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昕昱
小成本喜劇電影的瓶頸在哪里?
■孫昕昱
小成本喜劇一直是電影類型當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2006年《瘋狂的石頭》取得了票房和口碑的雙豐收,眾多電影人試圖借鑒該片的成功在電影市場中“以小搏大”,然而客觀情況是跟風者眾,成功者寥寥,本文試圖分析這類影片的成敗得失,進而對小成本喜劇的創(chuàng)作提出個人觀點,希望能對這類影片在遭遇發(fā)展瓶頸的困境下提出一些具有參考價值的意見和建議。
喜劇精神 小成本喜劇
1959年,在建國十周年之際,一部名叫《今天我休息》的電影上映,讓全中國萬人空巷,劇中主人公馬天民這個名字成為了新中國優(yōu)秀民警的代名詞;1979年,建國三十周年之際,《瞧這一家子》讓一對父子搭檔成為中國喜劇新的代言人;1983年,一部吳語方言電影《小小得月樓》不僅在江浙一帶乃至全國引起巨大反響。喜劇總是在娛樂了觀眾的同時以其詼諧幽默的精神力量來感召觀眾,弘揚真善美的人性追求?;仡櫺轮袊敶南矂鹘y,與時代總是有很高的貼合度,與大的歷史背景相呼應,主要集中著眼于在大的歷史轉型期下,時代帶給小人物的生存困惑,關照平民的情感訴求,并將其上升為一個重要的創(chuàng)作因素。
進入二十一世紀之后,喜劇電影比較成功的、形成品牌效應的類型大致有如下幾種:馮小剛的馮氏喜劇,主要是市民喜劇,體現小人物的世俗的智慧,多以情感為著力點,詼諧幽默的語言方式是主要特征;寧財神的穿越喜劇,主要手段是時空穿越,借古代人生活來體現現代人的趣味與價值觀,后現代的拼貼雜糅為主要特征(港產無厘頭喜劇的本土化);寧浩的喜劇,主要是情節(jié)喜劇,主要手段是對歐美喜劇類型化元素的模仿,奇巧的情節(jié)是主要特征,兼具地域特色的喜劇元素。而港產喜劇,仍然以現代都市生活中的男女情愛和古裝喜劇,情節(jié)套路和搞笑手法沒有多少創(chuàng)新,現代喜劇多為都市輕喜劇類型,古裝喜劇基本是延續(xù)鬧劇惡搞的方式,產量不低,水準不高。這些帶有明顯地域或導演個人風格的喜劇,都十分準確地考慮了大眾的審美取向,對觀眾的需求做到了很好的把握。
近年來國產小成本喜劇的崛起可以追溯到2006年寧浩的《瘋狂的石頭》,一部不到300萬投資卻取得了2300萬電影票房,整部影片可以說是一次歐美類型元素的本土化改編,卻又非常貼合本土觀眾的需求,雖然被認為是模仿了蓋·里奇的《兩桿大煙槍》,但是比《三槍拍案驚奇》這樣生硬的移植要高明許多。無論是從主題還是從縝密的多線索敘事,完整的情節(jié)結構,交叉的人物矛盾,都做的非常準確到位,蕓蕓眾生,市井百態(tài),被刻畫得淋漓盡致,也正因為如此,這部電影能夠在票房上得到很好的回應,從而開領了小成本喜劇的先河,之后中國的電影市場便出現了一股小成本喜劇電影的風潮,都試圖以小搏大,期間出產的影片不乏明星大腕,商業(yè)宣傳也是不遺余力,但是只能說跟風居多,佳作甚少,很多所謂的喜劇電影也只能算是打著喜劇的招牌,以春晚小品化的拙劣橋段和對香港鬧劇式喜劇電影的生硬抄襲、模仿而已。中國電影界的聰明人很多,都看到了小成本喜劇的前景是廣闊的,但是想要獲得口碑與票房的成功,卻很少有人能找到成功的金鑰匙。《瘋狂的石頭》往后,為什么那么多小成本喜劇電影紛紛落馬,觀眾與評論界罵聲一片?以下觀點希望能提供一些思考。
首先在于大多數跟風之作在表現方式上更多地只注意到電影的形式感而忽略了電影本身。電影本身是一門敘事藝術,而喜劇更是需要與觀眾進行互動才能得到相應的效應,這就決定了電影需要更為直接地與觀眾建立情感關聯,如果觀眾無法理解某部喜劇歡樂的方式,則無疑宣告了這部影片的失敗。所以客觀,間離之感,被強烈的代入感取代,成為一部喜劇影片不可缺少的,觀眾對于故事情節(jié),人物的關注,讓高投入大制作成為次要甚至可以忽略的部分,這就給了小成本喜劇更多在內容上深入拓展的空間,給出更多電影人參與的可能性。其次,小成本電影要想獲得成功,也就有了一定的難度,一定要在故事本身下足功夫,而中國電影人在講故事層面總是不如歐美的類型片做得游刃有余,略為成功的導演依舊還是流連于使用鏡頭傳達情緒,不成功的導演便更多失敗于生硬的臺詞,牽強的情節(jié)發(fā)展,刻意光明的結尾,拘于中國電影審查制度的不自然。所以在這個層面,給小成本喜劇的成功帶來一定的困難,也就決定了在《瘋狂的石頭》之后,很難有在聰明勁上的超越之作。
但是我們也不能過于悲觀地去看待小成本喜劇的發(fā)展,畢竟在之后的跟風而起的喜劇片里,出現了《高興》、《人在囧途》、《千鈞一發(fā)》這樣較為優(yōu)秀的電影?!陡吲d》就講了一個貧窮小人物的富足,在大城市中建立起來的卑微但卻頑強的幸福感,在這個同時,用極其荒誕的方式嘲諷了當今社會的教育、司法、醫(yī)療等社會中的不公平。在角色的刻畫上,每個人物都帶著自己獨特的氣質,但過于卡通化的處理也呈現出些許不足。但是當觀眾看到帶著強烈的幸福感和對夢想幾乎迷戀的執(zhí)著的主人公高興,最后放飛了那架幾乎不切實際的飛機,五富奇跡般得以起死回生,這樣一種充滿超現實色彩的結局處理,更是將對現實的某種妥協和諧地融入一個光明卻悲傷的結尾,平添了一種被現實世界拋棄的心酸的意味。《人在囧途》則以公路片的樣式,以春運為切入點,一貧一富兩人互為參照,最后召回人性可貴之處,作者想讓觀眾在歡樂的同時對正義、誠信、親情這些幾乎主旋律的字眼有認同感,但是影片的意圖總是過于明顯,總顯得做作而不夠自然。這兩部片子在劇作上都略顯平庸,反而《千鈞一發(fā)》以紀實的風格略勝一籌,情節(jié)因為獨特的故事背景,以一種獨特的地域魅力給觀眾耳目一新之感。加上融合了犯罪,涉及公安這個特殊的群體,以一個拆彈的故事為始終,使得小人物在大事件中的“輕”與“重”從一個隱性的體悟層面凸顯出來,整部影片黑色幽默令人印象深刻,尤其在人物上,老魚這個人刻畫得毫不夸張,鮮活而有生命力。在使命面前,個人的無可選擇,即使付出再大的犧牲,輿論百姓對于事件的關注,多也只是停留在好奇的心理,驚心動魄的犯罪動機和過程,似乎遠比如何解決更有吸引力。而那些真正的英雄也只是會被大的程式化的官方榮譽所淹沒,整部影片對于個人價值的分量進行了別有意味的思考,個人認為這是一部難得的佳作,比那些故作深沉,在思想上刻意拔高的作品更有感染力。但影片單純的拘泥于排彈這個故事,有一些情節(jié)上的重復,似乎也弱化了沖突,作者在某些段落試圖嘗試借鑒了好萊塢經典的倒計時模式,但是整個故事仍有拖沓之感。
“概括地說,喜劇的基本特征是:遵從滑稽突梯的藝術規(guī)律,運用各種引人發(fā)笑的表現方式和表現手法,把戲劇的各個環(huán)節(jié),諸如語言、動作、人物的外貌及姿態(tài)、人物之間的關系、故事情節(jié)等均加以可笑化,使得本質與現象、內容與形式、愿望與行動、目的和手段、動機與效果相悖逆,相乖訛,從中產生出滑稽戲謔的效果”。
將黑格爾這段關于喜劇的基本定義放在這段的開頭實乃無奈之舉。遍觀近年來中國電影當中能夠走進院線的所有小成本喜劇,我不得不佩服當中絕大多數電影創(chuàng)作方那種“無知者無畏”的強大精神力,看看這些標榜自己是喜劇的電影創(chuàng)作方,企圖從對電影的鑒賞力尚處于啟蒙階段的中國觀眾口袋中掏出幾十塊不菲的電影票錢的時候,你們有沒有對照一下上面的定義,你們的電影是喜劇嗎?也許這樣的悲哀不僅僅是電影創(chuàng)作者的低能導致,大量企圖通過電影來掙上一票的電影投資方,更是將這個時代金錢至上、娛樂至死的不負責的世界觀與價值觀一再地放大在公眾的面前,并以金錢的誘惑成功地綁架了電影的創(chuàng)作者。
當我們在批判了這些從創(chuàng)作動機到創(chuàng)作過程都拙劣不堪的所謂的喜劇的同時,也試圖找到一部成功的小成本喜劇的創(chuàng)作規(guī)律。其中從創(chuàng)作者的角度,我認為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有以下兩個重要的方面:
1.現今社會因為價值觀混亂、信仰缺失、文明的發(fā)展迅速與制度完善滯后的不對稱等所帶來的種種離奇可笑之事是創(chuàng)作的來源。小人物正是在面對社會問題失意和生存夾縫中,才能迸發(fā)一種異乎尋常的力量與激情,人物這樣的存在無疑給影片提供了一個很好的發(fā)揮起點,情景所迫所做出的啼笑皆非的舉動,能夠使得影片在這些社會問題的映射之下,讓觀眾能夠在觀影的同時感同身受,從而更好進入影片的情緒,更能理解建立在影片之上的喜劇邏輯,而不會有不知所云之感。
2.“接地氣”是喜劇提高審美價值的必須條件(對社會生活的關注、對地域文化特征的深刻了解);上文所述的幾部優(yōu)秀作品,都分別抓住了某些地域地點予以展開?!动偪竦氖^》的重慶,《瘋狂的賽車》的閩南(并不成功,完全失去了《瘋狂的石頭》那種對于地域精準的把握和與情節(jié)融合在一起的渾然天成),《高興》中的西安城,主人公身上土生土長的力量,西安漢子的樸實善良執(zhí)著美好,讓影片有了一種向上的基調。《千鈞一發(fā)》中的齊齊哈爾,因為故事發(fā)生的特殊背景——曾經的日據城市,解放后仍遺留著地雷和炸彈殘留,封閉落后,使得主人公能夠在一群愚昧的市民中,以一個業(yè)余愛好者對炸彈略知一二的普通人身份,參與到了涉及群眾生命安全的拆彈任務當中,人物參與到大事件的被動感和最后的英雄的荒涼感和孤獨寂寞感都來于這種特殊的地域特點。
3.題材和喜劇形式感之間的統一是結構的原則和基礎,如何區(qū)分諷刺喜劇、抒情喜劇、荒誕喜劇和鬧劇在形式感上的細小差別,并運用不同的喜劇元素進行對題材的創(chuàng)作與加工;這是比商業(yè)包裝更加重要的高級包裝技巧?!动偪竦氖^》采用多線索敘事的結構方式,能更好的將混合了多種類型元素的復雜曲折的故事娓娓道來,并且能讓觀眾看的懂,看的津津樂道,就是一種成功。但是這個基礎之上的創(chuàng)新也是非常重要的,《高興》混合了抒情、歌舞、喜劇、鬧劇、無厘頭多種喜劇元素,以雜糅與拼貼的方式講述了那么一個荒誕十足的故事,細細看來并沒有什么大的硬傷,而絕大多數對于香港喜劇進行拙劣模仿的作品,失敗的根本原因就是創(chuàng)作者只看到了港產喜劇當中的“形”,卻難以體會港產喜劇當中那種獨特的香港無根文化所包含的“意”。在這里,我要提出一種觀點供大家討論,那就是在電影類型化的過程中好萊塢在所有電影類型上都提供了一種標準化的范式,港產電影一直在類型化創(chuàng)作上學習好萊塢,港產喜劇的代表人物周星馳的喜劇都從伍迪·艾倫和金·凱瑞的電影中汲取大量的養(yǎng)分,所以當我們現在的一些電影創(chuàng)作者還在模仿和抄襲港產喜劇的時候,能不能把眼光投向好萊塢呢?!
4.創(chuàng)作者能區(qū)分喜劇的批判精神、樂觀精神與娛樂精神庸俗化的區(qū)別,才能更好地引導觀眾的審美趣味。這是一個價值取向的問題,電影之于觀眾不是一種單方面的輸入,而是一個雙向的過程,在這個過程里,電影的導向性是不可忽視的?,F今社會在電視媒體、網絡媒體、平面媒體都抱著娛樂至死的精神將各種娛樂文化刻意庸俗化甚至惡俗化地狂轟濫炸之下,公眾視線與審美趣味已經在不斷偏離正確的軌道,電影決不能也走到這一步,這對當今社會正在不斷增溫的電影文化不亞于是一次斷腕的傷害。
本文在整理材料的過程中,有幸和《千鈞一發(fā)》的導演高群書有過一次交談,首先筆者說明自己認為該片是一部小成本喜劇,高導點頭認同,當筆者再問高導,這部影片似乎透露出一些對于現今中國公安部門做事效率低下、辦案手段簡單、行政體制僵化的揶揄與嘲諷的時候,高群書導演微微一笑說:首先,這個故事是根據真人真事改編的,其次拍這部戲的時候所有警察的角色只有一個是專職演員飾演,其他都是真的警察參演,之所以能得到公安部門的大力支持,是因為他們認為我是在拍一部主旋律的電影。我先是一愣,隨即從高導演的微笑中品味出一絲狡黠的意味,我豁然開朗,原來主旋律是能拍成喜劇的,而且還能容下些許黑色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