出的石頭上留下求救信號，因?yàn)椴荒芴^明顯，所以都杳無音訊。上個月就有一個男人在石頭上刻字被發(fā)現(xiàn)后當(dāng)場槍斃，而他不過只是思念家鄉(xiāng)，思念親人刻下妻子的名字而已。

每到晚上，約翰最想做的事就是見見瑪麗蓮，好當(dāng)面感謝她。可來到這里這么久，約翰一直沒有機(jī)會見到什么女子，就算見到，也只能遠(yuǎn)觀罷了。

有一天將近收工，約翰悄悄閃到大石頭背后，大石頭背后就是懸崖，巡邏的人立刻手持鐵鞭沖了上去，眾人都為約翰捏了把汗。幾聲“噼啪”的鞭子聲后，約翰從懸崖邊上爬了回來，背上和胸前多了幾道鮮紅的傷口，可謂有驚無險(xiǎn)。約翰利索地插進(jìn)收工的隊(duì)伍，裹緊衣服，雙手環(huán)抱，只為不讓那鮮紅的野海棠花暴露出來。

晚飯過后，約翰趁著月色悄悄來到瑪麗蓮的窗下。昏黃的燈光下，瑪麗蓮一身素衣難掩她那玲瓏的身段，金黃的卷發(fā)猶如流動的云彩，眼眸如水，鼻梁高聳，唇若海棠一樣?jì)善G。約翰看得出神，突然門外有了動靜，他回過神，悄悄把紅色的海棠花放在瑪麗蓮的窗前，還有那塊繡有絢爛紅海棠的白手帕，然后悄悄退了回去。

之后每天出工，約翰都會冒著生命危險(xiǎn)采下一束鮮紅如血的海棠花，然后在晚上偷偷放在瑪麗蓮的窗前。生活對于約翰來說，每天都值得期待。

然而生活依舊是那么沉重和單一，約翰每天重復(fù)著出工，飯后看望鮑勃，晚上悄悄給瑪麗蓮送束海棠花。但就在這無形中，約翰明顯感覺到鮑勃越來越體力不支，隨時都有倒下的可能，而瑪麗蓮似乎更加?jì)善G，只不過嬌艷背后深藏著無人知曉的落魄與哀怨，這所有的一切，身心疲憊的約翰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一天月色朦朧，約翰像往常一樣偷偷來到瑪麗蓮的窗下，透過窗戶縫隙，一股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約翰看見羅比一手抱著瑪麗蓮，一手捏著她的喉嚨，冷冷地說：“誰送的花，再不說，我就掐死你?！?/p>

瑪麗蓮踮起腳尖，恐懼、痛苦、絕望，甚至開始呼吸困難，卻咬緊牙關(guān)，一個字也不肯吐出來。

約翰躲在窗外，手心冒汗，心怦怦亂跳。

“你說不說？”羅比突然加大手上的力度。由于呼吸困難，瑪麗蓮本能地向后一仰脖子，正瞧見約翰躲在窗外。

瑪麗蓮眼如秋水，艱難地呼吸著，緩緩搖頭，示意約翰千萬不要闖進(jìn)來?？粗旣惿從菨q紅的臉頰、絕望的眼神，還有脖子上凸起的血管，約翰的心在滴血，淚水從悲憤的眼睛里流了下來。

就在此時，羅比氣急敗壞地推了推瑪麗蓮：“哼！你不肯說，是嗎？想死，是嗎？那我就把你吊在十字架上，我倒要看看，你這樣為那個男人到底值不值！”

驚魂未定的瑪麗蓮立馬被綁在了十字架上，有人開始鞭打她。場地上燈火通明，所有的人都聚攏過來看熱鬧。

約翰混雜在人群中，雙拳緊握。鮑勃靜靜走進(jìn)人群，看了一眼約翰，馬上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他慢慢挪到約翰身邊，悄悄把約翰緊握的拳頭舒展開來，輕聲說：“冷靜點(diǎn)兒?！?/p>

羅比站在十字架下冷笑：“瑪麗蓮，看到了沒有，你的男人不敢出來，如果你當(dāng)場把那個男人指出來，我立刻就放了你！”

瑪麗蓮嘴角蕩漾著幸福的淺笑，凄涼的淚水卻緩緩滑落下來。

“好吧，我數(shù)十下，如果還沒有人肯站出來，我就斃了她。十、九……”羅比緩緩地?cái)?shù)起來。

場下噤若寒蟬，每一個清晰的倒計(jì)數(shù)都像一顆子彈打在約翰胸口。約翰再也忍不住，動了動身子想往前擠，手卻在剎那間被鮑勃拽住了。

鮑勃悄悄把自己的銅項(xiàng)鏈塞給他，喃喃地說：“設(shè)法到我的住處，從鐵柜子可以逃走，相信我?！闭f完，他一步一步走向腐朽的十字架。

在場所有的人為之一震。

“居然會是你，有膽量！”羅比哈哈哈嘲笑了幾聲，果真把瑪麗蓮放了下來，接著命人把年老的鮑勃綁上了絕命十字架。

“瑪麗蓮，上去殺死他，我就饒了你。”羅比冷笑道，扔給她一把鋒利的匕首。

瑪麗蓮淚眼朦朧，悄悄窺了一眼約翰。她的內(nèi)心無限痛楚，怎能殺掉一個無辜的人呢，她寧可自己死掉，也好擺脫羅比這個惡魔的折磨！這艱難的抉擇逼得她舉刀欲往自己的胸口上捅。

鮑勃卻突然深情款款地說：“瑪麗蓮，不要悲傷，勇敢地上來殺了我，為你死，我值得?！?/p>

瑪麗蓮愣住了，不可思議地?fù)u搖頭，在她猶豫不決時，鮑勃開始歇斯底里地叫喊：“來吧，小姐，請殺了我！”

種種往事涌上瑪麗蓮的心頭，她幾乎崩潰了，她想按照鮑勃說的去做，卻遲遲不忍下手，鋒利的匕首再次指向了自己的胸懷，她哭道：“不要逼我……”

葉落歸根

“哼哼，好恩愛啊?！绷_比顯然有點(diǎn)兒不耐煩了，咬牙切齒，惡狠狠地盯著瑪麗蓮，左手伸向腰間。

約翰一看大事不妙，立刻躥出人群：“親愛的羅比先生，我有一個更好的主意?！?/p>

羅比斜眼看了看約翰，蔑視地說：“說出來聽聽?！?/p>

“既然他們?nèi)绱硕鲪?，要拆散他們太容易了，不妨讓我來幫你解解恨，我?dāng)著這婊子的面，殺了這個老頭，然后今夜再把她占為己有，就在她情夫的床上，我會讓她傷心到死?！奔s翰說著，假裝露出低賤猥褻的笑。然后，他搶下瑪麗蓮手中的匕首，望著羅比，等待著他的命令。

羅比沉默片刻，突然大笑：“好主意，真有趣，殺了他，這婊子最后一夜歸你?！?/p>

約翰一步一步走向十字架，內(nèi)心煎熬，雙眼感激地望著鮑勃。鮑勃輕輕眨了眨眼睛，然后慢慢閉上，仿佛在說：“不用愧疚恐慌，快動手吧……”

約翰呼吸沉重，顫抖的心好像要跳出來，他一咬牙，看準(zhǔn)了，匕首一下扎進(jìn)了鮑勃的心臟，鮮血立刻淌了出來。

夜色更深沉了，眾人被遣散，約翰帶著瑪麗蓮如愿來到鮑勃簡陋的小屋。

一陣沉痛之后，約翰問：“為什么不把我供出來？”

“因?yàn)槟愕募t海棠?！爆旣惿忁D(zhuǎn)過頭，一往情深地看著約翰，反問，“為什么要送給我紅海棠？”

“因?yàn)槟愕陌资纸?。”約翰說。約翰再看瑪麗蓮時，她已坐在床上，不知道何時褪去外衣，露出雪白的肌膚，含情脈脈地說：“今夜這朵紅海棠任你采摘?！?/p>

“你放心，我會帶你離開這里?！奔s翰輕輕地幫她披上外套，從懷里掏出鮑勃的銅項(xiàng)鏈，“你見過這個嗎？”

“鮑勃的銅項(xiàng)鏈，年輕的時候，他妻子送給他的裝飾品，他一直戴在身上，說上面的十字架可以保他平安。”

“除此之外呢？”

“我只知道這么多。”

屋內(nèi)燈光昏暗，屋外時常有看守的人影來回晃動。約翰把瑪麗蓮放倒在床上，四眸凝視，瑪麗蓮立刻會意，低聲呻吟起來。

屋內(nèi)擺設(shè)十分簡陋，除了一張鐵床，就只有一個鐵皮柜子。約翰打開鐵皮柜子，四下觀察摸索，并未發(fā)現(xiàn)什么特別之處。突然，約翰發(fā)現(xiàn)鐵皮柜子最下面有些塵土，伸手一摸，覺得底部的鐵皮似乎有些松動，果不其然，鐵皮柜子好像被人改裝過，最下面那層可以掀起來。

約翰輕輕掀起鐵皮柜子的底層，露出大片的厚石板，整個房間的地面都是用這樣的石塊拼湊鋪就，并未有什么兩樣。

突然一只小蟲子從石塊的一個小孔里爬了出來，約翰腦海火花一閃，連忙把銅項(xiàng)鏈上的十字架插進(jìn)小孔里。果真天衣無縫！他輕輕一轉(zhuǎn)十字架，一小塊厚重的石板緩緩向墻后退去，露出一個幽深黑暗的地道。

約翰剎那間明白了，這就是鮑勃承諾幫助自己離開的方法。只可惜鮑勃苦心經(jīng)營，耗盡心血暗暗挖通的地道，卻因自己年事已高，又在十字架上被奪去了生命，而永遠(yuǎn)沒有使用機(jī)會了。他不明白，鮑勃到底是如何設(shè)計(jì)了這巧妙的機(jī)關(guān)，能讓它順利躲過這么多年來無數(shù)次的搜查，從未被發(fā)現(xiàn)。這其中的艱苦，恐怕也只有鮑勃自己才能體會。

約翰給瑪麗蓮打了個手勢，封死門窗的每一個縫隙，輕輕削斷蠟燭，只留下一小根放在床上點(diǎn)燃，然后點(diǎn)著另一根蠟燭，扶起瑪麗蓮，躡手躡腳地鉆進(jìn)地道。

地道狹小幽深，約翰舉著蠟燭匍匐著向前開路，艱難地爬了一個小時左右，也不知道向前爬了多遠(yuǎn)，前方突然沒路了。

約翰仔細(xì)看了看，發(fā)現(xiàn)地道開始往上通，估計(jì)離地面已經(jīng)不遠(yuǎn)。約翰取出小刀，拼命往上挖，瑪麗蓮把落土往身后挪。

半個小時之后，土塊“噗通”掉下來一大塊，約翰抬頭望見了點(diǎn)點(diǎn)繁星。

約翰又奮力把出口挖大，倆 人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爬出來時，已經(jīng)身處小樹林邊緣，甩開鮑勃的簡易小屋已有幾百米遠(yuǎn)。

就在這時，他們發(fā)現(xiàn)遠(yuǎn)處的居住區(qū)火光一片，濃煙滾滾，約翰知道那是他們離開后放在床上的蠟燭燃盡，點(diǎn)燃了屋子。

約翰牽著瑪麗蓮，大汗淋漓，一路狂奔到最近的鐵軌處，過往的火車三三兩兩。

“我們必須盡快離開這里，你的家鄉(xiāng)在哪里？”約翰問。

“我沒有家。”

瑪麗蓮此話一出，約翰深知自己說錯了話，如今自己也是有家不能回，不禁感慨萬千。

就在這時，一列火車緩緩駛過來，約翰顧不了那么多，拉著瑪麗蓮立刻跳上火車。

“我們要去哪里？”瑪麗蓮問。

其實(shí)約翰也不知道這趟火車開往哪里，他只是想盡快逃離這里。一陣沉默后，約翰突然把鮑勃的銅項(xiàng)鏈放在眼前，驚喜地說：“去鮑勃的家鄉(xiāng)?！毕肫瘐U勃，他的淚水悄悄掉了下來，神情沉重，“鮑勃，你不是渴望葉落歸根嗎，現(xiàn)在我就帶你回家?！?/p>

火車隆隆往前開，盡管不知道開往何處，但有瑪麗蓮的陪伴，約翰知道自己這次再也沒有搭錯車。他手心里緊緊握住鮑勃的十字架，祈禱鮑勃能保佑他們一路平安。

尾聲

倆人輾轉(zhuǎn)來到鮑勃的家鄉(xiāng)，一打聽才知道，鮑勃的妻子由于思念丈夫早已客死他鄉(xiāng)。鮑勃夫婦沒有孩子，如今只留下荒草掩沒的宅院。

約翰和瑪麗蓮把宅院打掃得干干凈凈，并在院子里種了幾棵海棠花。就在那天黃昏，約翰牽著瑪麗蓮走進(jìn)了警察局……

在倆人的精心照料下，幾個月后，絢爛的海棠花在暖春時節(jié)開得如火如荼。而就在此時，警察局傳來消息：當(dāng)?shù)鼐揭呀?jīng)成功圍剿黑暗的采石場，那些私販囚犯的監(jiān)獄長已經(jīng)鋃鐺入獄，等待法律的制裁，而殘暴的羅比最終被釘上自己親手制作的絕命十字架，無辜的囚徒被赦免釋放，刑期未滿的囚徒將減刑服役……

約翰和瑪麗蓮得到這個消息喜極而泣，在漫天的紅海棠花中，倆人相依相偎，他們埋下了鮑勃的十字架，淚眼朦朧地說：“恩人，安息吧！”

〔本刊責(zé)任編輯 柳婷婷〕

〔原載《故事世界》2013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