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都將軍洼爾達現(xiàn)身記

張其卓

洼爾達為人名，滿族赫舍里氏，漢姓赫。1980年我于滿族社會歷史調(diào)查中，發(fā)現(xiàn)《赫舍里氏宗譜書》中，以顯赫的位置寫道：“始祖生九子，其八子皆留京師護衛(wèi)各處，惟行九子罕都將軍洼爾達撥往奉天，駐防鳳凰城”，其撥往時間是清康熙二十六年（1687）。向赫氏族人咨詢，《宗譜》中所言始祖為誰，只有八十高齡文化人赫乃炎回答，傳說是索尼。至于罕都將軍為何意，無人知曉。

傳說雖然可作為歷史的佐證，但卻不是歷史。赫氏是大族，后裔遍及丹東市縣及遼寧省內(nèi)外，揭開其族史之謎有助于填補滿族史及地方史之空白。至此，“罕都將軍洼爾達”成為我頭腦中，活躍著的主題詞，在浩瀚的史海中，收尋著。

一、找到了達爾洼的墳

天神總是將關愛的雨露賜予苦心求索者，就在2009年，即1980年發(fā)現(xiàn)《宗譜》后的第三十年，史籍終于將下面文字展現(xiàn)出來，在《奉天通志·陵墓·罕都將軍墓》中寫道：

在縣城西北，有清勛臣罕都將軍瓦爾達氏墓在矣，墓旁有山，東西屏開，墓前有泉水二，俗稱雙眼滸，色清而甜，冬夏不竭。將軍系索公后，坐鎮(zhèn)東省，功勛卓著，后裔迄今為本邑望族。

歷史敞開胸襟，時空隧道將1687至2009之間三百余年對接，我止不住熱淚盈眶，那喜悅至今難以忘懷。不由得對洼爾達說，將軍，總算找到您了，您為什么隱匿起來呢？您的子孫后代在思念您，渴望仰慕您的真實面容。聽到我的話，洼爾達似乎在嗚咽而欲言又止。我繼續(xù)勸說，請不要猶豫了，說出難言之隱吧！當今已進入21世紀，現(xiàn)代文明既要繼承古代文明的光輝，也會蕩滌舊日的塵埃，會對歷史做出公平地判決。我扯住他的手，請他停留下來，于是開始了下面的對話。

二、始祖索公之上位

按滿族報名不報姓和受漢文化影響，將名字的第一字當做姓來稱呼的習俗，《陵墓》所載洼爾達為索公之后，這索公當為赫氏族中傳說的索尼，還有他的兒子索額圖。經(jīng)查找索尼上位直系祖先的譜序為：

一世祖，穆瑚祿，世居都英額地方。都英額為女真語“母駝”之意，在今遼寧省開原縣東南。后遷居白河，又遷哈達。穆瑚祿生子八人，長曰瑚新布祿，次曰丹楚，三曰達柱，四曰岱音布祿，五曰阿音布祿，六曰拖靈阿，七曰奇赫訥，八曰噶爾柱費揚古。

二世祖，穆瑚祿第七子特赫訥。

三世祖，特赫訥第三子瑚什穆巴顏。巴顏為富翁之意，此時赫氏當已遷居到哈達。哈達部沿哈達河（今遼寧省西豐縣小清河）而居，占據(jù)朝貢要道和邊外少數(shù)民族與內(nèi)地貿(mào)易必經(jīng)之路開原南關，在海西都督哈達部長王臺經(jīng)營下，其勢日強，瑚什穆稱為“巴顏”，說明赫氏已有財富積累，這就為子孫后來發(fā)展，做了良好鋪墊。

四世祖，瑚什穆巴顏生二子，長曰碩色，次曰希福。天命四年（1616）碩色攜其弟希福歸附后金，編入正黃旗。努爾哈赤以碩色和希福兼通滿漢蒙三種文字，賜名巴克什，命在文館（書房）辦事。巴克什是對人的尊稱，漢譯為先生、大儒、讀書人之意。自此翻開赫氏族史的新篇章。

三、五世祖索尼及六世祖索額圖

索尼為碩色之子，隨同其父碩色歸附后金，亦因兼通滿漢蒙文字在文館辦事，賜名巴克什，并授佐領之職，由頭等侍衛(wèi)授騎都尉。他能文能武，智勇雙全，屢立戰(zhàn)功。曾于界凡城克哈達圍兵，征錦州以二十余人破明兵千余，征北京擊敗明軍于城下。因從征察哈爾于大同地方率家丁獨取阜臺寨，敘功優(yōu)授三等男，定鼎北京考核功績授為二等子，福臨又恩詔加至一等伯。

索尼歷任內(nèi)大臣兼內(nèi)務府總管，為人足謀多灼見?；侍珮O逝世時，他力主立福臨即位，以其勛舊忠貞，誓輔幼主。順治帝又遺詔為康熙帝輔政四大臣之首，特加恩寵授一等公，康熙六年，索尼卒。

六世祖索額圖為索尼第三子。他初授侍衛(wèi)，自三等升至一等?？滴醢四暌騾f(xié)助年輕的康熙帝計擒專橫擅權的輔政大臣鰲拜，而深受倚重，官至大學士、領侍衛(wèi)內(nèi)大臣，居一品。

17世紀末，中國北方面臨厄魯特蒙古準噶爾部噶爾丹民族分裂勢力與沙俄勾結的威脅。為鞏固大清王朝基業(yè)，康熙二十八年索額圖被任命為欽差大臣、中國代表團首席代表，與俄羅斯議界，簽訂《中俄尼布楚條約》。這是清政府與西方國家在平等基礎上的第一個條約?？滴醯廴纬鋈H征噶爾丹，指揮大軍在廣闊無垠的大漠上展開規(guī)模浩大的激戰(zhàn)。兩雄角逐，其勢波瀾壯闊，其情驚心動魄，索額圖隨同出征，肩負重要使命?？滴跞旮翣柕に烙诒或?qū)逐的饑餓中，民族分裂勢力被削弱。

索尼共有六子：噶布喇、索額圖、心裕、法保、噶爾柱、科爾坤。洼爾達不是索尼之子，而是索額圖之第九子。

四、“潛謀大事”案

索尼歷事努爾哈赤至康熙四朝，功高蓋世，其子索額圖也權傾朝野，索額圖是康熙帝第一位皇后孝誠仁皇后（索額圖長兄噶布喇之女）所生皇太子允礽的外叔祖。由于失寵于皇父，引索額圖為奧授，便發(fā)生以索額圖為首的以篡謀帝位為內(nèi)容的“潛謀大事”案。其結果以結黨妄行、議論國事之罪名，索額圖被幽禁而死，其子格爾芬、阿爾吉善行正法，同黨之同祖子孫在部院任職者，查明革退。

我與洼爾達談話在平靜中進行著，但當提到“潛謀大事”案，他的父親和兩個哥哥死于非命時，禁不住失聲痛哭。我想這就是《族譜》隱匿始祖為誰的原因吧？那真是舉朝震悚、人人自危的歲月，皇權斗爭如此殘酷，洼爾達雖然遠在邊外駐防地，卻也余悸終生。為了子孫后代不受牽連，從此把這段歷史深深地埋藏起來。

五、罕都將軍釋意

罕都將軍是什么品級的官職，查遍史籍無記載。年深日久地思索，不知是否偶然，我竟與民間流傳的努爾哈赤傳說中的小罕子、老罕王，聯(lián)系起來。罕是滿語，漢譯為王。小罕子、老罕王是滿漢合璧語。那么“罕都”是否由此而引發(fā)出“罕”是王，“都”為城，“罕都”合璧為一城之王的釋意？

康熙二十六年，清廷為加強東北實力，派大批八旗兵回盛京八城駐防，其中有鳳凰城，同時設城守尉?！洞笄迨ビ枴肪鞵223記載：“無將軍、副都統(tǒng)處，則設城守尉管理。城守尉雖系三品，其職與副都統(tǒng)相等，且又獨住一城辦事，亦在大臣之列?！兵P凰城正是無將軍也無副都統(tǒng)由城守尉駐防獨住一城的要害之地，因此城守尉正符合罕都為一城之王的釋意。

城守尉統(tǒng)領八旗，其任務是防衛(wèi)駐守，墾荒植田，從此遼東進入大規(guī)模歷史開發(fā)新時期。同時鳳凰城城守尉另有統(tǒng)轄柳條邊上叆陽邊門和督理與朝鮮互市中江稅務的特殊性，官加一級，為從二品?！读昴埂份d，洼爾達為“清勛臣”，功勛卓著，這正符合歷史史實。洼爾達“坐鎮(zhèn)東省”的鳳凰城地理位置也正相吻合。

破譯了罕都將軍，將洼爾達的名字，填入《鳳凰城城守尉名錄》中，洼爾達當即開懷地笑了。

在《八旗滿洲氏族通譜》中，索尼有十五個孫子。其中“馬哈達，原為筆貼式”，按音同字不同這馬哈達，即應為洼爾達。筆貼式官七品，是進身仕途基礎之階梯，據(jù)此分析，洼爾達城守尉之官職，是承襲索尼或索額圖而來的。

六、漢姓本為索

滿族冠漢字姓，雖然具有一定規(guī)律，但也有隨意性。因人口增加或遷居等原因形成新的穆昆（家族），由此而出現(xiàn)同姓不同宗，同宗不同姓是正?，F(xiàn)象。碩色和希福為親兄弟，形成兩個穆昆。希福穆昆因其為赫舍里部人，而冠以漢字姓赫，碩色穆昆以索尼名字的第一個字為索姓。1921年《鳳城縣志》所載佟關馬索齊富那郎八大姓中之索，即指洼爾達之赫舍里氏。將索改為赫，也直接與“潛謀大事”案有關，本溪的《金氏家譜》有清楚記載。其意說，原姓索，老頭在京城做大官因罪被殺，老太太攜二子郎頭、愛頭逃到本溪紅臉達子溝，隱瞞索姓，改為金姓，立老太太為始祖。這因罪被殺的老頭，就是索額圖兩個兒子格爾芬、阿爾吉善，即洼爾達兩個兄長之一。

研究歷史的功用，在于走進千家萬戶，前日接到素未謀面的赫崇遠電話，因重修家譜而提出問題咨詢。我為洼爾達高興，因為他終于可以現(xiàn)身于大千世界，面對子孫后代“溯開國之功，或運籌于帷幄之中，或決勝于千里之外”（見《宗譜》）的豐功偉業(yè)了。