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之蔚
分布在額濟納荒漠里的黑水城、紅城還有無法考證的大同城,在國人的感情世界和歷史記憶里是復雜和糾結的。就連占著釣魚島的日本人,也不甘寂寞,來到這荒漠中的黑水古城里尋宗問祖。
歷史是個什么東西?越學越糊涂。胡人、黨項人、土爾扈特人、蒙古鐵騎、絲綢之路、居延海、黑水河、古蘭經、耶律阿保機、成吉思汗、蕭太后、科茲洛夫、黑將軍……這里的一切,如今誰又在乎過?
誰又知道,額濟納就是黨項語發(fā)音的“黑水城”?
每年的九月下旬,黑水河的上游水閘都要放水,額濟納沿黑水河生長的胡楊林仿佛一夜間被鍍上了金色。因為得到黑水河的滋潤,這里的胡楊林要比其他地方的要早黃一個月左右。
日出之前趕到二道橋,當走到四道橋,已接近晌午時分,剛過了一座新修的木橋,想找個地方交個“地稅”,但見有一處胡楊林煞是茂密,便不及細想一溜小跑往里鉆了進去。
不曾想到在這林子掩映之下,居然“藏”有毗鄰的兩座蒙古包,心中不禁竊喜,直奔過去。
從外觀上可以判斷出,這兩座蒙古包不是旅游區(qū)常見的忽悠游客的山寨包,而是真的有人在此居住。此時胡楊林外飛沙走石,而林子里安靜得仿佛時間都為此凝固了。
見蒙古包開著門,沒敢靠近,朝里吆喝了聲:“家里有人嗎?”
隨著應聲門里探出一張中年婦女的臉,黑里透紅帶著油光,樂呵呵地喊我進去喝茶?;斡埔簧衔绲奈掖藭r的確已是口干舌燥、饑腸轆轆,便觍著臉不客氣地問有吃的嗎。那中年婦女回答脆脆的:“有,跟我們一塊吃羊肉餃子吧?!?/p>
“我還有朋友在林子外,能一塊來吃嗎,要多少錢?”我有點得寸進尺了。
這一問,也許有些唐突,只見對方一愣。不知啥時她的身后又多了一張年輕姑娘的臉,有著蒙古人特有的剛毅的線條,但卻又煞是好看。姑娘接過話題問道:“你們幾個人,還想吃啥?”
“有手抓羊肉不?”
“有!”回答一樣是脆脆的,伴以銀鈴般的笑聲。
我就納了悶了,這哪像是不期而遇,明明是到親戚家里。便回身招呼伙伴們鉆進了一座擺著一張折疊餐桌的蒙古包。不一會兒,蒙古包外由遠而近傳來一陣摩托車的馬達聲,循聲望去,一個男人出現(xiàn)在門口。
老代。這是我真真切切在額濟納近距離見到的第一位蒙古漢子,不高的個頭,但十分的壯實,一樣的黝黑發(fā)亮得讓城里人無比艷羨的膚色,健康陽光。不曾想到的是,在后面的交談里我才發(fā)現(xiàn),之前印在我腦海里的蒙古漢子應該是端著蒼鷹的姿勢,個頂個兒膀大腰圓的摔跤手模樣,而老代很濃縮且很靦腆。
關系就這么在你一句我兩句的溝通中變得融洽起來,就像一泡好茶,浸出物是慢慢地釋放出來的。
但我還是心里沒底,提到了餐費的問題。老代憨憨地說昨天也有人要吃手抓,給了60元。
我沒說啥,心里有底了,見他們開始包餃子了,我說:“讓我媳婦兒來幫忙包可以嗎?”
“可以啊,來吧?!?/p>
我又認真地“調侃”了一句,俺們山東人包餃子,肉餡兒要塞得滿滿的。
老代樂呵呵地回了一句:“沒事啊,包成包子都行?!?/p>
餃子是擱在外面空地上的爐子煮的,到了晚間這爐子就得抬進蒙古包生火燒水取暖。姑娘在煮餃子,我就開始拍照,這時才開始觀察老代家周邊的一切?;哪钐幍念~濟納,秋天顯得十分的短促,猶如禮花般綻放的黃色葉片或繁如花海或星星點點,映襯著千年胡楊那遒勁蒼柘的枝干,美得讓人窒息。
手抓羊肉上來了,是一整塊羊胛骨肉,在甘肅,在青海,在陜西,沒少吃手抓羊肉,這回真長見識了。毫不夸張地說,這是我吃到的最棒的手抓!問起老代,為啥會給我們上這塊肉。
“家里來了尊貴的客人我們就會殺一只羊,用最好吃的肉來招待客人,你們吃完走了,這塊骨頭,我們洗一洗,拴上一根麻繩要掛在蒙古包上的?!?/p>
嗚嗚,我差點沒感動得冒泡兒。
慢慢聊著,我這才知道,之前最先打招呼的那位中年婦女是老代的丈母娘,而那位年輕的姑娘是老代媳婦兒,我的眼鏡差點兒沒掉地上,這關系一時我都沒反應過來。老實說剛開始,我把他媳婦兒當他女兒了。
老代沒生氣,反而開懷大笑,蒙古人的豪情和大度一覽無余。而后就是我再次確認老代的代姓,他一再堅持是“代”而不是“戴”。好吧,我就認了,誰叫俺吃了人家的肉。再說本來人家蒙古族人名是叫巴特爾、烏蘭、斯琴、鐵木真、努爾哈赤什么的,如今姓名都漢化了,這是咋整的?
真正的男主人,是在我即將離開與他們道別時,他的身影才被我發(fā)現(xiàn),他們一家人圍坐在另一座蒙古包里一張低矮的小飯桌前,男主人喝著大碗茶,抽著煙,禮貌性地和我微笑點頭示意。
因為忙活我們這頓飯,等我們吃完了,人家一家才開始用餐,怪不好意思的。又等了一袋煙工夫,才最后過去把飯錢硬塞給了老代。之前說好了的:兩盤羊肉餃子,一份手抓羊肉共60元。給老代一張,沒讓他找錢,老代有點不好意思收,這時候,我的態(tài)度有點強硬了,必須收下!見他們也喝茶,也不管他們喜不喜歡,留下我攝影包里帶的所有的大紅袍,揮一揮衣袖,與老代一家人道別,沒有相約來年,輕輕地帶著一份純真,我們走了,還覺得有點兒豪邁。
回來的路上,在想一件事兒,如果戴望舒是蒙古族的,他還會不會瀟灑地輕輕揮一揮衣袖,撐著那把油紙傘去幽會那丁香般的姑娘?撲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